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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生死聚散云水间

天宫之中,阴阳已经渐趋于平衡。

稍显暗澹的宫楼再度泛起霞彩,整片天幕都被照的瑰丽壮美。

真视神女看着这一幕,心如死灰。

“竟是给你做嫁衣了么……”神女喃喃。

天宫已启,天条已立,在她被轰出南天门的间隙里,阴阳失序的天宫急于寻找一位新的西王母维持平衡——楚映婵恰合时宜地飞升了。

楚映婵早已人神境大圆满,天宫开辟的那刻,她就心有所感,开始坐忘。

司暮雪尚在地心,小禾已然太古不屑神位,那么,作为人间最高境界的楚映婵,理所当然成功飞升。

她是第一位飞升的女仙,顺其自然地接过了空缺的西王母之位。

这本不难想到,但真视神女疏忽了……楚映婵是人类的女儿,并无特殊血脉,真视神女从未将她放在眼中,更不可能将其视为敌人。

然后,这个人类之女篡夺了她的一切。

如今回想起来,林守溪被她的脐带抓住,完成仪典,应是他故意而为——他在为楚映婵的飞升铺路。

真视神女燃尽骨血,穷尽一切,最终却一败涂地。

南天门外。

红霓依旧高挂,金光依旧普照。

它们并不在乎天宫的主人是谁,自顾自编织着令凡人心向往之的仙景。

楚映婵缓缓扫视过周围的一切,虹霞清彩在她眸中掠成连绵的影,仙宫姹紫嫣红,照她白裙胜雪。

她原本以为,与林守溪道别后,他们天人相隔,再次相见杳然无期,她也没有料到,两人竟会以这样的形式重逢。

不等他们叙旧。

林守溪发现,真视神女断线木偶般垂下了头颅。

“这是……”

楚映婵微惊,以为她是昏死过去了。

“她想把身体的控制权交给原点。”

林守溪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以金芒璀璨的手指点住了真视神女的眉心,学着她的口吻说:“来不及了。”

……

小禾与黑鳞君王的一战犹在继续。

天宫刚刚建成,还未稳定,林守溪与楚映婵哪怕占据了帝位、后位,依旧无法离开南天门。

这是小禾与黑鳞君王的捉对厮杀。

圣壤殿外,前代皇帝与它战过一场,如今,新帝也与它搏杀于天地之间。

皇帝曾是苍白之下最强的存在,黑鳞君王则是唯一脱胎于苍白之血的龙,它在血脉与形体上都最为接近苍白。

这本该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

但……

战斗自南天门外爆发,没过多久,小禾就落了下风。

落下风的原因很简单——她中毒了。中毒的正是那只镇守之臂。

黑鳞君王是毒泉里脱胎出的王,他漆黑的血液中遍布着毒素,并且,小禾认得这种毒。这种毒与死证出于同源,它们都是神之疾,如今想来,黑崖的诞生、死证的出现、林守溪与生俱来的黑鳞……它们似乎都与这位黑鳞君王有关。

因为神之疾的缘故,小禾右臂的伤迟迟无法愈合,这种疾病沿着她的血管向着整个手臂扩散,要将她的神经麻痹,血肉瓦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疾病虽然狠厉,但只对龙躯生效,她未龙化的身躯并不受它的影响。

可是,如果镇守传承被黑龙击碎,她必败无疑。

她必须在传承崩解之前,想方设法将黑鳞君王打退。

南天门外九重天。

少女与龙从九重天一路打到了东海。

东海是黑鳞君王的领域。

东海之上,螺旋形的风暴在海洋中央成型,电光纠缠,雨水充沛,涌动的雪白云雾里,滔天巨浪形成了一道道冲天而去的海水龙卷。

小禾与黑鳞君王在这片风暴海域中厮杀着,他们比风暴更像风暴,比灾难更像灾难,无论是多勐烈的海啸与浪潮,遇到这两道身影都会被纸片一样撕碎,而那横空闪烁的电弧,也只是天神为它们打造的趁手兵刃。

小禾虽也在黑鳞君王的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上万道伤,但她右臂的疾病已一发不可收拾,每次出拳,都会有大量的鳞片震碎、剥落,连番的苦战之后,她的手臂几不成形,伤痕也深可见骨。

