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汉一战,十恶悉数伏诛,乐正龙华身死,龙血神教土崩瓦解。
不久帝国军收复江州全境,与从西凉州方向打过来的勤王边军在渝陵城郊会师,叛军星散流离。至五月初,帝都发出圣旨晓谕天下,宣布平叛成功。
随后在以陈野辰为首的一众朝臣建议下,皇帝以“刀兵屡动、民生弊扰”为由再度宣布大赦,并减轻海内税赋。
但即便如此,荒芜宗依旧没有得到赦免,只是帝国军的针对性捕剿已经停息了。
由于叛军最后的残部大多弃甲受降,渝陵城得以免遭战火,也让结束洛汉之战后匆匆赶来此地的余十七松了口气。
同忘川的人马在渝陵打探多日,他终于找到了顾铭舟留下的妻女,怀着歉疚的心情向她们告知顾铭舟牺牲的消息。
令余十七感到意外的是,顾铭舟的妻子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去年他离家之前便说过,可能会一去不回,不想一语成谶……”
余十七回头看了一眼金猊,后者随后将一只黑色的木盒奉上:“这里头的钱应该可以供你们母女数年用度,另外盒中还有一件东西,往后若有困难只需将其挂在门前,自会有人前来相助。”
顾铭舟的妻子接过木盒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沓宸粼全境钱庄通兑的银钞,银钞上方放着一枚不甚起眼的铜制节柱,上有刻字“九万里”。
“这如何可以接受呢?”她见到这许多钱财,心中感到十分不安,重新盖上盒子想要退还给余十七。
“但请收下。”
余十七坚持不受。
“公子可否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夫君他之前是在为公子做事吗?那公子是什么人?”
余十七犹豫了一下,时至今日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云中剑的游侠,况且朝廷并未解除对荒芜宗的通缉,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穿着云纹剑饰的锦衣白袍光明正大地行动。
“公子不方便说,对吗?”顾铭舟的妻子从他的沉默中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表示自己不再追问。
“我是黎州云岭同风门的弟子虞言志。”余十七说着停顿了一下,随后又补充道:“之前与顾铭舟一样,为云中剑效力。”
“云中剑……”她恍然明白了一切,随后弯腰弓身向余十七行礼。
余十七和金猊对视一眼,不知她为何忽然如此郑重。
“铭舟以前从来不肯说自己是做什么事的,我一直都很担心他是否走了歪路,能在这里听到公子的回答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情不自禁流下了眼泪,一面抬手掩饰一面招呼旁边的女儿:“宁宁,过来谢谢这位公子。”
一直低着头站在边上的小女孩闻言靠近母亲身边,对余十七细声细语地说了一句:“谢谢公子。”
余十七能够听出她的这声感谢并非真心,虽然才四五岁的年纪,这孩子却看起来比同龄的懂事早慧,想必此时正在为顾铭舟难过吧……
他在女孩的面前蹲下,关心地问道:“你叫宁宁吗?”
“宁宁是小名,我叫顾宁曦,爹爹给取的名字。”她抬起头迎着余十七的目光勇敢地回答道。
“对不起,宁宁,我没能把你爹爹带回来。”余十七叹了口气,“要是你想打我骂我都可以。”
顾宁曦伸出小手放在了余十七的脸颊上,语气认真地说道:“我想成为爹爹那样的人,你可以教我吗?”
