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陈庭秋的真实身份是右相的亲妹妹之后,余十七下意识想要转身逃走。
他隐约觉得自己中了这个女人的圈套,昨晚他在皇陵之下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而当时这个女人没把握奈何自己,所以故意示好将自己骗来右相府。
或许下一刻她便会拍手唤出埋伏在暗处的甲士?
余十七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他的剑还留在管家那里保管,如果这个时候遇敌会相当麻烦,而他内心又实在不愿拿面前的陈庭秋做人质。
趁对方尚未发动之前,直接逃走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怎么了?你这就被吓住了吗?”眼前手影摇晃,余十七的目光重新凝聚,发现陈庭秋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没有想象中的暗号和蜂拥而来的甲士,似乎是他多心了。
“我只是不明白……”余十七迷茫地看着她,“既然你是右相的亲妹妹,你方才说的话又怎么会带有那样的立场……”
“因为我是同情北征军旧部的,我也同情皇帝陛下。”陈庭秋说话时眼中自然流露出令人无法抗拒的真诚。
她见余十七陷入沉默,继续说道:“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朝廷命官,只是受哥哥的委派,负责监督皇陵的建造。顺便……稍微照顾一下被困在那里的陛下。”
“你既然同情他,没想过救他出来吗?”余十七问道,“昨晚萧洗红劫持你去那里就是为了把皇帝带走吧,但你当时却希望我阻止他?”
“我虽同情皇帝和他手下的北征派军官将士,但我并不希望宸粼陷入永无尽头的动荡。”陈庭秋解释道,“即使昨晚萧洗红成功带走了皇帝,‘残兵’他们所求的重现北宁年间鼎盛时王朝的梦想已经不可能实现了。至于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如果你熟知从修和二年到北宁十七年这期间的大事就会明白。”
余十七懵懂地摇了摇头,坦白地承认道:“我对军国之事了解很浅,连你说的萧洗红的父亲……那位萧将军,我对他所知的也仅仅来源于民间流传的演义、戏曲和绘本。”
“《紫宸戡乱演义》?”陈庭秋忽然笑了。
从余十七惊讶的反应中,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那本演义的初稿,其实是我写的。”她说完这句也没在乎余十七是否相信,自顾自般继续说道:“陛下是个宏图远略的君王,也唯有他能够带领宸粼的一代英杰们打败草原强敌。可惜的是,作为宸粼的对手,戎夏也同样幸运,迎来了他们不世出的伊稚斜单于。所以北征从一开始的凯歌猛进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席卷两国青年才俊的血雨腥风。”
“我听说过,为了北征牺牲了很多人。”
“多到无法想象。”陈庭秋悲哀地看了他一眼,“陛下虽然终究胜了伊稚斜,但他身边的精兵强将们也在这十九年间的征伐中凋零殆尽,以至于他现在会成为皇陵之下的困龙。”
余十七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即使萧洗红他们能够将皇帝救出,也无力改变他失势的现实……”
“对,只是白白制造一场新的流血纷争,最终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陈庭秋低下头轻叹,“昨晚你也听到了,陛下本人对此同样很清楚,所以他不愿跟萧洗红离开,甚至反过来要萧洗红去规劝叶将军。”
“你早就知道‘残兵’的存在,但是因为同情他们,所以没有揭发?”
“知道‘残兵’的存在的人不止我,我兄长也知道。”陈庭秋淡淡一笑,“听了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可能会觉得我兄长是个玩弄权术的阴谋家,联合摄政王夺取了本属于皇帝的权力,然而对他来说这只是一场复仇而已。我们的父亲曾经在北征前夕被皇帝处死,罪名是通敌,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对不起宸粼的事。”
余十七感觉自己再度被震惊了:“你知道这个,还依然同情皇帝?帮他说话?”
“如果有人杀了你的父亲,你会永远将他视作死敌,并且余生都为审判制裁他而活吗?”
“会。”
“我兄长也是这么想的。”陈庭秋点了点头,“但我有些不一样,首先父亲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这些都是长大之后从兄长那里听到的。我还知道的是,我们本来是要被灭族的,但行刑时萧将军带着圣旨救下了我们。”
余十七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混乱,他有些苦恼地扶了扶额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让你听的烦了么?抱歉,其实这些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难得有个可以倾诉的人,我会忍不住想多说一些。”陈庭秋歉疚地对余十七说道。
“不……没关系。”余十七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你的身世那么复杂。至于你心中所怀的爱恨,我没有资格去评价。”
“谢谢,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如果可以的话……”陈庭秋忽然变得犹豫了起来,这让余十七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她接下来要说的事或许有些棘手。
本来他自己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这个时候应该毫不犹豫的拒绝她,但是经过方才她对自己那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过后,余十七又觉得断然拒绝有些不忍。
“你可以先说。”他决定还是先听听再说。
“你接下来要继续去调查吧?如果能遇到萧洗红,或者‘残兵’的人……替我试试看劝他们放弃上元夜的行动,可以吗?”
“我劝有用吗?”余十七感到这个请求有些匪夷所思。
陈庭秋疲惫地笑了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陈相既然知道‘残兵’的存在,对上元夜的到来他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吧?”
陈庭秋默默点头,却不肯多说兄长做的准备是什么。
“那你其实是在为‘残兵’们担心?”余十七明白了,右相陈野辰虽然对北征军的旧部怀有一定的容忍,但他不会坐视那些军人毁掉上元夜朝天宫的祭典和夜宴,如果到时候残兵敢来,一定免不了一场血流成河的厮杀。
陈庭秋见余十七理解了自己的心思,松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帝都动荡不安。”
余十七点了点头:“难得你有一副慈悲心肠,如果我能再遇到残兵的人,一定试试劝他们放弃。但恐怕……不会有什么效果。而且,上元夜要在帝都闹事的,也绝不只是残兵一股势力。”
陈庭秋担忧地皱眉:“那云中剑查到眉目了吗?”
余十七不想让她太过烦恼,笑了笑宽慰道:“有些线索了,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