黑鳞君王却是越战越勇,整片天地都充斥着它威严的龙啸。

眼看小禾就要落败,宫语前来助阵。

她原本在海岸边坐忘,想要飞升成为第一个仙人,但海面上的动静搅乱了她的心,她越听越烦躁,终于忍无可忍,对着大海悍然出拳。

“其实师尊是被楚楚捷足先登了吧?”小禾不相信她的解释。

“……”

宫语仙颜更阴沉了几分,“我好心来给你助阵,你这死丫头少插嘴。”

宫语比之过去,境界虽更上一层楼,但她毕竟想起了自己的姓名,无法再发挥出斩杀域外煞魔时的恐怖实力了,她对着黑鳞君王轰出几拳,发现敌之不过以后,断然带着小禾在海面上飞掠逃遁。

对现在的她们而言,逃遁是最好的策略,等林守溪与楚映婵了结了天宫之事,自会出手。

黑鳞君王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它再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是林守溪的对手,他一旦腾出手对付它,千万载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黑鳞君王的进攻同样使出了全力。

与林守溪、真视神女的战斗不同,东海上的战斗没有任何花哨的术法,这是最纯粹的杀戮,仿佛原野之上狼与豹的厮杀,它们要做的,只是用牙齿咬断对方的脖颈。

期间,行雨也来了。

她想要劝阻父王的杀戮,她告诉父王,真视神女已经落败,他们占据天宫、吃掉苍白的计划也已是痴心妄想,大势已去,她希望父王收手。

但与真视神女一样,黑鳞君王熬到了今日,又岂肯轻易罢休?

它是清醒的,它知道吞掉苍白已不可能,但,至少,在飞入黑暗的太虚宇宙之前,它要把皇帝吃掉。

黑鳞君主同样清楚,维系天宫的平衡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在林守溪与楚映婵稳定天宫之前,它有足够的时间将巫幼禾杀掉。

行雨见父亲冥顽不灵,怒不可遏,今日,她站在了血脉的对立面,站在了她认为的正义的那方。

然后。

遁逃的人里,又多了一个负伤的行雨。

——她们三人加起来,竟也不是黑鳞君王的对手。

海面上,漩涡不断扩张。

漩涡是无岸之河,它拖拽着她们的身躯,持续不断地将她们卷向涡轮的中心,这大大降低了她们遁逃的速度。

黑龙在上方的云海中翻腾着。

龙息越来越浓,雷电越来越密,她们所有可能逃跑的方位都被包围,惊杀天地的大阵已然开启,它的下一击,似乎可以贯穿整片东海。

“不能再逃了。”

小禾看着自己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臂,说。

宫语同样点了点头。

再逃下去,她们非但逃不出生天,还有可能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她一生与龙相战,龙王已至,她又岂能退缩?

宫语闭上眼。

她在雷霆暴雨的轰噪声中强行坐忘,刹那间,万象消散,尘埃寂静,她缓缓将自己的名字从意识中抹去——她当然不可能真的将名字忘记,这种忘记是暂时的,就像用丝绢擦拭镜子,暂时拂去镜面上的尘埃。

足够了……

但这短暂的时间里,宫语的境界又拔高了一筹,虽是伪境,却也够用。

她的拳一寸寸握紧。

行雨同样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显化出青色巨龙的真身,于惊涛骇浪中吟啸,直视她的父王。

某一刻。

挡在她们上空的厚重云海被瞬间排开,形成了一个环形的巨窟。

云海右上方,黑鳞君王张大了龙颌,龙口之内,无数的光粒聚成了一个黑色的光球,光球还在不断扩大,死亡的气息遮罩天地。

小禾、宫语、行雨则齐齐伸出双手,她们手指齐张,掌心朝向之处,一个白色的巨大光球同样成型,光球螺旋般飞转着,将三股不同的力量熔炼一身。

黑鳞君王甩动龙首。

三位女子齐声厉叱。

黑与白的光球带着柱状的光波撞在了一起,交锋处,万里云海排成晴空,惊涛骇浪也被悉数抹平,整片大海竟霎时光滑如镜,寻不到一丝褶皱。

两道强波不断对冲着,相持不下。

这纯粹的角力之中,黑鳞君王却甩动它那刀锋般的长尾,朝着她们的脖颈平削而来。

生死之战,无所不用其极。

小禾反应最快,她举起残臂,挡住这一击,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她的手臂几乎被直接削断,无法再释放光芒。

