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详着面前宣纸上画着的天阙峰,余十七抿着嘴摇了摇头,觉得不甚满意,放下笔又在脑海中把当时看到的景物回想了一番。
“还是重画一次吧。”他自言自语说道,把这张废稿卷起来放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白纸。
“啪”一声,房间的门被推开了,余十七惊得肩膀一震,回头看到一张白木面具,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喊了一声“娘”。
刚喊出口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对方虽然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但身形衣着都和藤以宁略有差异,果然紧接着便听到嗤嗤的笑声传来。
拿下面具的西陵玥亲切地“哎”了一声,笑嘻嘻地叫他:“乖儿子。”
余十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刚想对她发作,忽然看到西陵玥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他顿时呆住了。
衣服是藤以宁的衣服,但那张脸却让她不敢相认——肤白如玉、星眸柳眉,即使有西陵玥这样卓然出众一顾倾城的人站在一旁,也丝毫夺不走她本身天然灵秀。
况且比起还稍显稚嫩的西陵玥,岁月经年阅尽沧桑带来的沉稳气质、以及发自本源的侠骨丹心和浩然正气,这些都让她看起来更胜一筹。
余十七心底闪过一声感叹:这是哪里来的绝世女侠啊……
这张脸和他记忆中的九阙宗主藤安彤很像,所以毋庸置疑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藤以宁。
他没想到西陵玥竟然真的做到了,用灵药医好了她的脸。
“怎么了?不认识了吗?”西陵玥伸出手在余十七面前摇了摇。
藤以宁略微有点不好意思,之前在西陵玥的房间里她对着铜镜看到自己的脸时就忍不住担忧,因为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就像她当年还是云中剑右使的时候一样。
倒是像个不会老的妖怪了,她在心中自嘲地想着。
余十七回过神来,为藤以宁感到高兴,同时也把刚才被西陵玥戏弄时生的气都忘到脑后了,感激地对她道谢。
西陵玥故意把那张面具拿在手里,对余十七叮嘱道:“以后看到它就别急着开口,先在心里好好想想,免得又让我占便宜,嘿嘿。”
“这个我以后用不着了,玥儿说喜欢,我就送给她了。”藤以宁说。
“这样我的收藏品又多了一件。”西陵玥看起来很高兴,“我会好好保管的。”
余十七对她们两人好像突然变的亲近的关系有点不适应,讷讷地“哦”了两声,挠着后脑不知道该说什么。
“志儿,我要和你说一说荒芜还有忘川的事。”藤以宁走到他床边坐下,把古剑未隐放在膝上。
余十七神情肃然地点了点头,他下意识地朝西陵玥看了一眼,发现她没有离开的意思,不禁有点奇怪。
“我刚才已经听玥儿说了你们在外面遇到的事。”藤以宁说,“那个吕兴朝自称是忘川林州分渡的人是吗?”
“他自己是这么说的,不过人估计已经被火雷炸碎了。”西陵玥端着下巴,“难辨真伪。”
“他既然带着夺魄针和火雷,应当是忘川的人无疑,至于是哪个分渡的不重要。”藤以宁说,“忘川刺客时隔十余年再度归来,背后一定有不寻常的理由,我接下来便要去调查这件事。”
余十七愣了一下,问:“什么时候?”
“马上,玥儿说客栈里有一队商人下午动身前往靖容,队里有可以信任的向导,我打算跟他们一起上路。”藤以宁说着对西陵玥露出抱歉的笑意,“之前答应的一月之约,恐怕没法完成了,荒芜宗使命在身,还望理解。”
西陵玥大方地表示:“前辈你去吧,没关系的。我之前之所以和你们这么约定,无非只是让你们留下来能安心一些,毕竟令公子是个欠了别人一碗饭都会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乃至晚上睡不着觉的傻瓜。”
余十七嘴角一阵抽搐,被人当面这么说,心里难免有点怪怪的。
“这一点倒是和你爹当年很像。”藤以宁淡淡一笑。
“我爹?”余十七愣了一下,脱口而出:“他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刺客。”
“忘川?”
“嗯。”藤以宁点点头,“当年的荒芜宗和忘川,因为时局、机缘还有一些人自发的努力,有过短暂的一段默契时期。”
“荒芜宗和刺客联手?”余十七觉得难以置信。
“嗯,主要是我和姐姐当时率领的云中剑,和他们有过一些交集。”
“云中剑?”余十七听着更加匪夷所思。
藤以宁笑了一下:“听起来很奇怪吧。当时的忘川不但和我们相安无事,还在新皇登基后被整个收编为如今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也就是俗称的锦衣卫。”
余十七想了想,问道:“那……我爹现在在锦衣卫当差?”
“不,他是当时忘川中唯一没有接受朝廷官职的人。”藤以宁摇头。
余十七默然不语,却是暗暗佩服他能放弃荣华富贵,为此心中对自己那不知姓名生父的反感也略微减少了一些。
“我已经很多年没和他见过面了。”藤以宁说到这里神情微微有些低落,“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但是本该彻底消失、完全转化为锦衣卫的忘川突然重新出现,这让我不得不把怀疑的重心放在他身上。”
“他当年在忘川是很重要的人物吗?”余十七猜测道。
西陵玥小声喃喃:“恐怕就是忘川之首吧。”
“忘川……渡主?”余十七张大了嘴,因为震惊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太清楚比较好。”藤以宁无奈地苦笑,“志儿,不管他以前是谁,做过什么,世人如何看待他,都和你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余十七难过地低下头,“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志儿……”
“我身上流着他的血脉啊,怎么会没有关系呢?”他像是发泄怨气一般跺了跺脚。
“藤前辈也是为你好。”西陵玥安慰他,又开解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纯粹的,而且你父亲曾经的身份已经注定他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平凡的人,他也许会有冤家仇家,正道邪道的可能都有。而你却不喜欢江湖纷争,只想做一个画师,那还是不要知道那些的好。”
“我就是这个意思。”藤以宁点头认同西陵玥的说法,“志儿你就安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中洲江湖的天塌了也有荒芜宗和云中剑顶着。放心,我们应该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
“我只是不想被排挤在你们的事外头。”他叹了口气,“你这次去调查忘川的事,也是想找他吧?”
“嗯。”藤以宁没有否认。
“那如果现在的忘川已经成为危险的敌人,你会想杀了他吗?或者他会想杀了你吗?”
藤以宁心中一惊,她没想到余十七竟然会想这么远,看起来他虽然在云中剑只待了短短的一年,但在那一年中确实地认真履行了对信仰的忠诚誓言。
“我不知道。”藤以宁咬了咬嘴唇。
余十七低着头陷入了一阵失神,仓促间接受了那么多的新的消息无异于在他脑海中引爆了一颗火雷,他现在有点头晕心悸。
西陵玥担忧地望着他,但她私底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保持缄默。
“我先去准备一下行装。”藤以宁也觉得现在应该让他冷静冷静,便找了个合理的借口离开了。
穿过客栈走廊回到自己房间门前,藤以宁一手扶着墙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合紧的双眼前上下睫毛微微颤动。
忘川渡主,多么高高在上又令人生畏的称谓,与她记忆中那个开朗又爱笑的年轻人其实一点也不相配。
藤以宁不由自主地无奈一笑,已经这么多年了,“年轻人”这个词已经不适合用在他们彼此身上了,但记忆中的脸却不曾被岁月改变。
没有人知道,其实当年她就一度想过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