余十七愣住了,委婉地拒绝道:“你还太小了。”
“那就等我长大了。”她执着地说道。
余十七有些无奈地朝顾铭舟的妻子望去,希望她能够出面劝阻女儿,但没想到她竟然郑重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希望公子可以看在铭舟的面子上……”
“我明白了。”余十七心情复杂地答应了她。
虽然顾铭舟临别之前没有来得及交代,但余十七觉得他一定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再入江湖的,他从第一次前往洛汉经历观潮楼一战之后,之所以留在云中剑没有离开,只是因为想要“把云中剑该做的事做完”。
本以为庆都一场苦战就是一切的终结,却未曾想到前路遍布荆棘。
时至今日,虽然乐正龙华已经身死,龙血神教已经灰飞烟灭,但他们仍不敢说自己彻底取得了胜利。失去了与朝廷合作的关系,云中剑被迫长期转入地下活动,再也不像以往那样能够迅速地针对江湖中所发生的事件派出力量展开行动了。
而失去了官府提供的支援便利,将来的路可以想象也会变得难走起来。
余十七忧愁地望着面前的女孩,心想以她现在这个年纪的心智,根本无法理解自己所思虑的一切,所以暂且答应下来,以后再徐图机会向她陈清利弊吧。
“这个送给你。”余十七把自己第一次去西荒时从西陵玥那里得到的那只心动铃取了下来,系在顾宁曦的手腕上道:“此物会保你平安的。”
随后他同顾铭舟的妻子告别,并向她许诺自己往后会抽时间来看望她们母子,帮她们解决所遇的困难。
金猊也向母女二人鞠躬致意,而后跟随余十七离开了这处僻静的小院。
“少主放心,我已经从新建的幽部中选出了一组精干可靠的人常驻在渝陵,暗中为她们提供保护和帮助。”金猊赶上走在前头的余十七说道。
“好。”
“对了,少主之前让属下去查朱止的踪迹,近来有消息从云州传回,称有形貌相似者北去辽东。”金猊想了想说道,“那位前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或许已经脱离了朝廷。”
“也好,毕竟如今的锦衣卫所里也没几个我爹当年的旧部了。”余十七叹息道,“朱止毕竟是武皇帝时破例提拔的江湖人,继续留在帝都难免牧庆玄对他有所猜忌。”
金猊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渡主当年给所有人都安排了官身,而后自己退隐行商,少主如今将与西陵姑娘同去西荒,不知对我等有何安排?”
余十七愣了愣,自嘲一笑:“我可没本事把你们安排进朝廷做官啊。”
“看朱指挥使和那一批有功于武皇登基的忘川前辈如今不剩寥寥,属下引以为鉴,自然也不希望去官场拼命了。”
“今时不同往日,十恶伏诛,龙血神教殄灭,江湖至少能安稳个几年吧。”
“少主说错了吧,这个时候加入锦衣卫可是凶险无比,说不准哪天就被派去镇压荒芜逆党了。”金猊戏谑道。
“也是。”余十七耸了耸肩,“不过我觉得牧庆玄暂时不会动这个念头了。他不是傻子,分得清楚荒芜宗存在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所以接下来多半官府的追捕是雷声大雨点小,云中剑行事谨慎一些便是。”
金猊跟在他身旁,颇有不平地说道:“听闻天命盟总坛一战,少主力克道天诀圆满之境的乐正龙华,以少主如今的年纪又有如此武功却要离开江湖,未免太……”
“那天荒芜宗同心协力打生打死的场面你又没看见,怎么说得好像我一个人赢下了整个龙血神教一样。”余十七摇头,“不用劝我了,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江湖?难道非得仗剑横刀争一个天下第一吗?况且天下第一这个名号,在我心中早有归属了。”
金猊无奈低头:“既然少主心意已决,属下就不再多言了。只是还要慎重问一句,少主对我等有何安排?”
自己离开之后忘川该如何生存,这个问题余十七考虑已久,此时就将自己的想法对金猊说道:“刺客的营生以后就不要做了,横竖你们现在也不缺钱。也不要再去用什么手段扩大组织招纳新人了,安安心心把固有的产业经营好,将来我和玥儿在西荒要是打算做生意,说不定还会有求于你们。”
“少主言重了,但凡有用得上我等的地方,遣人送封书信便可。”
余十七看他诚惶诚恐的样子,笑道:“仔细想想,我对你们没什么恩义,近来还添了不少麻烦,为何你总是表现得如此忠心耿耿?”
金猊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当年武皇帝被囚,渡主当年曾想率我们冒险起事。聂归疆也险些把组织引向万劫不复之地。在属下看来,是少主斩断了这两条危险的道路,否则今日能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不知又是哪位……”
“明白了。”
“少主接下来要去哪里?”
“越州,荒芜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