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妖冷冷地看着众人,平淡地说着,神色漠然得就似天生神明,被他双目扫过的人,竟是不由自主的心头一跳,毛骨悚然,有说不出的寒意。
冰怜星冷哼一声,缓缓将冰魄龙皇剑横于胸前,真元涌动之间,七彩光芒慢慢地从这柄荒神古剑上闪烁出来,非但包裹了整柄玄冰剑身,就连这位冰岚云阁殿主持剑的整条右臂也被湮没其中。
这般看去,冰怜星持剑踏云,在雨中傲然宁立,威风凛凛,便如破水而出的神人一般,只是随着冰魄龙皇剑神光愈盛,她脸色也开始微微苍白起来,一双冰眸不知何时瞳孔也似覆上了一层美丽的冰蓝色,映着七彩流光,隔空看着对面那个少年。
“妖孽,”冰怜星的话声沉沉,如雷鸣隆隆铺开,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煞气,“你罪孽深重,还不快醒悟过来!”
蜀山,昆仑,冰岚云阁等一众年轻弟子见状,心中一凛,纷纷驭着法宝,面色严峻地盯着巫帝,都不说话,但看他们的样子,意思却是很明显。
一时间,仿佛连风雨声也暂时停了下来,四周一片沉寂。
看着这群正道中人,少年脸色阴沉,眼中光芒闪烁,显然没有将冰怜星的话放在心上,冷笑道:“罪孽深重?啧啧啧,好一个罪孽深重,这便是世间对我的看法么?”
一声落下,他面上忽有说不出的沧桑凄凉之意,不再说什么,只伸出手去,飘飞的雨点落到他掌心上,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竟飞快的钻起了一朵金色含苞欲放的莲花来,然后这朵金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生长着,摇曳着,越变越大,一股极为强大的威压,从他掌心处荡开,传遍整个天地。
下一刻,金莲脱手而出,在少年的凝视中,慢慢绽放舒展,变作一尺见方的莲花宝座,放射出万道金光,瞬间璀璨,直冲云霄,金色的光幕之中,更有各种各样的佛门真言时隐时现,所照亮之处,尽是庄严肃穆慈悲之气,与少年身上那股戾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巫帝看着自己这件早已跟他身心融为一体的本命法宝,目光忽然有几分迷离。
九天有佛莲,花开千万,瓣瓣不同,为众生诸相,那他的相,又会是那一面呢?
多少年前,一个弃婴随着一朵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随水漂流到罗浮山下,那个时候,梵音寺不叫梵音寺,长河不叫苦海,罗浮山上也只有一座无名佛观。
观里长老大师于冬日某天晨时忽有所悟,推门而出,瞰云观世,忽见长河岸边飘来一朵睡莲,上面安睡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婴儿,长老沉默观注良久,直到婴儿梦醒开颜,忽笑问你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婴儿眸若春湖,清澈发亮,嫩唇微启轻声应道我从苦海来,要到彼岸去,稚嫩儿音句句生莲,如现无上妙法,一瞬间满山早已凋谢的桃花,忽然枯木逢春,迎风绽长。
长老震惊,轻挥僧袖抱婴入寺,断言这小孩日后出家,必是法门龙象,广度众生,成就非凡。
众僧人又惊又喜,于是无名佛观从此多了一个小沙弥。
乘莲而来,似莲之心,长老为婴儿赐名莲心,认定其有宿慧,日后定为佛宗大德,悠悠岁月,一过多年,当年婴儿也长大成翩翩少年,然而众人眼中,莲心终日诵经念佛,种莲看花,却没有什么惊人之处,直到某日风雨夜,无名观长老大师忽唤诸门人来,笑道:“老衲年事已高,大限将至,也是时候到佛前侍奉佛祖,今夜便讲颂最后一次佛法。”
众弟子大惊不舍,却听长老摇头淡笑道:“红尘八万四千苦劫,世人终日只求多福,却不求出离生死苦海,自性若迷,该如何渡?”
所有人面面相觑,沉吟不语,只有从来平庸无奇的少年莲心忽然摇头,语出惊人:“若人只为自己解脱,却不能算得成果,我眼中看到的众生,心中梦憧,爱恨痴欲,丢不得,苦由之,乐也从,所谓自性,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自具足,本无动摇,本不用渡,也有真义。”
众人皆惊,莲心只淡然一笑,自顾弯腰将草鞋上沾上塘泥细细擦去,长老抚掌微笑,看着这个少年那一如初见清澈的眼眸,慈声道:“你之所言,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正是金刚经之大义,人生本空,自有其本身命数所在,你能领悟到这一层道理,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莲心上前,跪坐在长老座下,道:“释经有言,人是过去佛,佛是未来人,敢问师父,人,又该如何做人,佛,又该如何向佛?”
