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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 全军覆没

水无月公馆,极具东洋风情的名字,距离刘昂管辖的陆军署不到200米的距离,气派的欧式小楼里却是和风的装潢,不伦不类,倒也别有洞天。

这座公馆挂在刘昂的名下,按理说,刘昂在办公室附近给自己添置一套别院,倒也无可厚非,但时常出入于公馆的却是时下的大帅夫人——刘铭的妻子叶秋洛,偶尔甚至同刘昂相伴至深夜才离开,这其中种种,不免令人多有瞎想。

北野一行抵达水无月公馆的时候,叶秋洛的车也在,她的司机在们廊下喝茶,看得出他们已经到了一会儿了。刘昂对两位日本客人的突然到访显然很是不悦,随意合了睡衣从卧室里出来,见面便道:

“我不是说过吗,没事别来这儿找我。”

他的脖颈上还有不及消退的赤红色吻痕,不用想也知道,刚才卧室里正上演着怎样的香艳画面。若换了平时,两位日本客人定需要拿这个同他戏说一番,可今日他们显然没有这个心情,不客气的反问道:

“外海的火都快烧到眉毛了,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花天酒地?”

“这一战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已经一个小时没有消息了,池川君也联络不上,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刘昂闻言,眉宇一挑:

“如果一切都是按照计划执行,能有什么问题?就算有,刘瑾必败,我们必胜。真不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的确,如果是按照他的布局,刘瑾要面对的将不仅仅是鹭洲舰队的惨败,还将因为因为挑起战争而面临舆论的斥责,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舰队的指挥权,还有人心。

海防失守,海岸线沦亡,战火绵延燃烧,生灵涂炭,这样的画面,想想都令人害怕。

可是偏偏事情没有一件按照他预想的发展。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舰队彼此之间毫无默契可言,也几乎不存在管制和服从,又被胜利的假象冲昏了头脑,什么战术布局,事先计划,早被通通丢到了脑后。

但,即便真的战局失控,战况惨烈,又能惨烈到什么地步呢?了不起玉石俱焚,两败俱伤。对于他而言,这才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鹬蚌相争,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快哉!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这么好,以至于战报送达的时候,他甚至显露出溢于言表的得意忘。两位日本友人则不像他一般乐观,见线人神色慌乱的进了客厅,北野忙站起来迎上去,开口便问:

“战绩如何?”

“鹭洲舰队沉没一台,殉爆一台。”

这个伤亡数量,远比他们战前预测的小的多。

一丝不详的预感在心里掠过。

“我们赢了吗?我们该是赢了吧?”

传讯的男人顿了顿,嗫嚅良久,才道:

“目前没有任何回音,但是就观察到的情况,该是…全军覆没。”

晴天霹雳。

冷静的日本男人霎时间没有了戾气,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反复嗫嚅着“全军覆没”,踱回客厅中间,跌坐回沙发里。中村也听见了,惊惧交加,不知该如何是好——七台武装轻巡,上千水军士官的性命,全都葬送在这场计划外的海战里,他要如何向朝野上下解释这件事?

只怕剖腹自刎几百次都不足以赎罪。

不大的会客厅里一时间安静的可怕,率先从这种恐惧里清醒过来的,却也是这位年轻的幕僚:“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这样说着,他拿起茶几上的半杯威士忌,也顾不得是谁的酒杯,仰头一气灌下,而后便起身往门外去。

“中村你要做什么?”

北野在背后喊他,他该是听见了,但却没停留,只是大声回答:

“我去发电报,我去认罪,我得做点什么,中村家的威名不能毁在我手里!”

“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七台战舰全军覆没!你承诺过的胜利呢?你不是说鹭洲区区几条破船不足以为惧吗?你不是说他刘瑾就是个草包,一无是处吗?!现在弄成这个狼狈样子,你倒是告诉我,要怎么办!”

猝不及防一声枪响,血窟窿赫然出现在怒目圆瞪的中村额心,男人中枪倒地,鲜血汩汩涌出,殷殷漫到线人脚边,那小厮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颤抖着倒退了几步,而后惊叫着转身,企图夺门而逃,可他来不及到门边,又听得一声枪响,线人也扑倒在血泊当中。刘昂同北野二人回过神来,看向开枪之人——叶秋洛立在卧室门边,举止慵懒,神态里带着不加遮掩的不耐烦,不等北野发问,已然抱怨道:

“吵死了,不就沉了几条破船嘛,没完没了,不堪重用。”

