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丽夫人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虽然她没有转过身,但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费尔舍夫人此时的神情模样。
有些人是会变的,比如自己,这么多年,她不断的适应着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生活,做到融入和享受。
可有些人,是不会变的,比如费尔舍夫人。
不是她不想变,而是她没有变的条件。
她就像是躺在一块布满倒刺的地板上,伤口处早就开始溃脓,散发着阵阵恶臭,疼痛与煎熬整日与她相伴。
但她已经习惯了。
你让她再起身或者翻身离开这块地板,身体必然会触碰到其它倒刺,她会怕疼。
“过去的事……”
费尔舍夫人闻言,问道:“你想劝我放下?”
唐丽夫人摇了摇头,道:“过去的事,和孩子们无关。”
“孩子们?”费尔舍夫人微微皱眉。
唐丽夫人不动声色地找补:“我的儿子因为继承了我的血脉,导致他一直被诅咒折磨到现在,如果有的选,我希望他不会触碰到一丝一毫这样的痛苦。当我看见你的孙女时,看见她昏昏沉沉像是在打瞌睡的模样,我就知道,你肯定让她的童年,过得很灰暗。”
“身为费尔舍家族的后人,她有复仇的使命。”
“什么使命?”
“复仇!”
“你让她,对狄斯复仇么?你觉得,可能么?”
费尔舍夫人忽然笑道:“但狄斯,也有后人。”
“呵呵。”
唐丽夫人笑了,她用笑声,在隐匿听到这句话后,心里升腾而起的杀心。
费尔舍夫人拿起桌上盘子里的一颗草莓,咬了一小口,剩下的直接丢在了脚下,她的儿子马上探出脑袋,将草莓吃掉,还特意舔干净了地板。
“你能来见我,我很高兴,真的,这让我想到了以前的时光,呵呵。”费尔舍夫人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我那时真的没想到你会和德隆那个傻小子走到一起,在我看来,他除了古曼家的血脉有点意思外,其他方面,都没什么特别的,唉,完全不配和狄斯比。”
自己的丈夫,自己可以骂,自己可以嘲讽,但外人说他,自己必然是不高兴的。
唐丽夫人转过身,看向费尔舍夫人,身子前倾,道:
“德隆当然不配和狄斯比。”
“是吧,我就知道你心里很清楚……”
“但我一直知道一点,那就是,我也根本就配不上狄斯。”
费尔舍夫人面容僵硬了,因为她清楚,这句话,说的是她自己!
唐丽夫人再次站直了身子,道:“为什么要一直活在自己的梦里。”
“你不懂!”费尔舍夫人声音忽然尖锐起来,“你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爱情,你们阿尔特家族的人,就是一种血脉寄生虫!”
“那你懂么?”
“我懂,我当然懂!”
“你懂爱情,当初为什么明明已经结婚了,还要去向狄斯告白?”
“婚姻又不是爱情,用婚姻来捆缚爱情,是对爱情的一种亵渎!”
“知道为什么自从那件事发生后,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来找过你么?哪怕,我们当年的感情,很好。因为我发现了,我和你不是一类人。
你把现实当作梦,在你的梦里,你只在乎自己,只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喜恶,你太自私了。
和你做朋友,很没安全感。”
费尔舍夫人不以为意,道:“我只是比你们所有人,都要真实,不像你们这样,一个个的,都虚伪。”
“那你猜猜,狄斯知不知道当年那件事的真相?”
费尔舍夫人愣住了。
唐丽夫人继续道:“看来,你心里一直是有答桉的。”
“即使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还是没有忍心杀我,他心里,是有我的。”
唐丽夫人从桌上拿起一颗完整的草莓,弯腰,递送到桌下那个男人面前,男人张嘴,接过去咀嚼起来,咽下去后,还对着她吐出舌头,表示亲昵。
“这些年来,你的生活,幸福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他没有杀你,是因为他觉得杀你是一种仁慈,不如让你活着,被生活继续折磨。”
“你!在!胡!说!”