长老望着跪在身前的徒儿,纵然他早已是修行到了古井不波的境界,脸上也一样浮现出真心欢喜的神情。他伸手轻轻抚摸莲心头顶,缓缓笑道:“做该做的人,向该向的佛,这条路,便要你自己亲身去行了。”
莲心心头若有所动,道:“路在何方?光阴似鸿,人生如幻,太多太多的选择,徒儿不知该走哪一条路。”
长老慈爱道:“你以为你有很多路可以选择,但是你却不知四周有很多看不见的墙,其实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垂暮老僧一指少年的心,笑道,它要往哪走,你就往哪走。
少年身子一震,若有所思,面现喜悦之色。
长老大师眼中满是欣慰,有低低佛语沉沉升起,“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你日后若出世行走,俗家名字便叫作叶菩提吧。”
少年低头跪谢,久久不见师父回应,忽听身旁有哭泣声传来,仰头看去,悲从中来,原来师父却早已在风雨雷轰声中,笑着圆寂。
此后三年,他在师父坟旁立庐相守,又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禅心微动,沉思半夜,披湿衣而回,毅然走出无名佛观,开始以叶菩提之名行走天下,声名始闻于佛宗。
入世修行,化身无数,亦渡人无数,走过万水千山,历尽尘世风霜,多年之后,莲心再次回到无名佛观,于罗浮山上展现无上妙境,自此三千梵音,桃花满天,经年不衰,梵音寺之名,也从此名闻天下。
其时人间修仙修行之人,多不胜数,上有道门林立,下有异族无数,长生之法还未找到,彼此间却逐渐有了门派之分,正邪之别,玄门与妖门之间门户成见,更是日渐深远,厮杀不停,梵音寺以慈悲为怀,本着一心化解仇怨之意,却招来了玄门诸多门派的不满,然而此刻的莲心大师,声名早已无人不晓,其品行高洁更是无人不服,众人虽有怨,却从不敢言。
终于在某日,蜀山二代掌教宗师独孤人狂偶过罗浮,见山间佛家意境妙不可言,见猎心喜,上山与莲心大师谈道论释,一见如故,孰不料在人道妖道之上有所分歧,争论三天三夜,剑痴独孤真人大骂一声朽木不可雕,拔剑斩裂了罗浮一座大山,负气而去。
莲心大师则是在须弥山巅茫茫云海之上远眺对面地平线上那一片延绵无尽的群山,默然静立许久,想起师父临终前跟他说过的那一番话,以及这一生所走之路,霍然醒悟。
原来师父当年问众人的那个问题,答案早已告诉了他。
师父真正要他渡的并非世人,而是这个世间,和他的心。
所以早已功成名就的莲心大师,一拂衣袖,如当年潇洒而去的狂生,转身走下了罗浮,不留下一片云,只身走入十万大山中。
从此,一去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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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帝看着眼前这千叶飘摇的金色莲台,曾经那一切再也没有人记得的前尘过往,无声无息地在心中掠过,最后化作过眼云烟,静静地消散,再不留下丝毫痕迹。
他脸色越来越冷,神情也渐渐冷淡。
如今他是谁,又有什么意义,无论是叶菩提,还是莲心大师,世人眼中,不过一满身罪孽之人罢!
他笑了笑,一脸平淡地踏上了莲台,跏趺端坐,平静地看着众人,神色间再也没有半分狰狞之相。
但所有人却是霍然色变,但见那尊般若大佛的虚影,竟再次出现在少年身后。
巫帝沐一身禅光,神情慈悲而温和,轻挥稍显褴褛的般若禅衣,风姿动人,气度好不洒脱,淡然说道:“佛莲花开,万千诸相,世人看我是佛,那我便成佛,世人看我是魔,那我,便为魔。”
众人为之一怔。
却见得眼前天地一震,巫帝身后那尊佛影竟似活过了一般,灿烂的金光喷射而出,直令人无法目视,如漫天的燃烧的金色佛焰,忽然只手覆来,手印如山,空中轰隆声不断,震起阵阵雷霆,空气都几乎要被震碎,整个苍穹天地,都笼罩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无形音波,随着劲风而过,沉重压力,迎面扑来,人人是耳中嗡嗡异响,面容失色,只觉这天地间的轰鸣声犹如天神怒吼,仿佛大地咆哮,当真让人有一种世界末日来临的恐惧之感。
“这……这难道是佛家无上法印,真言大手印!?”
冰怜星倒吸一口凉气,道诀弹指,手上神剑脱手而出,在身前飞速旋动,刹那间一道七彩霞光流转的无形光障笼罩着众人头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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