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言发表完对案子目前状况的解析,忽然正襟危坐:“所以,我们该动真格的了。”
凌俐显然不能适应他这话题转得太过生硬的作风,抬起头满脸的呆滞:“什么?”
他笑了笑:“你现在感受到了压力了对吗?本来我也以为走走过场的案子,之前没下狠手教你怎么办案。现在怕是要动真格了的,你准备迎接之后的狂风暴雨了吗?”
“???”凌俐说不出话,眼睛里有明显的慌乱。
之后的才是狂风暴雨?那之前一天十六个小时的工作时间,难道是她的错觉?
见菜鸟小律师被他乱了心神,田正言勾起嘴角一笑,接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那天晚上,那蠢货跟我说了什么?”
凌俐摇摇头,她跟他们不在一个车,但也知道田正言那时候是劝南之易不要犯蠢请她当代理律师。
不过貌似没什么效果,她被赶鸭子上架,开始接触以前她只敢仰望的领域。
田正言一声长叹:“他说,如果案子好办,有我在肯定搞得定,他不担心;如果案子难办,他相信你足够坚韧,在这件事情上必然用尽全力,未必比那些只讲利益的精英律师差,只要跑对了方向肯定会是坚持到最后的那个。
如果情况实在太糟糕,案子毫无胜算,与其便宜别人,不如让你有一个成长的机会,就算他背上巨债,也相信我们不会不管他。至少,我是得给他做一辈子饭了。”
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南之易对自己的评价,凌俐有些恍然。
大部分人,从来都是当面夸你背后捅刀子的,南之易却是每次都嘲讽她嫌弃她笨,一转身,偏偏把关系到自己职业前途的官司,托付给她。
田正言微眯着眼睛,继续说着:“所以,你明白了吗?他并非一时兴起跟他哥犯倔,而是真的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阻止这个傻蛋被算计。虽然很难,却又不得不做。”
凌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只觉得南之易的信任,让她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重,也暗暗捏了捏拳头,给自己鼓气。
见她刚刚还有些慌乱的眼神再一次沉静下来,田正言又一次勾起嘴角轻笑。
这小番茄,笨是笨了点,可好在心志够坚韧,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也没什么歪念头,爱干净又自律,身上所有特质都跟南之易截然相反,难怪能入那傻蛋的眼。
好些年了,他也没看过南之易对哪个女人能保持长期的记忆,哪怕是魏葳,也只不过是因为长相而已。
难道这小番茄,还真的是他弱水三千里那一瓢?
田正言心念一动。
不管成不成的,总得加点料试一试。要不然,被这南家癞皮狗缠上一辈子的,只怕是他自己了。
想到这里,他收起刚才温和的笑,满面肃然:“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歇一会吧。下午重新看一遍案卷材料,并且,给我拿出你百分之一千的努力来,别再像今天这样心不在焉重要的东西都漏掉。”
凌俐微微一怔,马上应了一句:“嗯,我明白的,我一定会努力。”
他却没有因为她的态度诚恳而放松表情,声音更加严厉:“希望你说到做到,我可从来不相信什么尽力了但是没办法之类的借口,一旦这官司输了,你就等着律师执照作废吧。”
凌俐被他突如其来的翻脸和毫不讲理的威胁弄得摸不着头脑,再看看他面沉如水的模样,之前因为南之易信任激起来的一腔热血瞬间冷了下来,一时间又变得毫无底气。
只是,几秒后她抬起了头,回答道:“我知道了。”
声音虽然细细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田正言微微勾起嘴角,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过了一会儿,声音悠然:“我暂且相信你的表态,作为回报,等案子完了,我送你一份大礼好了。”
凌俐嘴巴微张着,表情又是显而易见的慢半拍:“啊?”
