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泥见老道面色古怪,离开牌坊一段距离后问落尘:"你,方才撒谎了?"
"嗯。"落尘并不否认。
红泥先是一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自己三不五时吹个小牛,老是让这小子戳穿,一直以为他多刚直不阿呢,没想到啊,他也会撒谎?
屈轶和莫染显然对此也有些讶异,遂问他撒谎的缘由。
落尘便将直符托付、老道担忧大略说了,再解释道:"一群人堵在那里进出不是,干脆轰进去让他们一并管束,也算我弥补了一点过失。"
几人先前不曾多想,此刻略一掂量,觉得老道言之有理。只是对于乱起的根由多少有些腹诽,尤其那对师兄妹的下场,实在叫人唏嘘。
莫染心存担忧,嘀咕道:"管束本应当,只是他们的手段未免有些太过狠厉。我们帮忙是为平复纷乱,但是,万一他们动用雷霆手段惩戒于人,我们又算不算助纣为虐?"
落尘也矛盾。
问他的本意,他是半点儿也不想站在这些神君的立场行事。一堆古怪的事情尚未解惑,又亲眼看着有人死伤在他们手下...
若非老道一言点拨,让他觉得事体闹大了更不好,他根本不会去送这个信。勉强为之,纯属两害取其轻。
玉简引路,外街上没走多久,一行人便被带上了一艘画舫。画舫沿河道前行,途经码头,偶见有人争渡,闹得有些过。
红泥见状讶异:"堵在牌坊前的那些人被落尘诓哄进了里头地界,街上也没见有什么骚乱,怎么倒见码头上乱了起来?"
任务在身,几人虽疑惑,倒也不曾再管闲事。
就见争抢之中,忽然来了卫戍,然后那些人便放弃了打斗。一群人挤挤挨挨上了画舫,立刻催使前行。画舫离岸,有人没赶上,转头便往别的码头跑,又寻上了其他画舫。
另择码头争抢,有些不明所以的只好躲躲闪闪下了船,另有不好善与的则坚决不让,便又起了纷争。然后有人被击落,有人则再寻去路,还有人居然借道上了过往的货船。
落尘几个乘坐的画舫,大约是被做过手脚的,倒是没有被人盯上。前行速度也有别,很快便将一应争渡者远远甩在了身后。
船行河上,水色幽森,不可见底。越往前,越觉得那河水中似乎在往上冒着汩汩冷气,并不寒彻入骨,但就是让人莫名有种快冻僵了的错觉。
河岸,一侧仍旧可见街道,另一侧则是暗光流转,朦胧不见其外,也似不易靠近。
前行一段,屈轶忽然问道:"你们可曾想过,因何店家敢用一张纸券索求上乘法器,牌坊下又设了关卡要求解剑,考学处更是以禁制暂封众人修为?"
话题转折,带着费解,几人齐齐看向屈轶。
"因何?"
"我们几个原是不存猜忌的,下赤城一行有玉虚道长及天台山弟子震慑,所以一路行来少有争斗。换了其他人,可就未必了。"屈轶道。
"争斗?有什么好争的!"红泥想着方才那争渡场面,嗤了一声,"光是那些考验关卡就把人折磨得够呛,还要争斗,当真有花不完的力气吗?!"
落尘和莫染显然也作如此想。
老道却低语道:"名利二字,哪里都逃不脱的。"
屈轶点头:"登仙之人,说起来都是同道,实则来自凡间各门各派。为了本门荣耀,难免相互踩踏。便是同门,也未必没有相互攀比之心。"
"你是说,店家索求法器、守卫勒令解剑,考学处设了禁制,皆是为防登仙之人彼此争斗?"莫染问,"因何独独此地怕有争斗?"别处可没见着这些。
"本大仙明白了!"红泥恍悟,"因为这里要拜山门,那就难免攀比。还有考试放榜,甲乙丙丁什么的等级分类一出,名次高的要叫人眼红,名次低的会自觉没脸,一时口角都能惹出一场乱子。"
"正是。别处尚有'外敌';制约,或者好些,此处却不能不防。凡夫俗子争斗起来尚且你死我活,这有了修为在身的,结果更不好说了。"
落尘垂着眼帘一路听一路琢磨,听到此处忽然抬眉问屈轶:"你可觉得那对师兄妹有问题?"
那三个又一次齐刷刷目光汇聚,先看向落尘,又转到屈轶脸上。
"有,但也只是猜测。"屈轶道,"先是师兄死活要与师妹同行,接着师妹出现,言其甲字榜安排的去路非是善地,而后考场大乱...若是女子果然依言去了甲榜晋升关,缘何能够只身返回考学处?还来得这般巧?"
几人若有所思。
一路行来自有感知,凡两关考验所设境域皆不在咫尺,彼此联通道路也极不易寻。若是女子果然已赴下一关考验,自然没这么容易折返。更不提恰在她师兄闹事时出现。
有可能是二人约好了共赴甲榜之路,未料师兄失利,于是心生一计。
先由师兄唱一出苦情戏,如果目的达成便罢,不成,那躲在暗处的师妹适时出现,以蛊惑之言扰乱考场,然后趁乱带了他师兄偷闯甲榜之路。考生们闻听甲榜危险,必有人心生避讳,便又少了许多同路竞争者。
只是,那天人五衰之相...
莫染蹙眉:"你这猜测也太武断了些。"
"单为惩戒喧哗,实在不必绝人性命。"落尘却道,"定是看破了他二人心计,为防别人效仿,也为震慑因那言词而起的骚乱,故而下了狠手杀鸡儆猴。"
"可惜还是没能拦得住啊!"红泥叹道,"这么一说,本大仙倒觉得,搞不好连那天人五衰也是个假象。"
"不好说。"这点上头,落尘倒不是很质疑。毕竟,后来对其他考生出手也没客气,直符那"大善无情"四个字,也像默认了之前的无情之举。
"怎么不好说?他二人吃丹药了,究竟什么丹药,谁敢肯定?不是他二人'宁死不屈';,那些考生能乱么?乱了之后,谁还曾留意过那二人?反正本大仙没瞧见后来如何。"
闲话一段,河道变宽,画舫似乎已经穿出了考学境,到了另外一处地方。
但见星月暗沉,前方有一旷大的渡口,岸上三五成群站着些人,在等换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