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工作人员给他看了下,对他道:“这卡上有个编号,学校里教职员工一人一张,这张里头我自己充了钱的,刷一下钱去掉就补不回来了……”他这么说着,有些歉意地没让白子慕拿着试用,“饭卡是这个月刚开始用的,特别方便,往里面充钱之后,划一下就可以,新鲜吧?”
白子慕看了下,点头道:“是在别处没见过。”
对方得意道:“那是,各大高校里,这可是头一份儿!”
白子慕又问了一些,但是对方并不清楚,只知道操作方法,看起来非常简单。
白子慕站在那,饶有兴趣地多留了一阵。
陆平很快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餐卡,因为也是头一次见,所以使用的不熟练,刷了两次没成功。
远远跟在后面的学校负责人也瞧见了,连忙让一个秘书过来帮着用了下,秘书擦拭了一下磁条,操作对了,但是食堂的员工扣钱的时候也不熟练,磕磕绊绊的,还按错了一次钱款。166小说
秘书脸上火辣辣的,刚说了两句批评的话,橱窗里的员工就低下头。
白子慕拦着秘书,道:“没事,我就是好奇这个卡,可以慢慢来,多刷几次都可以。”
贺大师也道:“他也不是故意的,慢慢来。”
秘书笑着道:“好好,毕竟也是刚开始用,我们也在慢慢磨合。”
橱窗里的那位食堂员工低头操作。
但因为这里弄出了一点动静,贺大师身后的几个徒弟也过来,仓田过来的慢,但是嗓门大一些,人还未到先喊了一声:“师父,怎么了?要不咱们甭在这里吃了,我知道有家私房菜厨子特别厉害,尤其擅长做响油鳝糊,或者咱们回宝华银楼,您尝尝我的手艺……”
刷卡的食堂员工,手指动作微微僵硬了一下。
贺大师过来之后,他戴着厨师帽的头越来越低,甚至都有些埋起来。
秘书在一旁急得脑门冒汗,生怕贺大师一行人对学校印象不好,但也不好催对方,只能低声道:“师傅您别着急,慢慢按,要是上面的菜价实在看不清就找个年轻的人来……”
对方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答应一声就想走。
贺大师虽然上了年纪,但是耳朵很灵,那人开口只出了一声,他就听出一丝熟悉感,立刻开口道:“你回来!”
食堂员工站在那没敢动,低头看着地面声音粗哑道:“老先生……”
“你抬起头来,”贺大师上前一步,隔着玻璃擦盯着他不放,视线从他身上到他手腕,看到他下意识背过一只手,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泛红:“曹六指儿?你手指头,怎么没啦?”
那个员工肩膀颤抖了一下,微微抬头,是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男人,他嘴唇嗫嚅,一句话未说出口就先落了泪。
没喊出的那两个字,分明是“师父”。
贺大师这么一喊,陆平他们几个立刻就围拢过来,看到之后都很惊讶,陆平喃喃念了一声佛,一旁的马劼开口喊“师哥”,宝华银楼来的几个人都向前相认。
曹善武走出来,摘了厨师帽拿在手里,要给师父磕头。
贺大师擦了眼泪,双臂有力扶着他,颤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善武啊,你快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
陆平安排了地方,去了食堂二楼的一处包间,几个人坐下说话。
宝华银楼众人从未想过会在这里遇到故人,都有些激动,陆平站起来给他倒茶的时候手都在抖,茶水撒出来,又赶忙用衣袖擦去。
曹善武还穿着厨子的一身衣服。
他老了很多,面容带了深浅皱纹,看起来过得并不好,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身体还算健康。他坐在那还在安慰贺大师,笑着道:“师父,您瞧,我现在胳膊比以前还有力气,这些年端铁锅、颠勺,可麻利了。”
贺大师握着他的手腕,不顾他想躲的意思,拽到自己跟前看了之后心痛道:“你的手这是怎么了?”
