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忍冬都这么说了,他尹洛京将那张嫩模的宣传海报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甚至启动了透视,可怎么看都只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海报,最终忍不住问道:“到底哪里不对劲了。”
忍冬一语道破:“它不对劲的地方就在于,它太正常了。”
“这是什么鬼话。”
“还不明白?这里可是外郊区,贫民天生仇恨政府,根本不需要理由。”他提醒道,“你想想看,我们芒星塔多少次在外郊区进行治安维稳工作,使役哪次不是披着鸡蛋壳与菜叶回来的?”
尹洛京想了想,还真是如此——这也是他自任职之后,从不来外郊区执勤的原因。
“你再看着海报,张贴日期是上个礼拜,整整七天啊!它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地挂在这里,没有被焚烧或撕毁,甚至连画皱纹胡须这样的恶作剧都没有,这说明什么?”
“怪不得我觉得这张海报有些单调。”说着,尹洛京套出记号笔,替画中的嫩模添上抬头纹和小胡子。
“别玩了!”忍冬怒其不争地扯下海报,“还意识不到问题有多严重吗?”
务司的宣传在外郊区已经深入人心了——忍冬想说的正是这个,而尹洛京虽然耍小孩子脾气,但也并非真傻。务司作为一个政府职能机构、六芒星的1/6,能做到如此根植于贫民区,想必是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在动员工作上。
或者说,是煽动?是交易?
尹诺涯到底承诺了外郊区什么,才令他们如此服帖?
尹洛京拧着眉心思索着——
虽然素来把外郊区人称为“贫民”,是因为他们从事的都是些低贱、龌龊、沾染黑疾风险高的工作,而职位越不受人待见,薪资反而越是高。薪资虽高,这里却没有像浮华地那样主要在晚间营业的高规格商业娱乐场所,而外郊区籍的居民又有宵禁,天黑之前必须回到荒芜寂寥的外郊,根本无法享受到夜间的花花世界,等于有钱没处花。所以尹诺涯一定不是通过金钱来诱惑他们的——想来想去,也只有“权利颠覆”这一项了。
他越想越不安,忍不住急躁道:“酒吧怎么还没到。”
“快到了。”
忍冬说着便带着他走进一条曲里拐弯的小巷,巷子里没有灯,穿堂风夹杂着忍冬身上的寒气呼啸来呼啸去,以至于他们的呼吸都化成了白色的雾气。他们一直走到了死胡同,在一堵高墙面前站定。
“然后呢。”尹洛京更是不耐烦了,不过这一次,他下意识裹了裹外套——万一忍冬这家伙专挑这种无人之境再次脱他的衣服,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诶等等,我是大监司我排位比他高我怕他做什么?哦对,我怕光着身子打架呀!何况他可是忍冬啊,打不死我也能冻死我。
这一连串复杂的心理活动反映在他脸上,便是“凛若冰霜”四个大字,忍冬以为他是真生气了,连忙敲了敲面前的某块砖——尹洛京注意到,他敲砖时的节奏是有规律的。
紧接着,他们听到“咔嗒”一声,像是开锁的声音。忍冬推了推砖墙,他们这才发现——这根本就是扇贴了仿石砖漆面的门,门后则是喧嚣嘈杂、烟雾缭绕的酒吧场所。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酒吧,敲门的这套又是跟谁学的。”为了使对方能听见,尹洛京以生平最大的嗓门喊道——幸运的是,由于酒吧里人声鼎沸,即使吼得再大声也不怕被人偷听。
“我知道你迟早会来,所以做了功课!”忍冬也高声回应,“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关注外郊区的动向!”
尹洛京虽不悦地白了他一眼,却也不得不承认,忍冬的确十分善于体察他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个超水平发挥的私人秘书,而且他出身颇有名望的精灵魔法世家,是个不折不扣的上流社会青年才俊,无论是性格与品位都与尹洛京很投缘,只可惜——就算瞎子也看出来了,他一直纠缠着尹洛京!
