看见钱麻子离去,沈英忙对拉黄包车的石头使了个脸色,石头会意地扶起车把,拉着赵尚国顺着道路出城去了。
看着黄包车的背影和扬起的烟尘,沈英长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后背一片湿凉,竟是被汗塌透了。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刘一刀在旁边态度玩味地看着他,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哎呀,天真热啊。”沈英摘下大檐帽扇了两下说道。
“是啊,天真热。”刘一刀也附和着,仿佛刚才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刘哥,钱麻子的老婆真去特务处哭闹去了?”沈英问。
“来的时候,见到他老婆正往特务处方向走,会不会哭闹就不知道了。”刘一刀笑嘻嘻地说道。
沈英听得这话,心中顿时明白,刘一刀这是为帮自己解围编的谎,自己算是欠他一个人情。
不过,他怎么看出自己需要帮助的?想到这里,沈英又认真审视了刘一刀几眼,见他依然是那幅老油子的模样,便有些捉摸不透。
难道,刘一刀一直在暗中监视观察自己?沈英觉得有些不理解,自己应该没有暴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吧。
“怎么,以前没认真看过我?”刘一刀依然笑眯眯地,露出两排牙齿。
“只是有点奇怪,刘哥怎么也来这儿了。”沈英说道。
“接几个人。”刘一刀搓搓手。
“只怕这几个人不简单吧?”沈英问道。
“你刚才送走的人也不简单吧?”刘一刀反问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沈英知道,今天的事完后,他得和刘一刀谈谈了,有些事,提前说明白对大家都有好处。
两人说着话,走到城门口,黄老三也凑了过来,三人立着城门道边上说着闲话。
“这两天城门口又增加了人手了啊。”刘一刀四处看看,随意地说道。
“可不是,听说上面要在下周举办‘日满合作欢庆大会’,庆祝上个月日本人在南方战场上取得的华南会战的胜利,这两天我们保安大队正忙着抽人加强守卫呢。”黄老三说道。
在黄老三说完这句话时,沈英见刘一刀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但随即便恢复成平常懒散的模样。
“那黄兄弟你可有得忙了。”刘一刀说道。
“谁说不是呢,不仅有我们参与保安工作,听说特务处也参与,侦缉队也放出去不少人,万一抗日分子有个异动,也好提前知道。”黄老三随口说道。
说了半个时辰的闲话后,几个农村打扮的人赶着一辆驴车走了过来,驴车上拉着一些青砖,被黄老三的人拦下,待要搜身搜车,旁边的刘一刀黄老甩给三一包烟。
“这几个人是替巡警局找来干活的,巡警局的南墙需要修补一下,老家的人,都认识,不要难为他们。”刘一刀说道。
听得如此说,黄老三打了招呼,他几个手下草草检查了两下将人和车放了进来。
刘一刀过去坐到驴车上,也招呼沈英上车,然后对黄老三道:“我带他们去安顿干活,有空咱们再聊。”
黄老三点点头,沈英坐在驴车上,心中充满疑问,据他所知,巡警局南墙根本没有损坏修补一说,刘一刀当着他的面撒谎,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赶车人身上,但见他身材魁梧,面色阴冷,而他掌鞭的右手,拇指掌肚,食指指节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茧子。
这是一只经常握枪的手!
沈英很快下了判断,而与此同时,车上一股淡淡的硫磺味窜入他的鼻孔,若有若无。
沈英扭头看向刘一刀,但见刘一刀此时低着头,似乎默想着心事,象是完全没注意到沈英的存在。
刘一刀怎么这么大胆,他就不害怕自己告发吗?他究竟有何依仗,敢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沈英陷入了疑惑。
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有车轱辘单调地吱呀吱呀地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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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尚国下了车后,小心翼翼地走着,临下车时他给了黄包车车夫石头车钱,但是石头没有收。
“沈英给过钱了。”石头瓮声瓮气地说打道:“他说你是个好人,是来帮助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的,我相信他!”,说完,他向赵尚国鞠了个躬,拉车离开了。
小沈还真是……会做群众工作啊!赵尚国一路感慨着,一路小心翼翼顺着乡间小道往前走。
在这纤陌纵横的乡间,敌人的眼线已大为减少,甚至接近于无,这里是中国广阔的农村,也是人民抗日战争的汪洋大海,赵尚国走在这里,就象是鱼入了水,既轻车熟路又自由自在。
很快,他便来到了高楼村村口,在村口处,他注意到,靠南北方西的一溜土坯房中间一间屋子的大门口处,挂着一串火红的辣椒。
他到那间挂着辣椒房屋的们前,有节律地叩着门板,一共五下,三重两轻。
房子里并没有动静,赵尚国并不着急,他等了片刻,然后依然象刚才那般有节律的敲门。
“来了。”院子里有人应声,然后是“哗啦”一声的门顶抽除。
门开了,打开门的是一位穿着碎布衫的大婶,她端着一个簸箕,簸箕里有些带壳的花生。
大婶上下打量了一下赵尚国,问道:“这位客人,你有什么事?”