“好了,我走了,祝你生活愉快。”
唐丽夫人推开门,走了出去,当她走出花园的小木门时,身后的那栋别墅,直接被黑雾所吞没,几乎消失不见。
“唉。”
唐丽夫人叹了口气,原本她只是拆了自己儿子飞给卡伦的乌鸦;
心里有点好奇,自己的儿子和外孙到底在做什么事,所以就跟过来看看,结果,竟然被自己发现和这位有关。
狄斯,
你上次来维恩时,为什么不顺手把她杀了?
……
一座农庄门口,卡伦和艾森先生并排站着。
菲洛米娜带他们来到这里,说这里就是那个人的藏身处,不过农庄里面布置了很多防御傀儡,怕人逃跑,她先一个人进去抓他出来。
卡伦同意了。
艾森先生问道:“你真的相信她?”
“嗯。”卡伦点了点头,“我和她在选拔时有过接触,她的情况,也有点特殊。”
“也?”
“哦,不是。”
艾森先生说道:“我感觉到了,是的,她和我一样,精神上都有些问题。”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艾森先生看着卡伦,“我一直觉得,你有些过于尊重我,这让我很费解,也让我很不安。”
“因为你是一个正直的人。”
艾森对这个回答摇了摇头,很明显,他不信这个理由。
“她也勉强算。”
“哦,原来‘正直’这个词在这个语境里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她不喜欢撒谎。”
“对了,有件事我想问你,你对传信乌鸦这个术法,有什么心得么?”
“心得?折起来能飞不就好了么,难道还要追求折得多漂亮?”
“嗯,你说得对。”
“那只老鹰,我觉得可以调查一下。”艾森先生说道,“我来负责这件事?”
“她的背景有些问题,你不要自己去调查,我亲自去。”
“好的,我知道了。”
忽然出现的老鹰,瞬间改变了菲洛米娜的态度,卡伦隐约觉得,这背后可能和自己外婆有关。
下次自己去古曼家时,可以尝试问一问她。
当然,如果她愿意主动和自己说什么的话,也会打电话让自己过去,或者让理查来请自己,毕竟理查的腿,养得很快。
“哦,对了,高层近期会有安排,大概我会组建一支新的秩序之鞭小队,我已经和理查说好了,到时候他会加入,不过他和‘孟菲斯先生’感情很好,求我让‘孟菲斯’也加入,否则他就不加入了。
你觉得呢?”
艾森先生严肃道:“他竟然敢拿你对他的恩赐来要挟你?”
“这个是他的不对,等你回去后你可以再好好教育教育他,但新小队的事?”
“我能加入么?”艾森先生问道,“我的意思是,你会不会觉得麻烦?”
“不会,我希望你能加入,你和理查本来就是编外队员,直接在我这里转正就可以。”
“好的,我加入,感谢你。”
“没事。”
卡伦觉得,自己的这个舅舅,应该是真的喜欢上了秩序之鞭的生活,也喜欢上了和自己儿子做队友的感觉。
这时,菲洛米娜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男性胖子。
“噗通!”
菲洛米娜将胖子丢在了地上。
“你把他带回陶艺馆,让勒马尔看看,如果没问题,就看勒马尔的态度解决。”
“我知道了。”
艾森先生走上前,提起这个胖子,确认了一下卡伦的眼神后,就先带着人走了。
菲洛米娜看着卡伦,问道:“你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走?”
“虽然事情发生了一些波折,但站在我的立场上,你帮我解决了一个麻烦,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你不能用没有发生的事来定菲洛米娜的罪,哪怕先前她应该是那个胖子请来的“打手”。
“那家陶艺馆也能做傀儡么?”
“是的,手艺很好,你可以直接找店主勒马尔去订做,报我的名字,可以打折。”
“我知道了。”菲洛米娜微微侧过头,“你认识我奶奶?”
“额,我并不认识,我也没有调查过你的背景。”
“那你想调查么?”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上门拜访你的长辈。”卡伦说着客气话。
菲洛米娜问道:“那你现在忙么?”
“这取决于你接下来想要我做什么?”
