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越的座船果然是件宝贝,看着不大,实则舱中极为敞亮。
他自己麾下就带出来七门士,吴升这边更多,加上微叔芒、伯宜、季孙三兄弟,足有二十余人,那么多人塞在船里,不仅不显拥挤,微叔芒他们三人还得了个小舱室疗伤——身为重要人犯,肯定要好生将养起来。
除此之外,吴升和随越甚至还有个隔音的密室,可以一边饮酒一边谈事。
刚才还在寿春城中威风八面、气焰嚣张的吴升,此刻却恭恭敬敬向随越认错:“此番受那景泰的气,实在忍不住了,头脑一热,便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不仅将寿春学舍捣毁,将景泰打跑,还伤了他门下几条命,如今冷静下来下来,弟不禁有些懊悔,你说他那几个门下怎么就那么冥顽不灵呢?怎么就非得顽抗到底呢?大家好好说话,降了不就完了么?唉……”
随越摇头:“哪里是你忍不忍的缘故?你就算再忍,也无济于事。单看韩束受景泰所遣,出城阻我,便知其处心积虑多时,人家是早有图谋!若非万涛修为精强,你麾下门士效死……恩,还有你孙老弟谋划得当,恐怕败的就是你我了。”
吴升道:“亏得随兄前来坐镇,拿下了寺尉韩束,否则韩束与景泰联手,那就糟糕之极。”
随越傲然:“韩束也当真不自量力,景泰见我都要躲着走,他连景泰都不如,也敢出城阻我?谁给他的胆子?”
吴升叹道:“还能是谁?”
随越冷笑:“姜奉行又如何?这女人当真好了伤疤忘了疼!”
吴升问道:“弟新入学宫不久,许多事情尚在懵懵懂懂之间,这回景泰为何不守规矩横插一杠,为何他如此有恃无恐,这位姜奉行又是个什么用意,实在百思不得其解,还请随兄教我。”
随越道:“此事说来话长,听说事关修行理念之争,最早如何,我也不得而知,但姜婴与子鱼大奉行不和,学宫里很多人都清楚。单就长寿丹一事而论,子鱼大奉行认为,此丹事涉天机,的确该禁,但凡事无绝对,法不外乎人情,事实证明,多炼几枚长寿丹,老天并不会崩塌下来,却可以多救几条人命,为何拘泥于百年前定下的死规矩?为何每年就非得七十二枚?为何不能是七十三、七十四、七十五枚?说不通!”
这些话,罗凌甫当初在学宫时也向吴升讲过,也只有入了子鱼大奉行、罗奉行一系,成了真正的自己人,才会被告知。
当然,这套说法是摆在外面的壳子,吴升相信,真正的原因,至少有私炼长寿丹能带来巨大好处这一因素。如果有一天,子鱼大奉行这边无法再炼制长寿丹,你看他是支持还是反对。
吴升问道:“姜婴反对?”
随越点头:“这女人甚是古板,有些事太过于较真,妇人之见!她也不知怎么了,着了魔似的,总揪着子鱼大奉行不放……你知道石骀仲么?”
吴升道:“知道,宋行走之前,主持扬州学舍的前辈。传言闭关破境时暴亡,听说修为高强、心思缜密,可惜了……”
随越摇头:“那是传言,学舍故意放出来的风。石骀仲不是闭关后走火入魔而死。”
吴升怔怔看着随越,很久以前的事情忽然浮上脑海,一时间忘了说话。
随越道:“说起来,当初石骀仲为扬州行走,还是子鱼大奉行出力,可他去学宫时,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姜奉行,渐渐不听子鱼大奉行的令谕。子鱼大奉行本也没打算将他如何,有时候我们气不过,他还劝解我们,说人各有志,不必强求,虽然走不到一处去,却也没有必要视如寇仇。子鱼大奉行是真欣赏他,不仅没有怪责,平日里还时常照拂。可惜……”
吴升点了点头:“他还是要查长寿丹?”
随越有些遗憾:“其实最初,子鱼大奉行并没有将长寿丹一事告知他,并不想让他参与其中,谁知他却受了姜奉行的蛊惑,对此事留心起来,连行走扬州的本责都不顾,长期缺位,四处查探。如今想起来,越发佩服罗奉行。”
“怎么?”
“当年罗奉行尚为商丘行走,从未见过石骀仲,却谏言子鱼大奉行,有些事情应该当机立断,要么将实情告知石骀仲,让他及时回头,要么换其职司,将他远远调离,可惜子鱼大奉行……爱才之心太盛,亦或对他抱有太深期许,以为他能念及旧情,悬崖勒马,但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吴升问:“是姜奉行让他追查长寿丹的?”
随越反问:“不然呢?凭他自己,哪里知道这些事?受姜婴蛊惑,石骀仲越陷越深,查到了狼山左神隐,竟然亲入狼山,隐姓埋名,秘密追索。听说孙老弟当年也在狼山,有没有听说过蓝桥四友之名?”
吴升道:“我入狼山较晚,去时左神隐正窃据狼山为己有,谋立神隐门,当时许多狼山同道都大为不满,弃山而去,弟也是那时候跟随故宋行走离开的。虽然时日不久,却也听说过蓝桥四友,石门、桃花娘、锄荷丈人、尾生,为首的石门便是石骀仲?”
随越纠正:“尾生之前是魏浮沉,之后换了刺客吴升,第四友是不定的。所谓石门,便是他了,他借蓝桥四友之名掩护,在狼山暗中查找,还真让他查到了龙泉宗头上。龙泉宗宗主薛霸,呵呵,你应该知道了……”
吴升道:“听说是薛行走伯父?”
随越道:“不错,他也是我们扶植的宗门之首,查到他头上,事实上已经相当危险了。所以……”
吴升喃喃道:“彭城盗桉?”
随越感慨道:“所以……罗奉行,是随某一直深为敬佩的,修为高强,智计超群,远见卓识。说起来,当年我在学宫为讲法祭酒时,他还来听过我的课,一晃已是三十多年了……”
吴升拱手:“原来随行走是罗奉行的前辈,失敬了。”
随越笑着摆手:“现在可不好提及了,私下说说可以,忘了就好,忘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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