“口渴,想讨些水喝。”赵尚国微笑着说道。
“哦,倒是有些井水,刚打的,就是有些苦。”大婶说道,说完她转身去拿碗。
但赵尚国一句话,便让她定住了身子。“我不喝苦水,我想喝山上的泉水,那水甜。”赵尚国说道。
大婶身子顿了一下,扭过头来,又重新审视了赵尚国一眼,说道:“既然这样,客人请院里坐会,我去通知当家的,让他去打泉水。”
赵尚国走到院子里,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而那位大婶则进得院角处一处低矮厨房里,烧起了火,很快黑色的炊烟便从烟囱中飘出。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后,院门外想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听声音有五六个,有三个象是呆在了院外,有两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人走在前面,一身短袖打扮,身材魁梧,在腰部束着的布带上,斜插着一把驳壳枪。他看向赵尚国,神色间些许疑惑。
“老武,是我!”赵尚国激动地喊道。
“老赵!”对面的人终于反应过来,紧走几步,上前握住了赵尚国的手。
赵尚国看着武国耀,心中感慨万千。武国耀是新安市地区的地下武工队的领头人,也是新安市地委副书记,一直在新安市附近农村地区活动,是新安市地下党组织领导的重要武装力量,为粉碎新安市日伪军的“治安强化运动”做出过重大贡献,更有效配合了我军正规部队的游击战争。
武国耀看了看赵尚国的身后,问道:“老赵,虎子呢?”
赵尚国眼圈有点发红,“虎子为掩护我,牺牲了。”
武国耀的手攥紧了几分,但随即便恢复了正常,“我们一定会为虎子报仇的。”他说。
赵尚国点点头,两个相互搀着走进了屋子,刚才那个烧火的大婶,端了几杯茶水放在桌子上。
“这位是张金凤,是我们这的新任妇救会主任,也是一位非常熟悉农村抗日斗争情况的老党员,有着丰富的对敌斗争经验,上级党组织派她来过来,协助我们建立秘密联络据点,以隐蔽身份团结妇女,支援抗战。”看见赵尚国的目光落在端水大婶身上时,武国耀介绍道。
见武国耀介绍过自己,张金凤也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子旁,听着武国耀和赵尚国说话。
“上级领导对我们支持的力度很大啊!”赵尚国说道。
“是啊,你出事失去联系后,上级党组织非常重视,经过研究决定,上级认为我党在新安市领导的地下抗日武装力量急需要加强,并有计划分批次调派一批富有斗争经验,熟悉抗日斗争形势的老党员老干部来支援我们的工作。”武国耀说道。
“在我失踪这一段,上级有没有新的指示?”赵尚国问道。
武国耀待要回答,突然感觉桌子底下张金凤踢了他一脚,突然顿悟。赵尚国失踪了一个多月,现在又突然出现,很难说他是否被捕过或者发生叛变事件,虽然自己坚信老赵不会叛变,但党的纪律放在那里,对于失联的同志,必须要了解其失联时间内一切过往,并记录存档,交于上级组织保管。
想到这里,武国耀没有接下赵尚国的话,而是询问道:“老赵,你那天出事后,我们在城里也没有确切可靠的情报点,所以并不知道你的情况,当时什么传言都有,有说你被捕的,有说你牺牲的,也有说你受伤逃走了,这一个月来,老赵你躲哪去了,毫无声息的。”
赵尚国并不介意武国耀这么问,他端起水喝了一口说道:“说来话长,虽然这次我们经受很大损失,但也有很大收获。”
天色渐渐黯了下去,但在屋子里,木桌上却点着油灯,武国耀和张金凤正认真地听着赵尚国讲述,看起来,这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