田正言就那样随意地坐着,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简单干脆的一句:“你就等着好了。”
几天后,田正言跟凌俐提过,山崎种业的后招多半和南之易空白签名有关的猜测,得到了映证。
不知道田正言是怎么和山崎种业交涉的,总之一通电话打下来,易晓璇说她会向山崎种业转达,会尽早向法院提交本案的证据材料,让双方的调解能够进行下去。
果然,两天后,凌俐接到法官的电话,从法院抱了一摞复印件回去。
这不看还不会怎样,等看到那几份证据的复印件,田正言鼻子都快气歪了,咬着后槽牙难得地骂了脏话。
他的原话是这样:“MD,智障。”
好吧,果然不出田正言所料,对方的证据里,不仅有南之易签字的欠条若干份,还有他签名的会议纪要、补充协议、转账记录等等等等……
这些材料加起来,十好几份。也就是说,南之易曾经把十几份空白签名,交到了对方手里。
从拿到起诉书那一天开始,凌俐就一直以为,有公司这个壳子做保护的南之易,不管怎样也赔不到两亿,哪怕因为谈判的时候听到易晓璇故弄玄虚,她也下意识认为,那是对方在虚张声势,目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和解条件加上些筹码。
所以,她一直没有觉得压在肩上的担子有多重,直到那天被田正言点醒。
而手上这些东西,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民事诉讼讲究的谁主张谁举证,对方拿出的欠条、转账凭证什么的,跟财务报表对上了号构成了证据链,要让南之易从中抽身出来,必须得证明对方造假。
那些证据当然造了假,所有的签名是南之易的没错,可那些会议纪要、欠条的内容却是打印上去的。
她当时自以为得了个破绽,忙跟田正言提出应当向法院提请鉴定,只要鉴定出来那几份证据的内容是在签字以后才落到纸上的,不就可以了吗?
田正言的表情却丝毫不见轻松,倒是跟她解释了一番为什么鉴定这条路行不通。
田正言说,虽然他们可以申请对借条原件进行鉴定,可是司法鉴定一来耗费时间很长,以目前案件的情况来看,拖下去不是好事。
二来,以目前国内的鉴定技术而言,对于文件形成的时间,一般只能精确到以年为单位,而且这类鉴定因受墨水、纸张、保存环境的影响,很难百分百精确。
因此,对于是先有字还是现有签名这个问题,如果时间相隔不超过一年,那么,鉴定机构也鉴定不出来。
解释完这一切,田正言的脸色很有些不好看:“这个二货,居然给人这样大的把柄。要不是看在我师兄的份上,我真想不管他,让他背着巨债自生自灭去!”
想到这条条大道都是死路的情形,凌俐压力山大。
牟诚华这么不厚道利用南之易转移资金,结果好巧不巧品优千号被曝出绝产,牟诚华一走了之华易高科也注销,无辜的南之易却成了替罪羊。
她心头一阵涩然,垂下头说:“华易高科财务作假转移资产弄得南老师表面上欠债,山崎种业找不到人追责,就只能找上他,这两件事情竞合在了一起,就成了南老师背黑锅。这还有没有讲道理的地方了?”
田正言本来还在看着账本,听到这话却轻笑出声:“番茄妹,有些事我不点出来,恐怕你到死都不会明白的。这是一个做了五年的局,华易高科和山崎种业,并非出于对立的立场,他们是一伙的。否则,这些欠条什么的,怎么会跑到山崎种业手里?”
凌俐略想了想,就对他的观点无比认同起来。
她刚想说话,忽然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一回过头,看到那一张瘦削的脸,和那脸上大得出奇又干净澄澈的眼睛。
南之易揉着眼睛走了进来,看到书房里的两个人影,打着哈欠一脚踢在田正言的椅子上,问:“今晚上吃什么?”
田正言抬起头对上他,声音平静:“大仙,你不是只喝西北风就够了吗?”
南之易则大言不惭:“虽然本座辟谷多日,不过既然今日得下凡间,偶尔尝下人间的烟火,也不失为野趣所在。”
田正言白他两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敲敲桌子示意他坐下,说:“午觉睡了四小时,想必你头脑够清醒了吧?马上要写答辩状了,我询问你几个关于案件的关键点,你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南之易抱着膀子嗯了一声,那一脸严肃的表情和满脸的胡茬相映成趣,凌俐看久了,竟然觉得蜜汁协调。
田正言直接进入正题:“对于那几张欠条,你有什么好说的?”
一听他说起欠条,南之易一声哀嚎:“我有什么可说的,不就是被坑了吗?你都骂了我好几天法盲了,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南之易是前天回来的。他回来那天,凌俐领了证据回来,让田正言看到了山崎种业新提交的几份证据,也就是那十好几份大大的把柄。
想到这里,田正言更是气恼,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冷声冷气地说:“坐下,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牟诚华到底怎么勾搭上你的!”
眼见以前一向对他“宠溺”有加的老田真的发了火,南之易终于肯安稳一会儿,说起了往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