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窟里气机忽现,洞中三人同时恢复了修为,同一时刻,两道意识先后传到关小山心中。原来这两伙人意识到石窟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地方,改以用心印术招呼关小山。
先用心印术招呼的是那个年轻人。
“江中,我说怎么多年见不到你的人,原来你渗透到魔神阴界了。哦——你认识这两人吗?他们是不是你的队友?我看他们收敛生息跑到这儿来,猜想可能是我们那边渗透过来的斥候,但他们面目太陌生,我没敢随便打招呼。”
年轻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不仅隐然道出了自己是仙神阳界修士这个身份,还把石窟两伙人之前的情形说了个大概。
关小山听罢豁然忆起“江中”是谁——江中是自己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也是仙神阳界渗透过来的斥候,只是魂魄被自己吞噬了。正是有了这副身体,自己才得以从东海鱼儿变身成人。这件事只自己一个人清楚,所以会被江中的故友——眼前的年轻人——当作江中。
年轻人的意识刚刚传过来,不等关小山有所反应,另一伙也有人传音过来了。
“阿秀——你小心注意,不得随便开口说话,不得道破我的身份……”
传音之人语气急促果断,带着命令的口吻,关小山却没感觉到不适,因为传音之人是他的老上司杀神队队长曹筠。上司对下属的口气自然不会太客气,接下来曹筠说话的强调依然如此:“……阿秀,你在上次会战中犯下大罪,小圣宽宏大量,没有追究,希望你由此警醒,不要辜负小圣的心意。眼下有一桩需要你出力之事,你可愿尽力相帮以酬谢小圣宽宏之德?”
两道传音入耳之后,关小山稍一揣摩,便先微笑着看向年轻人招呼示意,接着转对曹筠和另一位杀神队员微微点头,以示明白。
曹筠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却依然用心印术传音过来道:“阿秀,是这样——会战之后杀神队接到找寻大众教并予以摧毁的任务;有鉴于会战前在山林间找寻无果,我决定把此番搜寻的目标集中到地下世界。这些年来,我们七人分成三组一直阴阳界地下河道坑洞中游荡,只是搜寻的结果和以前一样,也没能发现大道教的踪迹,直到今日才遇上了一个行迹可疑的修士。这人躲在火山溶洞中隐藏生息,明显见不得光,说明不是魔神阳界的渗透斥候就是大道教教众。所以,我们两个遂收敛生息扮作仙神阳界渗透斥候的模样,指望接近这人,取得信任后找到对头的老巢和同伴;没想到你会闯来。你来得正好,听说大道教有四五位魔神将级的高手,我们两个人单势孤正需要有人帮忙。另外,对方似乎把你幻化的人形模样错认成故人,你且答应着,见机行事,我们联手探查下去。”
听了曹筠的解说,关小山彻底明白石窟里的三人是怎么回事了。当下再次用目光示意曹筠,表示明白;跟着转对年轻人一笑,含含糊糊地说道:“他们和我不是一起过来的,但是自己人。”
年轻人似乎对江中非常信任,一听这话双眉扬起兴致盎然地说道:“呵——果然是自己人!我就在想,若不是自己人怎么会收敛生息到这种地方来!”顿了一顿,又道:“江中——这两位是哪个星区过来的修士?姓什名谁?”
年轻人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傲气,说话之时只看向关小山,似乎并无和曹筠两人认识结交的意思。曹筠和那位杀神队员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聚到关小山身边。
关小山倒是为难了。眼前的年轻人甚是陌生,他不知道对方来自仙神阳界哪个星区,不敢随便编撰曹筠两人的来历,害怕说漏了嘴。犹豫了片刻,他只好反守为攻,暧昧地问道:“你怎么来了?到这边有多久了?”
“我过来有六十多年啦——”
年轻人对关小山没有丝毫戒备之意,兴冲冲地说道:“不过!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探查军情地理,和你们渗透斥候不一样。呵呵——这些年我们当真做了不少大事哦!”
听到“六十多年”和“大事”这些字眼,曹筠眼睛一亮,他早从关小山含糊的语气里看出关小山的为难,便做出惊叹之色,顺水推舟地帮忙问道:“是吗!真做了很多大事?请问你是……”
年轻人没有回答,矜持地看向关小山,似乎有意让其代为介绍,谁知关小山装作没看见,只是呵呵傻笑。他只好拿捏着语气说道:“我姓龙,从中宫星区过来的。”
“幸会!幸会!原来是中宫星区的道友,姓龙?莫非是……”
听到“龙”字,曹筠双眼越发闪亮,当下一边揖手行礼,一边捏造了两个身份指着同伴介绍道:“我叫曹兑章,他叫杀神甲;我们两个是乾位星区党文剑主府麾下斥候,过来已经七八十年了,和江中前些年才碰上头。”
“原来是乾位星区的,党主府我认识,他去过我家多次。”
曹筠的殷勤有礼让年轻人颇有好感,神色间不知不觉亲热了一些,直接和曹筠搭话道:“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南海荒僻无人,不该是渗透斥候探查的目标才对。”
“呵呵,你说的对。”
曹筠呵呵一笑,委婉地解释道:“原本我们不会到南海来的,只是听说这里有一座火山喷发了一段时间,左右无事便转过来看看。”
“哦,是这样。”
年轻人倒是没有追根问底的习惯,嗯了一声便转移话题,问道:“你们就三个人吗?以后有什么打算?”