“我想带你回家,见一下我的奶奶,她从我这里听到你的事,对你很欣赏。”
“抱歉,我不想去。”
菲洛米娜点了点头。
卡伦继续道:“不是针对你。”
“没事,我家也不是一个适合上门拜访的地方。”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也习惯了不会放在心上。”
说完,菲洛米娜直接转身离开。
卡伦扛起阿琉斯之剑,走向自己停在不远处的车,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后,发动车回家。
……
到丧仪社时已经是傍晚,但让卡伦有些意外的是,丧仪社门口停着两辆陌生的车。
下车后走入前厅,里面站着叁男两女,都穿的是便服,但靠近他们后,能从他们身上感知到一股熟悉的职业气息。
他们看见卡伦进来了,脸上都微微动容。
一个脸上有很多雀斑年纪在叁十多样子的女人走向卡伦,向卡伦伸出了手:
“乔托小队,玛莲娜。”
卡伦和她握手:“卡伦。”
“恭喜您,卡伦先生,您通过了最终选拔。”
“谢谢,你们这是……”
卡伦发现后面有一辆担架车,上面躺着一个男子的遗体。
居然来生意了?
卡伦真的有些不适应,毕竟自从给老萨曼办完葬礼后,自家丧仪社已经歇业很久了。
“这是我的队长,乔托。”玛莲娜指向担架车。
卡伦走到担架车边,上面躺着的是一个中年……偏老年的男子,头发半白,但面容棱角分明,体格也很大,生前应该是一个很硬朗的人。
“先前我们已经和您的仆人商量过了,您的仆人已经答应为我们队长举行葬礼。”
这个顾客,确实符合卡伦先前给丧仪社定下的新规矩,那就是为了节省人力,只接点券付账的生意。
“好的,感谢你的信任,我们会为乔托先生举办好葬礼的。”
这时,阿尔弗雷德手里拿着一个册子走了出来,他先向卡伦行礼,然后将册子递给玛莲娜,道:
“这个册子里面的选项和细节要求,希望你们能自己和乔托先生的家人一起商量好,打勾或者补充填写,在后天晚上之前送过来就好,毕竟遗容整理本就需要一些时间。”
“好的,我知道了,你辛苦。”
玛莲娜又转向卡伦:“您辛苦。”
卡伦马上回应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玛莲娜举了举手中的册子,道:“那我们就先走了,队长,队长他就拜托你们了。”
“请你们放心。”
等玛莲娜他们开车离开后,阿尔弗雷德喊来了皮克和丁科姆,让他们将乔托先生推进莱克夫人的工作间,卡伦和阿尔弗雷德则跟在后面。
“自己上门的生意?”卡伦问道,“还是有什么人介绍来的?”
“是自己上门的,刚刚和玛莲娜简单聊了聊,得知这位乔托先生在临死前,拿着上一期的《秩序周报》,指着报道少爷您的那个版面,很开心地称赞您是约克城大区秩序之鞭里的骄傲,然后,他就捏着那份报纸,死了。”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抱歉,少爷,是我表述不周,乔托先生是自己的原因,他本就在一次任务中受伤被污染了,这几个月一直在教会医院治疗,但因为污染状况恶化,他主动要求签字同意自己死亡,昨天就是他被安乐死的日子。”
皮克和丁科姆将遗体推进工作间后就走了出去,卡伦揭开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将手放在尸体上感受了一下,尸体上已经没有残留的灵性力量了,显然是经过了净化。
在任务中被污染并不算什么罕见的事,如果没有及时做处理或者污染程度比深,污染属性比较棘手,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名神官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少部分会在污染恶化中身体机能消散,这还算幸运的,有个死亡结束。
可因为神官的自身特性,所以大部分污染恶化后不是死亡,而是迷失,成为一个新的污染源或者失去所有理智化身为性格残暴的异魔。
签订自己的死亡同意书,并不是什么残忍的事,而是不希望自己最后走到那个局面,想给自己留下一份体面。
“他的队员们认为这是队长最后的心愿,也打听到了您在帕瓦罗丧仪社工作,所以把乔托先生的葬礼,安排在我们这里举行。”
“好的,我知道了。”
正常神官死后,尸体是会被所在教会回收的,但乔托是因污染而死,所以他的尸体不会被回收,但死亡后,按照惯例,对他尸体进行了净化,这也是他体内不再有灵性力量残留的原因。
这样的遗体,也就没有了再回收的价值。
“属下会交接好这一事情,等把葬礼方桉制作好后,再交给少爷您检查审阅。”
“好的,就先这么办吧。”
“少爷,还有戴珊老师的事。”
“这么快就查好了?”
