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是个急性子,要连夜启程,她把木梳、铜镜宝贝一样贴身带上,却不愿给关小山留太多时间收拾行装,好在阿秀家原本就没什么值钱物,路过住处时,关小山只进屋找了把猎刀、两只风干野兔带上,出来后问:“姑奶奶,西海水道被铁齿鲢占据了,我没本事过,您老说怎么办?”
“哇!笨蛋!有姑奶奶呢——”狐狸精大包大揽,右手一伸,连皮带肉抓住关小山后腰,拎臭肉一样将他拎了起来。
“哎哟——姑奶奶轻点。”关小山吸溜着冷气,忍不住开口求饶,皮肤被揪的痛疼比脑袋被磕还要厉害。
狐狸精不是怜香惜玉之妖,恍若未闻求恳声,只双脚用力一蹬,出膛炮弹一般嗖地弹起四五十米高,在空中稍稍一顿,向前滑翔出七八十米。然后扑地轻响,双脚落地,然后又是一弹,再度跳起、滑翔、落下,犹如星丸弹跳,急速向南。
关小山身子前后耷拉,像两块破帘子随着狐狸精的动作上下乱摆。大地倏地一下远远离开,倏地一下又扑面砸来,恐怖的场景让他忘记了痛疼,忘记了狐狸精的可怖,大声抱怨道:“姑奶奶——你成灵了应该会飞,怎么不飞啊……”
“哇!笨蛋——怪你!你怎么没通灵?连累姑奶奶不能火遁,否则,会先烧死你这个笨蛋!”
狐狸精愤声怒吼,身在半空滑翔,右手用力抖了几抖,把关小山抖得骨架几乎散了。好在终究没把关小山丢下去。
听说会被烧死,关小山立时闭上嘴,再不敢试图去体验飞行了。
狐狸精速度飞快,转眼就到了海心山最南端,面对西海浩淼烟波,她没丝毫迟疑,飞身跃起,掠下西海。
眼前水面越来越近,关小山两眼一闭,不敢再看,暗暗祈求狐狸精灵通神妙,击败铁齿鲢鱼群,保住自己的性命。
嗤——
水声轻响,狐狸精双脚踏上水面,没等西海水淹上脚踝,就已借势跃起,向前飞掠。
嗤——嗤——嗤——
响声不断,狐狸精在西海水面上下腾跃,如履平地,飞快奔向对岸。
“咦?”
做好落水准备的关小山惊咦一声,睁眼一看顿时心花怒放;只要不落入水中,狐狸精的速度根本就不是铁齿鲢能够追击拦截的,他的性命应该无恙了。
高兴之余,关小山情不自禁开口大赞:“哇!太棒了!姑奶奶好厉害!”
“哇!笨蛋!你才知道!”狐狸精咆哮作答,与此同时,小手习惯地向下一摁,噗通一声,关小山整个身子全都栽入水中。
这一下实在太过突然,关小山没有丝毫防备,咕咚咕咚不由自主地灌了几口水,紧跟着冰冷的湖水涌上来,一瞬间浸透了衣裳,此时正值严冬,湖水刚一入体,他浑身一激灵,感觉肌肤血液似乎都要凝固了。
还没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股大力从后腰传来,他重新出了水面,跟随狐狸精在天空滑翔;与此同时,狐狸精快意的咆哮跟着充斥了双耳。“哇!哈哈哈——”
从声音的快意上分析,狐狸精显然没有发怒,反而对他的赞誉很满意,只是,她不知如何表达满意,于是手舞足蹈地将他摁进水中浸了一下,聊表寸心。
“咳咳咳——”关小山一边哆嗦,一边呛咳口鼻中的积水,心里恨不得马上去死,免得再受折磨。
他已经肯定,这个狐狸精貌似十三四岁的女孩,心智却和婴儿差不多,脑子又糊涂又懵懂,反应大多属于本能。一般婴儿倒没什么可怕,偏偏这个婴儿有神灵的手段,好像一个婴儿拥有一堆去了保险的手雷一般,力量强横却不受控制,这等情形非常恐怖,在她身边的一切,都像脆弱的玩具,稍有不虞,就会化为齑粉;而且没地方申冤。
“唉!聊斋就是大忽悠,自古以来妖怪吃人从不吐骨头,狐狸精也是一样,玩死人不眨眼,哪有半点温柔美女的样子。”