那可是七艘装备精良的驱逐舰,如今在她口中,却仿佛只是沉了几条小渔船,不值一提。可北野慎一郎此刻即便心中有怨,看着地上渐渐凉透的两具尸体,也不敢多言,沉默着看叶秋洛婀娜踱到刘昂身边坐下,纤纤玉手扣着扳机放在膝盖上,阴森的枪口不知有意无意的,直直指向他。

叶秋洛何时见过这个日本男人露出这幅怯懦的模样,心中暗爽,得意也不自觉的攀上眉眼,美目轻挑,她看向对坐的北野,娇声笑道:

“今日之事,确在我们双方的预料之外,事已至此,再要争辩孰是孰非,于事无补,不如将眼下之事细细揣摩,从长计议。北野先生,请坐。”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北野看得出现在的主动权在谁手里,再看看即将蔓延到脚边的鲜血,日本男人最终还是坐回了沙发里,只是如坐针毡的并不能安稳,还没想出接下去要怎么办,却听得叶秋洛问他:

“联络北方那边的计划,可有进展了?”

眼下江北早已换了天,政局是亲日派的天下,得到当权者的支持,日本势力在各省横行,就像一颗扎根进沃土的金丝藤,迅速蔓延开去,附着在每一个可以汲取到养分的空间,肆意掠夺有利资源。蚕食着盘中珍馐的这群饿狼,早已将目光锁定了资源富饶的南海岸,无奈刘瑾软硬不吃,态度太强硬,如今强取豪夺不成,那便要采取迂回策略,即便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总有看不住的地方。

这些事,刘昂自是知道的,可他却没想到叶秋洛这样大胆的,内外夹击的策略都敢做主,不由得唏嘘这女人是真可怕至极,却又暗自欣喜,感叹老天待他不薄,给了刘瑾个贤内助林晚婧,也公平的给了他叶秋洛,虽然姗姗来迟,但恰逢其时。

“听说对鹭洲动手的命令,北方那边已经发了好几次了,但每一次到了湘赣司令部,就石沉大海似的,没了消息。”北野蹙眉道,“怪也怪湘赣司令部天高皇帝远的,那个姓徐的司令又有点能耐,手上兵强马壮,上头不敢轻易动他……”

“姓徐的司令?”刘昂沉吟片刻,反问:“你说的可是湘赣三省总督徐传瞑?”

“正是。”

“那我劝你们早做旁的打算吧。”刘昂嗤笑一声,给自己燃了支烟,幽幽道:“想当年林晚婧帮他从粤省的船炮下救下靳川城,为了报这个‘一城之恩’,他与刘瑾签订过君子协议,只要他还是赣州主帅,只要林晚婧还是鹭洲的少帅夫人,他就绝对不会进犯鹭洲一兵一卒。

徐传瞑行事谨慎霸道,收编了湘军,重整赣军,一口气拔掉沿线三十多个城寨山头,麾下精锐兵强马壮,又与刘瑾私交甚好,恐怕上头不仅不敢对他行军令,害得忌惮他反口,碰上他,你们这计划怕是打水漂了。”

“这么说……”

“这么说,我们的这位少帅夫人,是留不得了。”叶秋洛将手中的枪往桌上一丢,顺手拿起茶几上的晚报,头版正是有关于早晨合议庭的报道,其中一张照片里,林晚婧正跟着刘瑾走进会议厅,那个时候,刘瑾大约是在同她说什么,她低头浅笑,这个笑容在叶秋洛看来,却是格外刺眼。

火光明灭,报纸的一角燃起来,火焰舔舐着那轻薄的纸页,一点点将林晚婧的影像淹没进黑色的灰烬里,叶秋洛似是及其享受这个过程,嘴角不自觉攀上一抹笑意,阴鸷的令人害怕。而这火光印在刘昂眼中,却不知为何看着有些刺眼,橘色火光贪婪的吞没每一寸可燃烧的物质,忽而啪的一声炸燃,瞳仁刺痛,他不由得蹙起眉头来,胸膛里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压抑。

报纸本就不耐烧,很快便被叶秋洛掷进烟灰缸里,烧的只剩一团灰烬,灰烬燃烧的焦油味此刻闻起来更显刺鼻难忍。刘昂站起身来,往茶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清水,只喝了一口,便将剩下的悉数倒进烟灰缸里,浇灭了奄奄一息的火星。随着火光熄灭,他只觉得胸中抑郁和烦躁也慢慢静下来——林晚婧留不得,这把火,他明里暗里燃了许多次,可那个女人就像是传说里的凤凰,一次又一次被推到绝境,却都浴火重生,还比之前更加耀眼明亮。他自问不曾害怕过谁,但对于林晚婧,他却有种说不出的钦佩和忌惮,扪心自问,他并不恨她,可她是他夺权路上最坚固的绊脚石,不舍得除,却又不得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