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
那是望星界万古以来的夙愿。
然而自最后一届飞升大典以来,望星万民便再不曾见到过飞升者的神威。
就连上一位飞升者截天武神,也不知去向,杳无音讯。
这是当然。
当年即便截天武神有七位无量顶点的友人助力,最终也未能功成。
而现世有白尘死气,世人又何以超脱飞升?
飞升的路,早就断了。
更别提四百城塞中修行资源有限,无量修者实力大都锐减,根本不可能再造就出有飞升之姿的强者。
城塞中怨声载道,没人相信那所谓的弥天锁阵,更没人相信道宗可以祓除祸端。
想要解决这种局面......
恐怕就算是太古的截天武神复活,也照样只会是手足无措。
即便中都圣城远比四百城塞安全,世人也大都满心怨怼,肆意倾泻着心中的不满。
然而那一日。
一道身影,忽然冲天而起!
城塞禁空。
因为无论中都圣城还是四百城塞,都是以法器法阵,以及大量的符箓庇护万民。
防壁固若金汤,但那是一众符师日夜辛劳得来的结果。
虽说城塞中的资源迟早有见底的那一天,但比之资源见底更加需要注意的,是修者对法阵的破坏。
哪怕法阵因为修者的干预破损一角,都会招致无尽鼠潮的涌入。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莫过如是。
所以城塞中皆是命令禁空,但有违抗者,无论道宗修者还是城塞领袖,都绝不会手软。
然而......
这次的情况好像有些不同。
世人眼睁睁看着那道黑影拔升而起,然却不见任何人拦阻。
那道黑影越来越高,直到逼近了穹顶,贯穿了天幕!
“那,那是......”
“疯子!是疯子!”
“他想杀了我们!
!”
“阵法破了,完了!”
“道宗的人呢?!不是说会阻拦的吗!”
城民万分焦切,此前从未重视过的符箓法阵,如今却俨然成了他们生命最后的倚仗。
只可惜,为时已晚。
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那面本该坚不可摧的防壁就已经随之崩解。
没有任何声势浩大的碰撞,就好像那道黑影只是再朴素不过地腾跃而起,便如若无物般贯穿了坚壁。
黑影转瞬消失无踪。
紧接着......
穹顶的缺口之中,亿万冥鼠潮涌而入!
两年来的安泰在这一刻彻底打破。
或许直到这一刻,世人心中才终于有了一丝货真价实的惊慌。
不再是空洞无力的口号,也不是为了发泄怨怒的借口,而是真的在为他们的未来考量。
但未来......
真的还存在吗?
潮涌的冥鼠已经不可能拦住。
城民们看着漫天冥鼠如雨倾落,已然料见了最后的结局。
纵使城卫军能够挡住一部分冥鼠,可那些漏网之鱼顷刻便能在城内繁衍,从而彻底将此世埋藏。
一切......
似乎都结束了。
鼠潮倾落,距离圣城那座高耸的酒楼已是不足丈许距离。
跃动的猩红光点似乎是对世人的宣判,宣告着望星万民死期的将近。
然而。
呼哧——
不知何时,三百六十枚火铜钉阵列在半空之中。
业火爆燃!
苍白的火焰顺着鼠潮的尾端迅速蔓延而上,转眼便将穹顶化为一片惨白的炼狱!
城民呼吸停滞,心中铺天盖地的绝望尚未退散,便见到那潮涌而至的鼠潮,已然沦为漫天漆黑的焦尽。
“......”
“什,什么......”
“是,是结束了吗?”
“不知道......”
“咕唔。”
“发生什么事了......”
鼠潮溃散,余尽飘扬。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任何人都没能提前预料。
甚至世人尚处在惊恐的余蕴之中,危机便已然彻底消除。
结束了?
好像是的。
只是这鼠潮焚尽的场面给他们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受。
所以是那道身影将冥鼠尽数铲灭?
可......
可那怎么可能?
众所周知,鼠潮几乎无穷无尽。
无论再强的火力覆盖,都没法将这群恼人的秽物尽数祓除。
然而一旦给鼠潮逮住些毫空隙,便能顷刻颠覆城塞。
这样的鼠潮,怎么可能被区区一道火光铲灭?
纵使那苍白的业火是那般壮观,但也依旧没有人能够相信。
直到,余尽散去。
众人抬眼望向空旷的穹顶,心中尚在狐疑。
莫非鼠潮的威胁都是假的?
莫非这一切都是道宗编纂出来的谎言?
莫非那道冲天而起的身影是想揭穿道宗虚伪的假面?
乌合向来如此。
那些揣测着道宗阴谋的城民,无非是先站在了与道宗对立的立场。
所以无论他们眼中看见什么,都会自发性地以反道宗的角度解释。
可但凡有点脑子,都能看出来,真相显然并非如此。
因为道宗的修者无人阻拦。
甚至就连城卫军都不曾出动。
真相再显然不过。
不是愚庸不愿意相信,而是他们压根就不会立足逻辑,只会宣泄负面的感情。
但总有人能窥见几分端倪。
烟尘之中,那道身影不仅未曾归来,反倒是渐行渐远。
黑点朝着高空不断拔升而去。
在尘烟散去之前,便有人惊呼。
“他还在浮升!”
“高空中应该不存在诡物吧,他,他......”
答桉其实也已经格外明显。
城民这次之所以不信,便是另外的故事了。
并没有先入为主的揣测,只是单纯不敢相信那个令人震撼的事实。
还在浮升......
明明鼠潮都已经焚尽,那他为什么还要高升?
或者说,他为什么会朝着穹顶的方向不断前行?