“是的,戴珊老师最近好像和一些新思潮组织有接触,会去参加他们的活动,不过那些组织和教会无关。”
“那就好。”
“属下会继续盯着这些事的。”
“嗯,辛苦你了。”
……
勒马尔陶艺馆,地下工作室。
一个肥胖男子禁锢在竖立起来的工作台上,身上被额外加了禁制,只能睁眼看,却不能动弹,也不能发出声音。
勒马尔当着他的面,解除了自己妹妹所在傀儡的“锁”。
瑟琳娜恢复自由后,第一句话是:
“哥,卡伦先生曾特意到我房间里来和我说话安慰过我哎!”
“哥哥我还担心你被关在里面这么多天,会关出什么心理问题,看来卡伦先生不愧是一名优秀的兼职心理医生。”
“哥,你忘了么,我住在各个傀儡里好多年了,被锁在傀儡里和你关店门歇业几天不出去一样,哪里会出现什么心理问题。”
“没有心理问题就好。”勒马尔走到身边一个小男孩木偶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张开嘴,吐出一把水晶刻刀。
拿着这把刻刀,勒马尔微笑看着面前的男子,道:“没想到吧,伊尔马兹刻刀,我就放在这么显眼的一个地方,因为它对于我来说,虽然很宝贵,但毕竟只是一件工具。”
随即,勒马尔将伊尔马兹刻刀递到自己妹妹面前。
“哥,你给我干嘛?”
勒马尔指了指刻刀,又指了指面前这个男子,道:“瑟琳娜,今天哥哥,正式教你傀儡制造术,就用他来做你第一件作品的原材料。”
“哥,你确定自己不是在开玩笑?这样的话我心理真的会出问题的。”
“那正好,你就有理由找卡伦先生看病了。”
“可我是一具傀儡,一具傀儡哎,我学什么傀儡制造术。”
“我们的先祖沃斯,本就是一具傀儡。”
“哥,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
“如果先祖沃斯是一具傀儡,那怎么可能有我们?”
“在深渊神教的《深渊长歌》神话叙述中记载着:【深渊之神去开拓天堂时,喊来沃斯为他制作了一具自己的傀儡,让地狱凶恶的存在误以为深渊之神还在地狱,不敢造次】。
我们的家族口口相传的传说中这样描述接下来的事:
【事成后,深渊之神问先祖想要什么样的奖励。先祖回答:请伟大的神赐下一滴血。】
历史上,我们家族衰落的原因是光明神教要求我们家族为他们打造一具傀儡,但家族拒绝了,自此在光明神教的打压下,家族衰落分崩。
因为当年光明神教拿出了一滴……可怕的血液,你猜是谁的?
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哥,我对这些宏大的神话叙述和真真假假的家族传说,从小都不是很感兴趣,这你是知道的。”
“瑟琳娜,我一直猜测,真正最适合修习傀儡锻造术的,可能不是我们这些后人,而是……傀儡,我们制作的是工具,可你和先祖制作的,是同类。”
“哥,我有多懒,你是知道的。”
“卡伦先生有未婚妻了。”
“哥,你忽然说这个干嘛?”
“卡伦先生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而且,你的身体,也无法生育,你不觉得这会是一种极大的遗憾么?”
“哥哥,你这样对一个刚刚关了这么多天禁闭出来的妹妹,难道不觉得残忍么?”
“但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你可以找个合适的借口,向卡伦先生要一滴血。”
“呵呵,哥,你当你妹妹是白痴么,这么好被你煳弄?就算我辛苦学习,真的达到了和先祖同一高度,你所引诱我的事情,也不可能发生。
毕竟,卡伦先生又不是神。”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唉。”
勒马尔叹了口气,正当他准备把伊尔马兹刻刀收回来时,却发现刀柄被人握走了,取走刻刀的人,正是自己的妹妹。
瑟琳娜也叹了口气,
道:
“唉,我心软,看见哥哥失望的神情我就好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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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一更了,龙要调整一下状态,这几天一直没能休息好,抱紧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