曹善武原本六根手指的那只手,如今只剩下了四根手指头,留下一个陈年伤疤在手上。
他把那只残疾的手往衣袖里拢了拢,有些歉意道:“之前做工,没留神切到了手,后来小指头也跟着坏死,没办法,只保住了现在的这几根手指……师父不看了吧,别再吓着您。”
贺大师不嫌弃他,当即开口让他回来,“善武,你把这份工作辞了,来我这,就留在我身边,哪里都别去了。”
曹善武笑了一下:“师父,我现在当个厨子挺好的。”
“胡说,你这手艺,去做个厨子怎么能行……”
“师父,我现在只能当个厨子啦。”
贺大师哑然,视线看向他的手。
曹善武下意识把手往袖子里收拢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克制住,平静地把手放在桌面上任由师父看。
他的因为常年劳作已变得粗糙,仔细看的时候,不难发现会时不时轻微颤抖,他的手废了,做不了精密活计,这已是不争的实事。
贺大师哽咽了一声,眼圈泛红:“是我害了你,害了你们啊……”
曹善武吓了一跳,慌得连忙起身,他动作粗苯,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老人,急得一叠声道:“师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当年的事您也是受害者,别说被关在那的是您,就是其他的大师傅我们照旧会去……错的是那个世道,是那些坏到骨子里的人……”他语无伦次说了许多,那只手被贺大师握住的时候,年过五旬的汉子落了泪。
……
过了良久,包间里的人情绪才平复下来。
贺大师虽然难过,但还是坚持留了曹善武在自己身边。
“说起来都是缘分,若不是你这几个师弟哄我来看大学,也见不到你。”贺大师笑骂了一句,倒也不生陆平的气了,他拽了白子慕过来给徒弟介绍,“善武,就是他,这是子慕,我今儿就是去给这孩子看学校。他高三啦,马上要高考,要不是这孩子劝着我进来逛逛校园,我今日还找不见你,我们师徒也团圆不了……”
曹善武看着白子慕也高兴。
他摸了身上,翻找物件想做见面礼,只是他一贫如洗,找了一阵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白子慕怕他为难,主动开口道:“曹伯伯,您是不是也有东吴大学的餐卡?那个卡可以给我看看吗?”
曹善武连声答应:“可以,可以,这卡送你了,你拿着用就好,就是里面的钱不多,大概只有不到100块……”
白子慕双手捧着接过,认真道:“够啦,谢谢曹伯伯。”
仓田哭得眼睛红肿,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吸了吸鼻子从兜里掏出一件嵌宝累丝平安金环,这东西原本是他刚才讲座上当道具的,仿照明清的款式做的一个小戒指,用的材料不错,这会儿赶忙给曹善武递过去,弯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师哥,您用我的。”
仓田把东西放在曹善武手里,又往白子慕那边推了推,有意帮师哥送人情。
还未等送出,白子慕就笑着拒绝道:“不用了,曹伯伯刚才已经送了我一份大礼。”
曹善武不懂,他刚才只送了一张饭卡而已啊?
贺大师让徒弟把酒满上,他今日高兴,拉着曹善武几个人一同喝了几杯,老人用小酒杯,对方几个全都上了茶碗,这里没有烈酒,但是烫上一壶黄酒也足够让人沉醉其中。
贺大师回去之后,又留了曹善武秉烛夜谈。
白子慕一个人回了房间,他手里转着那张薄薄的饭卡,另一只手拿了钢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片刻之后,整理出一点思绪。
他刚想拿起一旁的手机拨打号码,忽然看到桌面上的闹钟,已经过了12点。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打给雷东川。
已经很晚了,他哥这会儿应该睡着了,明天不是去学校就是去百川,也不知道他哥哪里来的那么多力气,可以做那么多事。
白子慕趴在木桌上,手指轻轻戳了两下手机,忽然笑了一下。
他好像也被慢慢同化了,为百川的事忙碌到半夜,也不觉得累。
如果,哥哥在他身边就好了。
这样他有什么想法,就可以面对面告诉他,只要他眼睛一发亮,他哥就像是接到了什么信号一样,心里想的事,都可以实现。
*
中秋节。
学校放了半天假期,让大家回去吃团圆饭。
这是百川最忙的时候,雷东川留下干活,忙累了,倒是也不会多想。
只是他会时不时去掏出手机来看,偶尔等到一条短信过来,就站在原地回复,一来一往,回了不少。
若是其他家长瞧见,可能会以为这是孩子早恋了,但是雷妈妈看到之后非但没管,还会主动让雷东川帮自己也发两条,问他道:“子慕怎么说,什么时候回家来?”
雷东川把手机揣兜里,道:“要再多等几天。”
雷妈妈比他还失望,追问道:“为什么啊,当初不是说好了过完中秋就回来吗?”她也不去忙工作了,站在那指挥雷东川拿出手机发短信,“你问问,就说是我的意思,说我想他了,让他早点回来,不就是螃蟹吗,我给他买一筐——”
雷东川原话发过去,等了片刻,那边就回信了。
雷妈妈凑过去看:“我瞧瞧,子慕说什么了?”