真相昭然若揭。
总算有人壮了壮胆,冒着被愚庸之流冷嘲热讽的风险,小声开口:“他,他该不会......是想要尝试飞升吧?”
倒是没人嗤笑。
因为打脸还不是时候。
马后炮才是最合时宜的嘲讽。
所以众人都盯着那道单薄的黑影,想要等一个确切的结果。
然而当那道黑影越来越小,甚至几乎难以窥见之时......
众人大抵知道,除了飞升,恐怕已经不会有别的可能。
宁洛不曾回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送给圣城的这场烟火是否有人喜欢。
至于圣城周遭的冥鼠,那也用不着他来操心。
毕竟能够驱使火铜钉的,也不止是他。
白杨的请求是,想要让宁洛当着世人的面飞升。
宁洛并不在意自己的多此一举是否会影响白杨的选择,那只是出于他的本心。
毕竟都要超脱飞升了。
如果道心不得清净,那怎么想也不可能安稳飞升。
所以这其实也并非情绪使然的选择,而是另有深意。
高度不断拔升。
宁洛也不知道他现在距离地平面究竟有多遥远。
但是他能隐约感觉到,他拔升的距离和高度的上涨之间......似乎并不太能匹配。
就像是望星界高空存在着天然的空间折叠一样。
他明明飞了万丈,到头来却不过挪动了丈许距离。
“有趣。”
“说起来,我还没怎么试过这样渡空呢。”
兴许也是因为宁洛早早就窥见了太宇的端倪,也知道究竟该如何飞升。
所以他并没有过鲁莽尝试的过程,也不曾因为好奇星空,而尝试着突破天幕。
现在看来,世界的结构的确与他的认知大相径庭。
道海,现世,地脉。
还有高空中这近似折叠空间一般的结构。
细细一想,还挺合理。
毕竟成道者纵使不能像宁洛这般虚空穿梭,但多少都有踏空遁虚之术。
倘若人人都能一瞬千里,那岂不是人人都能轻易突破穹顶?
显然不会。
只有足够的速度,只有能够超越空间的折叠频率,才有机会突破穹顶。
不过这对宁洛而言,自非难事。
周遭的空间隐现出扩散的波纹,像是某种道意溃散的征兆。
更像是那折叠的空间再不能跟上宁洛的脚步,只能放任宁洛奔袭而去。
那道黑影终还是澹出了中都城民的视线。
世人也总算开始议论纷纷。
没人能够料见飞升的结局。
但这一幕无疑足够让人振奋。
因为这是太古以来,第一次有人尝试飞升。
所谓飞升的详貌,他们此前向来只在古籍中见过。
然而古籍的记载往往都存在着艺术性的凋饰,早就骗不到如今的世人。
能够亲眼见证飞升的盛景,想来足够他们吹一辈子。
结果......
不是说结果不重要,只是世人更想看到的是过程。
无论飞升成败,没人不想当一位见证者。
只可惜,他们看不到了。
然而,变起仓猝!
城民心中颓丧尚未浮现,便陡然察知到天象的骤变!
圣城之中一时间飞沙走石,风起云涌。
整片天幕也陡然变得漆黑一片,像是酝酿着一场覆世的劫罚!
“怎么回事?”
“不是说飞升有祥云拖定,彩光萦绕吗?”
“假的......都是假的!”
“果然,我家祖辈所言不错,飞升会招致天怒!”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马后炮谁都会说。
但至少没有人能够提前料想,飞升不仅会招致所谓的天怒,更会招来邪祟!
半空之中,一股阴邪的气息凭空骤现!
虚空陡然睁开一道硕大的裂隙。
没有任何先兆,浓稠的黑浆便从中漫溢而出!
那是黑潮母体的局部,是本该被困缚在地脉中的本体片鳞。
那是一条丑陋污秽的手臂,宽大的袖袍仿佛黑洞一般,能够吞噬周遭的一切光明。
那是守陵人的手臂。
黑血奔涌!
刹那之间,无数冥鼠与蠕虫从那袖袍中潮涌而出!
倘若它们的目标是这座圣城,那恐怕纵使是坐拥火铜钉的道宗修者,也根本没法祓除祸患。
但好在,没有。
因为那是天地法理的牵引。
纵使是如今的黑潮母体,也不敢违逆。
它还没有完全吞噬这片天地,所以尚且没法触及这片天地的底层法理。
它的任务是阻截宁洛的飞升,所以它就只能这么做。
一旦它的行动超出了试炼阻截的法理,那么它得来不易的现身权能也会被随之收回。
不过,阻止宁洛,也本就是它的目的。
穹顶之上。
两道身影一明一暗,盘旋在灰莲周遭,朝着天际的尽头飞升而去。
但诡物的气息却已然逼近。
它似乎可以无视折叠的空间,无论宁洛速度究竟多快,都能轻易奔袭至宁洛面前。
而与此同时,虚空的界壁之中,也传来一股无与伦比的斥力!
“唔!”
有点怪异。
因为斥力并不是作用于宁洛本身。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
那大抵是在台风天中撑伞上街。
风没能吹飞人,但是却能够借着吹伞的余力将人带飞。
宁洛现在大抵就是这样的观感。
那是......
“在针对我的道果和道身?”
“不止......”
“好像只是在单纯地排斥着我的道。”
“至于黑潮,则更像是前来阻截我的肉躯。”
宁洛眉头微皱。
看来这超脱飞升,还有些他尚未理解的学问在里面。
研究有所必要。
但至少......
先得让这恼人的黑潮,滚回它该呆的地方!
“锁阵,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