曹筠答道:“斥候不都一回事吗,不停地四处转悠,想办法打探对方各方面的虚实以及山川地理差异。这些年我们就是这样过来的,以后还会这样,直到出征大军跨入魔神阴界。”
说到这里,他先瞅了一眼关小山,又反问年轻人道:“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是否需要人相帮?如果需要,说一声就是。”
“这个……”
年轻人沉吟片刻,随即答道:“也好。我们这边原本没权调用渗透的斥候,不过,事急从权;大家都是为了仙神阳界,不用分得太清楚;眼下我们这边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三个就跟着一起帮忙吧。”
“太好啦!”
曹筠合掌大叹,连声道好。
关小山此时彻底明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不仅是杀神队要找的目标,也是自己要找目标——大道教教徒;而且还是教中核心人士,是跟随荨姑一起进入魔神阴界的龙家子弟。
尽管弄清了对方的身份,关小山却没打算向对方暗中密告曹筠的图谋。他不愿再顶替龙野的名头,也没办法解释龙野的死因以及江中这个身份是怎么回事;所以,他希望悄悄接近大道教,找到赤灵心、水花子等人后立刻带她们离开,自己这一方人保持中立,悠闲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参与阴阳界的会战,也不干涉龙家、大道教和魔神阴界之间的纠葛。
年轻人对三位“新伙伴”的心思一无所知,很果断地说道:“我们先下去吧——下方两里处才是我们真正的家,有什么到家后再详细说。”说罢,微一点头示意,使用遁术率先向石窟下遁去。
“呵呵……难怪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原来这些人藏得这么深。”
曹筠使用心印术给关小山传来一串愉悦的意识,跟着语气一肃,传来一串诚恳的意识:“阿秀——找到大道教并且一网成擒是杀神队肩负的使命,为了这个使命,你曾经也努力了六十年;眼见成功在即,我希望你全力襄助,不要让上次的事情在发生。好吗?”
关小山一笑,不置可否地答道:“我尽力而为。”
他说的尽力而为指得是尽量不坏杀神队的事,只要曹筠不和赤灵心这几个人为难。并没有尽力襄助的意思。
曹筠却误会了,听到这个答复满意地一点头,慨然招呼道:“走!我们下去——”
年轻人说得没错,下方才是大道教教众的家。三人穿石破土遁出两里深后,下方忽然一空,身子跟着落在一个宽阔晦暗的石洞中。
石洞没有点火,观察全凭修士非凡的目力;石洞很长,时宽时窄向左右延伸出去犹如冰糖葫芦一般长长一串,只是长得看不到尽头,洞中人影憧憧,一时间不知有多少人;其中有低声交谈者,有呼朋唤友者,有平静的念诵声,还有激昂的宣讲声,人语喧哗有男有女,非常之热闹。
尽管三人早有心理准备,看到这副景象还是一愣。率先下来的年轻人见状忍不住得意一笑,道:“江中,眼前这一切只怕你做梦都不会想到吧,呵呵……”
关小山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他一下来就开始凝聚心神在黑暗中寻找赤灵心、李青云出岫、水花子等人的气息声音,哪里在乎年轻人说什么?
曹筠连忙识趣地附和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哦——天啊!别说江中,管他是谁,只要没来过,一定做梦都想不到这副情景!”
年轻人越发得意,伸手一引道:“我们先去见教化组李组长吧,一路走一路说。”说着径直领了三人向洞内深处走。
“小勇,回来啦——”黑暗中有人招呼了一声。
年轻人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刚走两步,旁边又有人招呼道:“龙勇,这次出去路上安全吗?碰到危险么?”