牙关哆嗦之间,关小山幡然醒悟。
“笨蛋!你抖什么!冷啊——”出乎意料之外,狐狸精竟觉察到关小山的异状;更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一股暖烘烘的热气随之从揪住后腰的小手上冒出,慢慢向全身扩散,没多久就蒸干了关小山身上所有的水迹。
“这家伙倒也不算狠毒。”关小山莫名地生出一丝感激,忘了罪魁祸首就是谁。
耳边风声呼呼,西海水面刷刷后退,狐狸精速度飞快;近百里水面一个小时就到了;眼见狐狸精双脚落上地面,关小山长吁了口气,无论如何,他总算离开海心山了。
夜色对狐狸精没有丝毫困扰,上岸后她一刻不停,保持原有速度向南方飞奔。南方五百里外就是昆仑山,昆仑城就在昆仑山北山脚下。
阿秀记忆里有不少常识。阿秀爹担心他不懂世事,空闲之时不仅教他认字,还将自己知道的一切翻来覆去地讲,为方便理解,甚至配上许多图画,非常的形象所以,即便刚到灵界,拥有阿秀记忆的关小山也没觉得茫然,更令关小山高兴地是,灵界语言文化和人间界汉族的相差无几,让他这个汉家儿郎很有如鱼得水。
“姑奶奶好厉害,不知您老会多少法术灵通?都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关小山心情轻松,便忍不住开口发问。阿秀父亲是普通人,懂的多是常识,对灵通、神通这等高层次之事所知甚少。关小山想从狐狸精口中套点东西,灵界是个能成神成灵的世界,他没理由不去追求。
“哇!笨蛋!姑奶奶会的可多!”
狐狸精右手习惯性地一抡,关小山的身子便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轨迹。幸运的是,狐狸精这次没把他直掼向地面,而是斜掼向一丛灌木丛。于是,继草丛、泥土、湖水之后,关小山又和新对象发生了亲密接触。
发生亲密接触的灌木其实是很温柔的一丛,软软的,只是在狐狸精快逾奔马的速度带动下才有了点力道,将关小山脸颊挂出几道口子,加点痛疼,耳朵、鼻子、眼珠之类的零件却没丢失一件。
“哇!姑奶奶能招唤火出来玩,能预感危险、能发香味迷人,现在还能幻化人形,召唤的火也更厉害了,哇!笨蛋!知道不——这是灵通呢。”
狐狸精手舞足蹈,大声吼吼;关小山双唇紧闭,再不回应,他认为自己真是自讨苦吃的笨蛋,刚才的一点放松和感激被这一抡立马烟消云散。
一人一灵自此沉默而行,狐狸精拎着关小山一路向前,一会闯过兽类糜集之处,一会跨过河流,一会翻越山巅;中间一刻不停歇,仿佛不知道累。天光大亮之时,她在一个小山头上停下了脚步。
噗通——
像破口袋一样,关小山被掼在地,这一下摔得有些巧,他的左膝盖碰上了一块石头。
酸、痛、麻、痒、各种滋味同时袭上心头,难受的让人癫狂。关小山呲牙咧嘴趴在地上哆嗦颤抖,只不敢声张,担心引起狐狸精注意,招来更多麻烦;过了一阵,痛疼去了一些,他瘸着腿慢慢站起来。
置身所在是片丘陵,一座座小山浪头一般向四方翻卷,越往南,浪头越高,在南方天之尽头,翻卷成一道巍峨壮观的大山脉;山脉东西走向,一眼望不到来路去处;中间高峰林立,似长枪,似利剑,笔直地插向天空。无数高峰拥簇下,一道淡红色气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比最雄壮的山峰还雄壮三分,比最高的山峰还要高出许多,擎天支柱一般,紧紧抵住苍穹。
“瑶池!!!”
