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承元年十月,继大赦天下之后,帝都云翔再度发生惊变,云中剑包藏逆党犯上作乱,被帝国军与锦衣卫携手镇压。
荒芜宗自此从御武司所属序列被除名,成员皆被指为乱党,情形仿佛二十年前景仁皇帝执政尾声时那场变乱的历史重演。
消息传出之后,所有在外的荒芜宗成员均转入地下活动。越州的荒芜山庄派人炸毁了真梧山脉之中几条绝险的山道和栈桥,隔绝了山庄与外界的道路,只留下仅有内部少数人员知晓的密道。
十一月,凛冬已至,各地的帝国军和锦衣卫被迫停止了搜捕荒芜宗成员的行动,因为一桩更大的麻烦亟待处理——江州洛汉太守莫叔衡协同附近几郡郡官公然宣布反叛,同时响应的还有肃州和川州的主官与军兵。
叛军宣称牧庆玄得位不正,敬武帝仍有子嗣存世,他们起兵是为了扫除朝中奸党,迎回正朔。
西凉州驻扎的帝国边军兵强马壮,虽然心向当今朝廷,但肃州的叛军占据河西要地之后便彻底隔绝了他们与朝廷的联系,主将在既要保证边防又要防备内患的情况下谨慎地选择了按兵不动。
确定无后顾之忧的叛军在肃州与西凉州接壤的几处险要之地留下少数守军之后,便倾尽全力向帝都发起突击,战火一度烧遍云州、黎州南部和淮州北部,兵锋危及京畿。
……
十二月,淮安,大雪封城。
披着貂裘的年轻人站在雅致的台阁上凭栏俯视下方,清澈的眼眸中倒映着正在院子里赏雪的头戴白绒帽的少女。
“少主。”金猊从后头的屋子里走来,将一封未拆的书信递上前去。
“信?给我的?”余十七微微有点意外,从他手中接过了书信,看了一眼信封上没有写信者的落款,只有一行隽秀的小字:“庆都一别,君无恙否”。
“一个身手不错的人送来的,守卫费了些力气将他捉住,说是要把信交给云中剑的人。”金猊微微皱眉道,“少主行踪属下从未透露,不知对方是如何知晓你在此地的,信我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下毒。”
余十七点了点头,随后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他原本以为这是哪位在庆都并肩奋战过的同伴送来的,然而展开信纸一看神情骤然变化——这信居然是出自乐正龙华之手。
金猊注意到他神色有异,问道:“信上说什么了吗?”
“乐正龙华约我见面。”余十七把信交给他看。
金猊喃喃道:“地点在淮安的临江雅筑,这人现在就在淮安?我马上让人去探查。”
“不必了。”余十七制止道,“把那个送信的人放了吧,让他给我带路。”
“容属下去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余十七看了他一眼,“我没打算带你们同去。”
金猊惊讶地张了张嘴:“这……少主要一个人去?万一有诈……”
余十七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他扭头朝下方院子里赏雪的少女喊道:“玥儿,你陪我去么?”
其实早就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的西陵玥喜笑着转过身来:“当然去,对面可是老冤家了,只是不知他这回来的是本尊还是又是傀儡把戏。”
“这样你该放心了吧?”余十七瞅了瞅金猊。
金猊无奈而笑,表示自己无话可说。
余十七带上西陵玥,二人跟随乐正龙华派遣来的信使前往临江雅筑。
那是一座建在江畔高崖上的别院,并且在主院之外独具匠心地造了悬空在崖外的廊桥和小亭,仅靠底部的几根斜木承重。小亭中的人可以俯瞰下方江水,亦能远眺对岸的越州山岭轮廓。
乐正龙华独自一人在亭中披着狐裘烤火温酒,见到余十七和西陵玥从别院的后门出来朝自己这边走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挥手示意。
“今日相见,不知该怎么称呼你。云中剑少侠?还是忘川渡主?”乐正龙华笑了笑,伸手示意他们二人随意入座。
“今天不找你麻烦,让你的秘术师也不必藏了。”余十七拉着西陵玥在他对面坐下,淡淡地说道。
“看来这是个不错的开始。”乐正龙华欣然拍了拍手,解除了秘术隐蔽的潋婴缓缓出现在乐正龙华身后。
余十七开门见山地问道:“眼下的战乱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是。”乐正龙华爽快地承认道,“叛军背后的首领就是我。”
“所谓的拥立敬武皇帝的子嗣也是收买人心的谎言。”
“随便找了个姓牧的少年罢了。”乐正龙华耸了耸肩,“有些人心里想要造反,只是缺一个骗自己拼命的理由而已,有没有真的皇子并不重要。”
余十七沉思片刻,问道:“斗了这么多次,还没有认真地问过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乐正龙华端起酒杯,坚定地说道:“皇帝。”
“那你现在以拥立敬武皇帝子嗣之名起兵,就算将来夺得了天下,皇帝又怎么轮得到你来做?”
乐正龙华笑道:“那少年不过是我手中随意摆布的傀儡,到时候不过是一纸诏书禅位的事。”
“那你未免把天命想的太简单了。”
“天命?”乐正龙华仿佛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信这个?”
“我说的天命不是虚无缥缈的上苍意志,天命即位正统,也是人造出来的。”
“何解?”
“数百年前太祖携三千人渡海而来,平定中洲建立宸粼,牧氏为皇早已深入人心。景仁一世,休养生息,外御强敌,功大于过。敬武即位,扫荡戎夏,武耀惟扬。民间虽苦于征战,但皇帝未失大德。”余十七严肃地说道,“对天下人来说,牧氏依旧是天命所归,你这个皇帝当不成。”
乐正龙华并不生气,反倒大笑:“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能说。”
“最近在淮安无事可做,闲时读了很多书。”余十七自嘲地摇了摇头。
“看来九阙宗主的死对你打击很大啊。云中剑可没闲着,一边要躲朝廷的追捕,一边还要找我的麻烦。”
余十七的眼神一刹那变得锐利起来,紧紧地盯着乐正龙华。
“想问你朋友们的事?”乐正龙华猜到他的心思,“为何不自己回去看看呢?江对岸就是越州,真梧山中的密道你应该知晓吧?”
余十七沉默不答,诚如乐正龙华所说,淮安离越州只有一江之隔,过了江很快就能到云停镇,回山庄用不了多少时间。至于为什么一直不回去,他有自己的理由——今后他要走的路和云中剑不再有交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