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陵弃被朱止选出的两名锦衣卫带着离开龙柱。应余十七的要求,朱止吩咐其中一人在带终陵弃回到卫所之后便前往云中剑驻地通报消息,以解除韦一惠对终陵弃失踪的担忧。
暂时卸去了心中的负担,余十七和念九都静下心来,准备迎接登上龙柱顶部之后与聂归疆的对决。
“你们也要一起上去吗?”朱止检查完毕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火绳枪后对两人询问道。
余十七和念九肯定地点头,在他们心中,于公于私都有要与聂归疆决一死战的理由。
“那就跟上来吧。”朱止没有拒绝,他知道聂归疆是个难对付的敌人,即便他今夜带来了众多身手不俗的属下,也没有把握将其拿下,多两个帮手总不是坏事。
何况他在乌月见识过余十七的本事,凭那时弹开火绳枪弹的一剑,他便笃定这少年在剑术上的造诣有追上柳意珂的潜力。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聂归疆既然是往龙柱顶部去的,他应该无法逃走。以龙柱的高度,哪怕轻功高绝的人从上面跳下也一定会摔死,所以唯一的退路便是他们从底下上来的这条路。
换言之,敌人已经被他们逼入了绝路。
第四层……第五层……众人一路小心翼翼地戒备着可能存在的机关陷阱以及聂归疆的伏击,这些在之后向上攀登的途中再未出现。
与龙柱前三层诡异的布置不同,自第四层开始直到连接着天顶的第九层,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第九层的顶部开着天窗,向上可以望见繁星闪烁的夜空,清冷的风从上方灌入,这已经是龙柱的最高处了。
聂归疆一定已经通过天窗来到了顶上,所有人都这么想道。
“我先上去吧。”余十七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念九。
念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他,只是郑重地叮嘱了一句:“公子小心。”
这些天来她对余十七的称呼来回变换过好多次,余十七也没有多想,将长剑插在身后,在众人的注视下爬上了通往天顶的竹梯。
脑袋探出天窗的瞬间,强烈的风扑面袭来,余十七本能地往下一缩躲避,然而并未见到想象中的兵刃袭来。他定了定神,发觉这只是高空自然形成的强风之后,重新爬了上去。
龙柱顶部是一个玉盘般的圆形平台,盘绕龙柱的那条巨龙就在上方垂首凝视着玉盘,口中所衔那枚巨大的龙珠仿佛随时会落在玉盘中。
余十七四下张望寻找聂归疆的身影,最终在巨龙的一根触须上发现了他。
聂归疆坐在那根触须的凹陷部位,翘着腿俯视着余十七:“从这么高的地方俯瞰整座帝都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少主不要错过了。”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把你踹下去。”
“和终陵弃一样喜欢耍嘴皮子,这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聂归疆站了起来,龙须上可立足的空间狭窄如独木桥,空中还时不时有强劲的风吹过,可他站的很稳,仿佛脚下生根一般。
念九也从底下爬了上来,站在余十七身边:“右渡领,你是个聪明人,这一次又怎么会甘愿让自己和部下被人当刀子使?”
“被人当刀子使,这就是刺客的宿命。”聂归疆丝毫不生气,“只有锋利的刀才会被人欣赏,如终陵弃那般优柔寡断锈迹斑斑的刀只会被人遗弃。”
“然而我们相信,刀剑终会被废弃,天下终有大同之日。”念九慷慨说道,“等到一切都归于秩序,江湖便再无纷争,到那个时候无论锋利的刀还是生锈的刀都不再有存在的价值!”
“这就是云中剑的理想吗?”聂归疆轻蔑一笑,“你们这些习惯了用刀剑威慑江湖的人居然想着要建立一个废弃刀剑的大同天下?”
“这是普天之下每一个追求幸福的人的理想!”
“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聂归疆的眼神仿佛在嘲笑她的幼稚,“何为大同?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自从出生来到这个世上时便刻进骨子里的高低贵贱,岂是你想抹去就抹去的?如忘川,如荒芜,我们这些人从降世起便注定要手握刀剑!”
“够了。”余十七有些不耐烦地喊道,“正是因为有你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存在,这个理想才会显得难以实现。云中剑的使命不是注定要手握刀剑,而是注定要消灭你这样的人。”
聂归疆挑了挑眉毛,反问道:“消灭我这样的人就能实现你们那不切实际的理想?当年有个人以为拥立了他信任的皇帝便能给天下带来福祉,结果呢?十九年过去了,宸粼还是那个宸粼,世道也还是那个世道。而他不惜拼上性命去拥立的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踏破北虏的皇帝,现在生命也如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留在北方荒草之下的忠烈尸骨无人铭记。”
锦衣卫们也来到了龙柱顶端的平台上,所有人都听到了聂归疆这番刺耳的发言,包括朱止在内的每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聂归疆并不是在口若悬河胡言乱语,皇帝登基至今十九年,用了修和与北宁两个年号,修和持续了二年,北宁则至今十七年,这整整十九年间宸粼经历了数次大战。虽然击溃了草原上强大的戎夏帝国,但也有数十万青壮埋骨泉下。
终陵弃以为那个能让天下变得更好的皇帝,一生中所作出的最大贡献,也仅仅只是通过战争换来了北方的和平。而这背后的代价,是逐渐背离的民心、穷兵黩武的指责、日渐空虚的府库,还有众叛亲离。
“不妨承认吧,对这个世道,你们也无能为力。”聂归疆从龙须上一跃而下,落在众人的面前,“所谓的崇高理想,不过是那些作为首领的人编造出来以安众心的伪善借口。只要云中剑的剑锋始终不敢指向朝廷,你们就永远只是脖子上系着绳索的猎狗,永远不配期望什么大同天下。”
余十七和念九心中一片震撼,云中剑原则上不涉庙堂之事,即便要针对朝廷官员行动也会向刑部请求援助,但这样的例子少之又少。
庙堂中的恶与江湖中的恶本质上并无区别,但云中剑通常只对后者行动,正如聂归疆所言,出于维护自身存在的合理性,云中剑不敢轻易对归属于朝廷的人动用他们对付江湖之恶的那套法则。
可是如果他们能肆无忌惮地将剑锋对准朝廷,那他们就成了与刺客无异的存在,所以这是一个悖论。
“不要被他蛊惑了。”朱止坚定的声音将众人从自我怀疑中唤醒,“天下是个很遥远的东西,即便现在站在这么高的龙柱之顶,我们的双眼所能看见的也只有帝都附近这么一片而已。所以,守护自己眼中所能见到的便已经足够了。”
听了朱止的这番话之后,余十七和念九的眼神重归于清明,他们不再去想聂归疆挑起的那些大义大道之论,而是回归自己成为云中剑时的初心——守护所能守护的东西。
“呵呵。”聂归疆似乎没想到朱止这么快就能击破自己的言论,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接着坦然拔出了腰侧的长刀。
“看来最终还是要回到.asxs.。”他甩臂振刀,睥睨着面前的众人说道:“用刀剑来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