看到淡红气柱,关小山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名称,紧跟着意识到远方的山脉是灵界西部最著名的所在——昆仑山。
瑶池、昆仑山、昆仑城是阿秀记忆中最深刻的东西,环绕瑶池的昆仑山是神界,是大神居住修炼之地;昆仑山下的昆仑城受大神庇护,是西昆仑州人类最主要也是最安全的居住地,阿秀爹和阿秀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到昆仑城。
昆仑山已经在望,昆仑城就不会太远。许是因为群山遮挡,无论关小山如何凝神搜索,也没看到昆仑城的影子。
“阿秀爹说过,昆仑城在瑶池北边,只要往瑶池方向走,就一定能到昆仑城。”关小山望着昆仑山出了一阵子神,然后突然感觉到奇怪——怎么一直没听见狐狸精的动静?
诧异之下,他循着感应向左边看,却见狐狸精正撅着小屁股双手双膝着地趴着,像头猎犬,在草丛中钻来钻去搜寻什么,神情慎重而又专注。
关小山有些好奇,问道:“姑奶奶!你这是怎么啦?”
听见问话,狐狸精依旧屁股上撅趴着,只把头转回来,说道:“前面很危险,姑奶奶有点怕。”
她第一次没有用“哇”字开口,语气平静的出奇,看来真的很害怕。眸子里升腾出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幽幽的让人心悸。
关小山却没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危险,一听这话,不仅有些着忙,连忙催促道:“是吗!?那我们快走,绕道去昆仑城。”说着,跑到狐狸精身边哈下腰,等她来拎。
让狐狸精害怕的危险岂是寻常?避得越远越好。
狐狸精一伸手,没有去抓关小山后腰,却捏住他后颈,熟练地摁着他脑袋一下一下往草丛里磕,口中怒吼:“哇!笨蛋,你怕什么?危险针对姑奶奶,不针对人类!笨蛋是人类,不危险!”
“知道啦!我知道啦——姑奶奶住手——住手啊!”关小山忍耐到了极限,被折磨得几近崩溃,如果不是看到瑶池,他真会和狐狸精翻脸破口大骂一通,出口恶气再死。
狐狸精无所谓地松开手,眼神来回闪烁,心神不属地说:“前面危险的气味很浓,姑奶奶不去昆仑城了,以后就住在这儿,笨蛋!你自己去吧,学到神通来教姑奶奶。”
“啊!!!”
关小山头晕目眩,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这么容易就摆脱狐狸精啦。他竭力控制着颤栗,重重一点头,沉声说道:“姑奶奶放心,我会尽快学到神通,会尽快过来找你……”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举手一揖。“……姑奶奶保重!我走了——”然后,再不看狐狸精一眼,歪着脖子瘸着腿决绝地向山下走。
狐狸精好像有什么心思,未置可否。关小山默默数着脚步,数到第三十下,身后还没有反应,他嘘了口气,扭筋的脖子也不很酸了,瘸腿也不很痛了,步子一下变得轻快了。
“哇!笨蛋——”
眼看就要到山脚,狐狸精却突然开口了。关小山身子一僵,呆了片刻,终究不敢开跑,慢慢回过头。
“笨蛋!记得早点来啊——你走了,姑奶奶好无聊。”狐狸精保持着屁股上撅的姿势趴在山头上,小脑袋努力向前探和他招呼,却没反悔的意思。
关小山放下心,向上扬了扬手臂,喊道:“知道了——”说罢,不管许多,扭头就走,心里忿忿嘀咕:“狐狸精,我们最好永不——再见;若真再见,便是我神通学成、报仇雪恨之时。”
狐狸精毫无察觉,咧开嘴无声地笑着,学关小山的模样举起手臂,冲着越去越远的背影不停地挥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