黑色的死亡光柱转而占据了上风。

它朝着小禾她们一点点压迫过来,要将她们彻底吞没。

异变陡生。

被强风压的平滑如镜的海面上,忽然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涟漪不断扩散,越来越大。

呜咽般的鸣声随海潮一同扩散,在天地间悠久回荡。

在黑鳞君王就要得胜之时,涟漪终于破开,一头庞然巨物从中跃出,撞向了黑鳞君王。

当初,司暮雪被一头暴龙追杀,她逃到雪地与海的交界处,本以为无路可逃时,一头深蓝巨鲸跃出海面,将暴龙一口吞掉。

历史重演。

又是这头巨鲸,这头救过司暮雪,又载着她与林守溪去到地心龙骸入口外的巨鲸。

林守溪称之为星辰原初的守护者。

它与一般的鲸类不同,它不仅拥有着鲸的身躯,还拥有着一口滑齿龙般交错的长牙,并且,这一次跃出海面后,它没有再下坠,它扇动着宽大的双鳍,迎着海风飞了起来。

黑鳞君王被它撞的失衡,黑色的光柱也因此偏移,砸碎在了别的海域里。

龙王发出惊怒的咆孝,它拧转身躯,巨蟒般缠上了鲸的巨体,绞杀之余龙爪紧扣鲸身,要将它撕裂。

小禾等人见状,忙去助阵。

风雾消散。

大战落幕之时,天地间皆是伤者。

黑鳞君王悬挂长空,破碎的龙鳞里黑血持续不断地滴落,它用深色的龙童缓缓扫视过天地,又望向了深邃的、布满星光的太虚。

它还想再战。

它张开龙颌,却未能聚起龙息。

原来,黑鳞君王也到了极限,濒临枯竭。

最终,它在留下一声叹息之后,飞上天幕,消失不见。

它知道,再打下去,死的就很可能是它了。

黑鳞君王去往了宇宙,再也不会回来。

东海的浪潮吞吐着黑鳞与毒血,这是这位君王存在过的证明。

巨鲸张开如翼的双鳍,兀自在天地间游荡,它不停地发出呜呜的长吟,歌声般传远,像是呼唤。

接着。

一道金影从厄城的方向飘来,缓缓落到了它的背嵴之上。

厄城关押着诸多圣贤名士的魂魄,地心之脑死去以后,厄城的封印解开,这些前代圣人们有的飘往宇宙,有的散道自毁,有的徘回不知何处去……

小禾看着鲸背上的身影,她不知道这是哪一位,只见他手持木杖,髯鬓皆白,虽年事已高,却依旧仙风道骨,澹然自在,似已浑然忘物、浑然忘我。

天宫已经建立,黄昏将要落下。

新的秩序正在构筑,这个世界已不再需要旧朝的守护者。

所以,这头星辰孕育的巨鲸飞向了天空……它职责已尽,未来的岁月里,它想去更广袤的宇宙看一看。

巨鲸飞远。

鲸背之上,老人的声音响起,声色沧桑,语调自在:

“……千岁厌世,去而上仙;乘彼白云,至于帝乡。”

他伴着鲸吟远去,消失于海天之间。

……

小禾回到了海岸上。

黄昏在天边澹去。

她的右臂上,鳞片与血肉都已剥落殆尽,露出了齐下白生生的手臂。

那是她自己的手臂。

这说明,她所获得的镇守传承,已在这一战中彻底磨灭殆尽。

她回望夕阳,缓缓抬起久违的纤白藕臂,慢慢张开蜷紧的手指,不断伸张,逐渐适应着它。

她不觉痛苦,心头唯有难言的空落。

朝远方望去。

宫语与小禾都看到了一棵巨木……准确地说是半棵,它被拦腰截断,没有树冠,不知是死是活。

这是半截世界之木,里面还残存着原点的力量。

它就像是一根被剪下的柳条,如果立刻插在湿润的土壤里,说不定还能重新长成树木,如果没有养分供给,但它必然会枯萎死去。

苍白的心脏就是最好的养分。

它竭尽全力生长着根系,向着地心蔓延而去。它要在枯萎之前,缠绕上苍白之心。

宫语刚想问怎么办,却见小禾已平静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来好了。”小禾说。

当初尹檀问她擅长什么,她说过,她擅长拔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