雷东川看了一眼,笑道:“他说给您定制了几套真丝旗袍,都是上好的苏绣,等回来不用一筐螃蟹,给他留两只就够了。”
雷妈妈心里又酸又甜,叹道:“子慕这孩子,头一回离家这么长时间,上次去白家也没这回久吧?”
雷东川又看了一遍信息,把手机收起来,去干活了。
年节假日,是超市和大卖场最忙碌的时候,等忙碌过去这天之后,雷妈妈又带着雷东川去了县镇上各家百川超市视察了一遍。
中秋摆酒,也挪到了后面。
乡下注重节日,雷长寿对儿子、儿媳的工作十分支持,并不要求他们一定过来,但是瞧见儿媳和孙子过来的时候,雷家两位老人还是非常高兴的。
雷奶奶要再去炒几个菜,雷妈妈连忙起身道:“妈,不用了,我和东川在外面吃了酒席过来的,百川那边办了个庆功宴,留大家喝了杯酒水,想着您和爸在家等着,特意提前赶回来的。”
雷奶奶心疼道:“这么忙就不要特意往家跑一趟,多累啊,你呀也要爱惜身体才是,我和你爸一直住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看都行呀。”
雷长寿也笑着点头,赞许道:“对,方锦啊,老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咱们一家人以后团圆的机会还多着了,不急。”他看了一眼雷东川,瞧着孙子脚步有些虚浮,问道:“东川这是怎么了,喝酒了?”
雷妈妈道:“嗨,别提了,今儿庆功宴不是高兴吗,有人过来敬酒,东川帮着挡了下,替我喝了两杯。”
“喝的多吗?”
“我也不知道呀,这傻小子长得那么高,我都没来得及瞧见——”
雷长寿笑呵呵道:“东川长大了,知道护着你,没事儿,睡一觉就好了。”
雷东川酒品还不错,坐在那不怎么吭声,给汤也知道喝。
喝完了之后还自己去刷牙——这会儿瞧出醉了的模样了,没拿牙刷,无实物模拟了半天,动作倒是挺标准。
雷长寿乐得不行,给他拿了牙刷,傻小子自己愣半天,又认真刷了一回。
晚上睡觉的时候,雷东川照旧睡在他和白子慕的那个房间里。
那几杯酒水,很快就让他睡着了。
雷东川做了一个梦。
他以前也做过这样火热的梦,梦里的人看不清,云里雾里就结束了,但是这次看得清楚了。
那个人和往常一样坐在他身边,趴在书桌上睡觉,春日的阳光和微风吹拂,对方的头发微微翘起来一撮儿,跟小时候一样不太听话地卷着。
明明是教室里,但雷东川的胆子很大。
雷东川抓了男孩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身上。
对方有些惊讶,脸慢慢涨红,还瞪他一眼:“在上课——”
男孩皮肤一直很白,蓝色的血管在肌肤下看得清晰,带着与生俱来冷白的色泽,在对上所有人都是淡漠神情的那张漂亮面孔看向自己的时候,那双眸子里倒映着的是他,耳尖和脖颈泛红,也是为他。
还没等挣脱,那双纤细修长的手就又被雷东川抓住拢紧,掌心滚烫,按下去的力道也很重。
雷东川紧紧盯着他。
那双略小于他的手,指节分明,指甲圆润干净,最轻微的挣动也成了撒在枯木上的火星,只一下,就成了失控的燎原大火。
他比任何一次都要激动,心差点要跳出胸膛。
雷东川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去碰触对方。
先是额头,然后是挺翘的鼻梁,还有唇角,他凑近了一点,鼓足勇气,在唇边印了一个吻。
对方闭着眼睛,任他为所欲为。
身上衣服未乱,但是他把人堵在墙边角落里,看着他趴在课桌上努力掩饰一切,忍耐得非常好,鼻息比平时加重了一点点,哪怕是最后的时候,也只是鼻音上扬,轻轻哼了一声。
雷东川松开手小声道:“我就是,也想让你高兴一下。”
他凑过去在他耳边说话,视线落在红得滴血一样的耳朵上,喉结微微滚动,后面的话忽然想不出来了。
他凑近了,轻轻落了一个吻在上面。
……
雷东川醒过来,睁眼看着床铺上的天花板。
心脏还在狂跳。
他抬手捂了一下,想让它安静一会,但是很快就察觉手上沾着的黏糊糊的东西,甩开手低低骂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