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浅语指间的符纸烧尽,余十七忽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缭乱虚幻,他伸手用力朝她的手腕抓去,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却像戳破水月倒影般穿了过去。
“夏小姐!”余十七的手抓空之后,忍不住发出了惊呼。
在余十七惊讶目光的注视下,夏浅语的身形渐渐透明淡化,随后如同散在风中的沙粒一般消散,连带着一同消失的还有这座崩塌中的城堡。
等到四周的残垣断壁彻底消失之后,余十七举目望向那株生长在庭园中的常樱之树,树木的根部传来恐怖的地动之声,连带着他脚下的大地似乎也在崩裂。那株花繁叶茂华美似锦的常樱之树摇摇欲坠,忽然在石破天惊的“哗啦”一声巨响中横倒,树根之下的地裂缝隙中蹿出了一条白色的如同蟒蛇般的庞然大物,张口发出“嘶嘶”声时吐出的鲜红蛇信子都比余十七的大腿还要粗。
从未见过这等阵仗的余十七呆在了原地,他本来还以为夏浅语离开之后自己便能马上脱离这个光怪陆离匪夷所思的轮回之梦,哪里想得到会遇上这种骇人的怪物?
这头白色蟒蛇……姑且称之为蟒蛇吧,它的头颅已经有一座铜鼎那么大,身子压下恐怕来能够塞满整条青花溪,比之前遇见过的猿雪人不知危险上多少倍。
余十七此时的心情真是欲哭无泪,他在脑海中疲惫又绝望地想到,难道还要打倒这样的怪物才能结束这场轮回吗?为了打败玄真,他已经重复尝试了不知道多少次,接下来还要再重复多少次这残酷又累人的轮回呢?
拜托,西荒神明在上,放过我吧。他真的很想跪下来这么哀求,但很显然对面的庞然巨物听不懂他的话也不可能理解他的心情。
这份悲观低沉的情绪在余十七的心头只持续了短短片刻,很快他便重新振作起来。常樱华露还不知要去何处寻找,自己也不可能就此止步。拄着秋叶起身,微微调整呼吸,余十七开始冷静思考对付眼前这头怪物的办法。
“打蛇打七寸,就算这畜生大了一点,用剑的道理是一样的。”
清冽的男子声音从背后传来,余十七还未来得及惊觉转身,便看到一个提剑的身影从自己身旁经过,朝那头白色巨蟒走去。
那人的个头身材皆与余十七相仿,似乎更年长一些,头顶插一根象牙髻束发,一身深青色的箭袖猎服,手中四尺长剑光寒如月似雪。
这人是何时出现的?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余十七心中暗惊,几乎立刻便得出了对方的武艺高过自己的结论。
“请问阁下是……”
那人并未回答,接近白色巨蟒的脚步渐渐加快,起初是紧凑的小碎步,再是发力小跑,最后变为迅疾如风的冲刺。
余十七一时有些好奇这人将会使出何种剑术,脑海中竟然暂时忘却了对面那庞然巨物带来的威胁,也不曾想起要与这名突然出现的剑士联手,只是定定站在原地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的背影。
白色巨蟒起初并未在意下方快速接近的小人,直到它发现那名身着深青色箭袖猎服的剑士转动手腕将剑对准自己时才露出警觉的目光。
巨蟒加快了吐信子的频率,发出更具有威胁的嘶嘶声,但那剑士却仿佛浑然不觉,速度丝毫不减径直向巨蟒冲去。
“轰”一声巨响传来,余十七下意识地震了震肩膀,原来是那头白色巨蟒甩尾在面前的地面上砸出一道深陷的凹槽。
可那名身着深青色箭袖猎服的剑士却灵巧地避开了这记凶狠的尾砸,反倒借势跳上巨蟒的尾部并再度发力施展轻功凌空跃起,他的目标是巨蟒的脑袋。
“不行……”余十七在远处看得清清楚楚,虽然那人跳上巨蟒尾巴借力,但距离巨蟒的头部依然有相当的距离。凭借自身的经验,余十七认为那段距离可不是凭借一般的轻功便能逾越的。
前方的情形似乎如他所料,那名剑士尚未接近巨蟒的头部便已经出现了下坠之势,然而就在余十七为他感到遗憾的瞬间,局面又发生了惊人的变化。白色巨蟒忽然探下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那名剑士噬咬突袭,余十七见到这一幕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眼睁睁看着那名剑士被巨蟒一口吞下。
“撑住!”余十七再不犹豫,催动风脉真气让自己灵动敏捷,踏地前冲秋叶长剑直指巨蟒的腰腹。
他才刚冲出几步,便听到巨蟒发出一阵悲惨的嘶鸣,接着看到它如同抽搐般疯狂扭动身躯。凌厉无匹的剑气洞穿巨蟒的后脑,身着深青色箭袖猎服的剑士从剑气撕开的口子中飞身而出。
天剑术·式一·破竹!
虽然相隔还有些远,但余十七还是认出了那人洞穿巨蟒后脑所使的剑法,竟然是柳氏剑宗闻名遐迩的天剑术。
剑士一击洞穿巨蟒的后脑从蟒口中脱身之后并未急于逃离,而是沿着巨蟒的身躯飞步踏下,精准地找到了七寸要害所在,双手倒持剑柄对着巨蟒最为薄弱的部位狠狠刺下。
鲜血喷涌,嘶鸣凄厉,巨蟒在垂死挣扎了片刻之后终于沉沉倒下,砸起一片扬尘。
余十七抬起衣袖挡在面前,等空气中的尘灰落尽之后,他仰望着那名踏在巨蟒庞大尸体上的剑士,怀着敬佩和感激开口朗声问道:“多谢出手相助,阁下是柳氏剑宗的前辈吗?”
“是柳氏,也非柳氏。”那剑士拔出自己的剑甩去血迹,从巨蟒尸身上一跃而下来到余十七面前。
余十七被他的话弄得有些糊涂了,刚才那漂亮的剑招分明就是天剑术,这句“是柳氏,也非柳氏”是什么意思?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仍在轮回的“噩梦”中,也就是夏浅语提到的北宁十年,那么眼前这人至少是年长自己十岁的前辈了。
“前……”
“我叫卿遇安。”剑士侧身微微歪了歪脑袋,四分俊秀六分英挺的脸庞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带着无刃剑的人,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卿遇安……余十七怔住了,他听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属于一名北宁年间不是传奇却也接近传奇的剑士。
之所以不是传奇,并非这人不够强,而是因为他有一位名声赫赫足以掩盖他所有光辉的师父——剑圣柳意珂。
“卿……卿……”
“卿遇安,随遇而安。”他重复了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并随口加上了一句注释。
余十七稍微缓过神来,眼中绽放出异样的神采,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冲上去抱住对方的冲动,兴奋难抑地说道:“我……我知道你!卿遇安,卿婉,商君诚,夏生,柳前辈的四大弟子!”
“是吗,看来人死之后名声还不会立刻消散。”卿遇安自嘲地一笑,发现余十七的神情渐渐变化,喜悦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忧郁的惋惜。
“原来……前辈你也已经……死了吗?”余十七叹了口气,情绪一度低落。
“生死无常,谁人不免。”
余十七点了点头,心中佩服他的豁达境界,忽然想起他之前的话,赶紧问道:“前辈你刚才说……你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