年轻人随口答道:“还好,没遇上大麻烦。”
就这样,四人前行之时,不断有人扬声和年轻人招呼,招呼时的称呼不是“小勇”就是“龙勇”,关小山听在耳中旋即一悟,敢情这个年轻人是见过多次的老熟人——龙野的孙子龙勇。只不过龙勇变幻成神丹的相貌,所以自己认不出来。
四人顺着石洞前行了两里多路,喧哗声渐渐远去,身边晃来晃去的人影跟着少了,又走了一程,拐过一道狭窄的石壁,前方豁然一亮,现出一座有二十多颗宝石点缀的巨大石屋。
石屋里有帐幕毛毡,有桌有椅还有两排蒲团一溜相对着按序码放,看来像是会议之处,上首没有摆放座位,却摆了一道香案,香案上供奉之物很奇怪,竟然是一条两尺多长的干鱼。
关小山随意扫了一眼,目光和干鱼相触时隐隐觉得熟悉,他再仔细一看,霍然发现这条干鱼竟像是自己抛弃的前身——占有江中这个身体后,抛弃的那条东海鱼儿之身。
“不会这么巧吧……”
他闷闷地想。就在这时,帘幕轻轻一响,紧跟着一个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小勇,你回来了。路上可好?咦——这三位看起来好面生,是……”
声音入耳,关小山如受电击,身子一呆再也动弹不得,即便他极力想扭转头颈去看声音的主人也不可得,只能听其他几人对答。
龙勇回道:“青阿姨——这是江中、曹兑章、杀神甲;他们三位是那边渗透过来的斥候,我在路上遇到后就把他们带过来了。”
熟悉的女声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龙勇接着道:“青阿姨——你放心,江中是中宫星区勋旧子弟,对仙神阳界忠心耿耿,我很熟悉,也信得过。另外,之所以带他们回来,是因为我这次带来了教主下达的命令——经过五年蛰伏,外面的风声小了不少,因此,教主传令各组全部出洞,继续在魔神阴界布道传教——我想这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就把他们三位带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变得轻松起来,说道:“好吧,就让他们留在教化组帮忙。嗯,三位——”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对关小山、曹筠发问道:“你们可知道大道教以及我们教化组的教义章程?”
龙勇插话进来道:“呵呵,青阿姨——没得到你的允准,我什么都没对他们说呢。”
“咔吧——”
颈骨一响,关小山终于从呆滞中恢复过来,颈项扭到了发出熟悉声音的方向,旋即李青那妩媚如妖、美丽似仙的熟悉倩影便充塞了他双眼。
“李青……”
关小山嘴唇蠕动,却没发出声音,只在心里喊了一声。眼前的人儿一切都没变,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让他感觉到陌生。
自龙野主体意识苏醒,他差不多有整整一千年没有再见到李青、赤灵心等人,对他这个还没活到一千五百年的生命来说,一千年时光确实不短,分别的时间比相聚的时间要长得多。李青也不再是一千年前的李青,虽然人面桃花依旧妖娆,但眉眼间却多了许多内容,既有沉静,也有孤苦……
关小山有股冲动,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自己的伴侣,一边亲热爱抚,一边诉说这千年来的寂寞思念;但他终究没有动。听李青和龙勇话中的意思,大道教巢穴甚多,李青、赤灵心、水花子等都分散开了,没有一一找到前,他不想在龙勇和曹筠面前公开自己的身份,以免生出其他是非。
这时李青开口了,她对关小山三人说道:“既然过来帮忙,就该用大道教教众的身份。三位先过来行个入教礼吧,入教礼行罢,我们再说其他……”
“好啊!呵呵——只是入教礼怎么行?”曹筠代替三人出头问了一声。
李青没有回答,转身行到香案前,然后盯着香案上供奉的干鱼默默出神,似乎陷入了沉思;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拈了三根线香点燃,交给跟上来的三人,口中说道:“大道教的门户对所有修士都敞开着,进入非常容易。大道教以终止两界会战、修士和平共处、安心追求大道为宗旨。任何修士,只要认可这个宗旨,就能成为大道教众,可以和其他教众相互交流神通技能,不愿接受圣人殿征召的时候,也能受到大道教的庇护……”
李青随口说着大道教的宗旨以及加入的好处,下方三个手拿线香的人却都是一震,这才明白大道教为何发展得这么快。对方给予教众的好处实在太大了,不仅能免去凶险的会战,还能自由交换神通技能;相比阴阳两界的圣人殿,这些好处诱惑力太大了。
关小山又多了一番感慨,事实上,大道教的宗旨非常贴合他的心思,当真以此而为,阴阳界将会是修士的乐土。可惜事实不是这样,他很清楚,李青说出来的宗旨是忽悠教众用的,荨姑她们弄出这个大道教的根本目的是分化魔神阴界,从侧面襄助仙神阳界在会战中取得胜果。
“……这里供奉的,不是普通的鱼儿,这是大道教创教教主的化身,大道教的一切都因他而来,为表示感恩之情和崇敬之心,入教之时,新进教众应该拜上三拜。”
说到这里,李青嘎然闭嘴,然后看也不看下方三人,拈了一根线香先行祭拜起来。龙勇跟着肃穆上前,自取一根线香点燃,一下一下认真祭拜起来。
曹筠和另一位杀神队员行事干净利落,二话没说,举起线香就对着干鱼揖拜起来。关小山迟疑了片刻,最后不满地撇撇嘴,无奈地举起线香对着自己前一任寄主的干尸遥遥揖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