再将目光投向酒吧本身——我的乖乖!这简直就是尹洛京能想象出的,一个酒吧最糟糕的样子!乌烟瘴气、纸醉金迷,侍者托着兑了水的酒精饮料四处兜售,满口烟熏黄牙的客人将钞票大把大把地往脱衣舞娘的内衣里塞,人们高举着上臂粗的啤酒杯(其中2/3的容积都被白沫占据)相互碰撞,液体四处飞溅,口哨声、浪叫声、吆喝声震耳欲聋,令出自书香门第的白魔法师近乎晕厥。
在忍冬的协助开道之下,他摁着太阳穴勉强挤到整个酒吧最清净的地方——吧台,刚刚坐定,他便忍不住抱怨道:“这是什么地方啊。”
“倾茶酒吧。”吧台的扑克脸酒保冷冰冰地回答道。
倾茶?这个名字,可真够耐人寻味的……
且不论波士顿倾茶事件是美国独立战争的导火索,“倾茶”一词在魔法界也是颇有深意的。旧时首脑政客秘密集会时有喝茶的习惯,便总有人借着倾倒茶渣这道工序,悄悄将会议情报塞在茶叶沫子中偷递出去,因此“倾茶者”也变成了告密者与叛徒的代名词。
再者,世人皆以白魔法师为尊,且白魔法师嗜茶也是众所周知的,“倾茶”便是明摆着与他们对着干。往浅了说是忤逆、不甘驯服,往深了说,便是将谋反之意体现在文字中。无论从那一层面剖析,将聚众场所起名为“倾茶”,总有些不怀好意的阴谋意味。
他想同忍冬说几句话,却发现对方正一门心思地举着一本印刷拙劣的小册子看得津津有味。于是他也凑了上去,在被寒气侵袭得浑身打颤之余,他也为宣传册上的内容感到震惊——
“……将擦火石表面抹上高纯度的镁粉,以炭火烤热置入提灯中,再注入光明咒,视咒文程度深浅,或能保证提灯三天三夜通明不熄;
“隔年负子蟾蜍背上凝结的未孵化卵碾碎捣浆均匀涂抹于使用后的坩埚上,能够最大程度地清除之前熬煮的魔药痕迹;
“汲取风信子茎叶汁液倒入墨水中,并以此在羊皮纸卷上写字,字迹干涸后便会自动隐去,若微微喷洒些柠檬水,便能使文字内容重现……”
小册子上刊印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诸如此类的“生活小妙招”不胜枚举,但在芒星塔的两位高官看来,这小册子的创作初衷绝不单纯。
以刚才三则为例,镁粉、擦火石组合随着注入咒文的不同,可能造成毁灭性的后果,虽然册子里没有明说,但稍有心机之人一钻研,很快便能联想到那一层;
清除坩埚的那则也不是专为家庭主妇提供的小知识点,这招通常是酿造、烹煮非法魔药后,药剂残留没法散尽时的应急之举,所说并非无法破解,但多少也为犯罪份子提供了便利;
再说隐形字迹的事,这简直不必多言,根本就是为私下传递告密信笺提供专业的技术指导嘛!
这样的小册子,在吧台上还堆了一摞。监司二人交换了一番眼神,目光中均有“大事不妙”的担忧——印刷分发这本小册子的幕后主使,其心可居啊!
“这小册子是谁拿来的?”尹洛京板起脸问酒保道。
“几个礼拜前就有了,鬼记得。”
“你再仔细想想。”
“喂,我这里,可是纯粹的营业场所!”扑克脸酒保仿佛看穿了尹洛京的心思,一双细长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是吗。”他反诘,“看着不太像呢。”
两人目光交互,谁都不肯相让,再加上忍冬的推波助澜,气氛僵持到了迸裂的冰点……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尹洛京心想。
而最终,酒保的眉梢抖了抖,说道:“我这家店是营业场所,我的意思是,要是不点东西,就别死赖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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