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叶清仙在仙山上已停留了两日。
第一日，她居住在浮雪宫的偏殿里与轻九墨促膝长谈。
“叶……念……哎，瞧我，都不知道唤你什么了。”
历经十年的轻九墨全然褪去从前的古灵精怪，淡淡的素服替代胜火红袍，眉眼间更是添上成熟的韵味。只是腰间的那尺雪羽换了一支金色凰翅，似是祭奠回不去的曾经。
叶清仙轻轻拍向她有些不自在的肩膀，唇角微微勾上，宽慰一笑。
“九墨师姐，是时候向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了。”
话音方落，她迅速站起身，恭敬地低下头行了揖礼。
“弟子叶清仙参见轻宫主。”
眼前之景，恍若她临危受命时一班弟子的行礼仪式。只是一别经年，她二人身份千差万别。
轻九墨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赶忙将她拉起，眼中闪过一丝惊惶。叶清仙认得那目光，这仙山除了东觉上仙，几乎人人都用那种敬畏的眼神打量自己。
可笑又可悲。
可除了接受，她又能怎样呢？
叶清仙顺着轻九墨递来的手迎面起身，脸上犹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只是嘴角旁的苦涩，无人能知。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急促的声音字字不错，与她心底里所想的那句话完美吻合。叶清仙拉过她的手重新坐回床边，相对的四目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生疏。
“这些年来，多亏有你在掌门身边，仙山才能恢复如初。甚至，会越来越好。”
轻九墨侧过脸，眸间闪着微弱的光亮。那场吹散一切的风雪，此刻又在她眼前亮起，残忍的将身上所有可感知的部位一一激起，寒冷刺骨。
叶清仙望着她异样的神色，心中倒也猜上八九分。未等她开口，脑中浮现的画面率先脱出。于私，她与他们并无师徒情谊，但此事到底因自己而起。强烈的负罪感像一颗巨大的磐石，重重压在心头，难以转移。
“月圆了，不如去看看他们吧。”
轻九墨适才舒缓一切紧张的情绪，她牵起叶清仙愈发白嫩的玉手，突然咧嘴大笑。
笑容里，叶清仙仿佛又看到记忆里那个喜欢捉弄她的少女，手中火红赤光的灵剑如半天朱霞，是落日余晖亦争不得的明艳。
***
第二日，祭奠过七烟和落苍穹的叶清仙择林而栖，她随意地躺在竹林一角，任由风声虫鸣声在耳畔激荡，舒心惬意。
静谧的星河将叶清仙内心所有的不安一扫而净。管它什么天道轮回世事无常，至少今夜，这偌大的修行林只为她一人守候。
叶清仙轻轻拾起落及身上的竹叶，淡淡的忧意不合时宜地涌上，似是刻意夺走眼前不过分毫的快乐。的确，这里不光能替她守住昔年的天真，更是锁住了与其相关人事的所有记忆。想想，和他的第一次会面，和她的初见分歧，亦或是和那人修炼突破的场景，皆如昨日。
“我真的……很想你们，想念我们以前的日子。”
茫茫星野，悠悠山林。
有一女子，宛若浮萍。
她将落叶一一收入掌心，又静静看着它们随风飘散。只是被吹过的部位，还会有微微的痒感。捱得久了，也就积成了痛。是时，叶清仙终于放开了所有竹叶，抬头看向漫天繁星。
她爱的，纷纷离去。
她信的，皆有异心。
她依赖的……
她还有，可以依赖的人么？
***
第三日。
也就是眼前。
叶清仙蹑手蹑脚地绕到别离殿后门，手中胡乱施去几道微弱的灵光将周遭的护卫一一迷昏。放眼整座仙山，她最好奇的地方便是东觉掌门的居所。
从前来过，却都莫名穿上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如今，她终于可以用叶清仙的身份正大光明的走进殿内，坦坦荡荡。
不对。
现在是晚上，她还得偷偷摸摸的。
待周围几个面容清秀的小护卫倒地不醒，叶清仙适才满意一笑，轻轻撩开殿门的一角。
灯火昏暗，长发男子却迟迟没有睡意。他正坐于前，消失不见的那把古琴忽又出现，撩着迷人的醉意。她借着屋内的一寸微亮，贪婪地将他的一切尽收眼底。不料，完美的画面竟染上几道泪痕，瞬间沉重了许多。
他哭了。
东觉哭了。
叶清仙心中一紧，顶着殿门的脚忽得抽回，发出尖锐的响声。她赶忙转过身，脸上尽是羞愧难堪的红晕。
“别藏了，我知道你在外面。”
“呼。”
叶清仙对着四周降到冰点的温度长吁一口，小心翼翼地走进殿内。直到两人的身躯几近重合，她才敢稍稍朝他望去一眼。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东觉看着她惊吓的模样，心中又恼又喜，方才的琐事一并忘掉。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眼中尽是嗔怪的神色。
“都是上仙了，怎么还一副没长大的样子。”
叶清仙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她将头贴在干净整洁的桌面上，静静望着他脸上仍未干透的两行泪痕。神情，倏得变回白天时的成熟严肃。
“说说吧。”
东觉微微低下头，优雅的琴声早已停止，只剩下十指胡乱地在琴弦中游走，任由鲜血迸出古弦挣断。叶清仙哪里见过他如此失常的样子，除了一次次摁住他颤抖不已的手，口中却是半点话语也说不出来。
半晌，一改往常清远温润的声音兀自响起。透着疲倦的沙哑，苍老麻木。
“爹他，不在了。”
霎时，所有的声响都停了下来。叶清仙惊恐地看向殷红不断的交融十指，头痛欲裂。丧父之痛，不会有任何人比她更能理解这种感受。那种由骨到皮，由身到心，甚至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阴冷的寒气。
午夜梦回之际，连微弱的喘息都会令她心悸不断。
叶清仙静静坐在面如死灰的东觉身旁，压抑的空气不断吸入喉中，散着难以忍受的血腥。片刻，她突然感到一股温热在脸上化开，乘着轻柔的绵软小舟，恣意游走。
好奇怪的感觉。
不知不觉，叶清仙闭上了眼，任由那股子温柔占据她的小唇。她没有反抗，没有迎合，只是遍遍接受那突如其来的表白。
也许，她是有一点喜欢他的吧。
叶清仙不断自我麻痹，重复着所谓喜欢的字眼。可脑中，率先闪过的还是那挥之不去的白衣少年。
“不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