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捷报!内黄大捷!边军大破金虏……”
外面的兵部衙门大堂就如瞬间被点燃了一般,轰然热闹起来,官吏们争相传阅,激动的声音再难压抑。
对话中的三人一愣,就连刚刚坐下的李靖也直接站起身。
吕胤当即向门外走去,边走边道:“大人,下官这就让他们送……”
“不用送进来了。”
李靖站起身来,脚步虽慢,但却隐蕴着几分坚定,缓缓向外走去:“直接拿着军报去宫里面圣吧。”
裴寂和吕胤顿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按理说这样的军报应该先由兵部仔细看完,最起码要在皇帝陛下问起时,能有准备地回答与之相关的所有问题。
但现在既然李靖要立马就去见皇帝陛下,那两人也不会拒绝。
两人跟着李靖一步步来到了紫微殿,通报了皇帝陛下后这才进去。
“李司马?”
李乾望着从殿门口踱步进来的李靖,是真的有些吃惊。
“你的病情如何?怎么突然来宫里了?”
仅仅是两个月没见他,可如今的李靖似乎如老了十岁一般,简直判若两人。
而且不仅是面容上的枯藁,从李靖的眼神来看,他的意志相比从前也消沉了许多,李乾只能从眼前这个病人的身上看见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李靖的影子……
对于这种变化,他心中有些惋惜,但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事到如今,李乾能做的都做了,派出了太医院最好的医生去帮他医病,还送去了不少名贵药材。
现在李靖能这么快下床,并且能跑到宫里来,说不定就有这么一份原因。
但李乾能尽量确保他的身体康复,却开导不了他的精神,这方面只能等李靖自己走出来……
“谢陛下关怀,臣暂时无碍。”
李靖向李乾行过礼后,这才将手中的军报奉上:“陛下,方才冀州已经来报,边军同左威卫大破虏贼,歼敌六千余,缴获甚众。”
李乾眼睛一亮:“真的?快将军报呈上来。”
早在几天前他就已经在等那边的消息了,算了算日子,应该早就差不多了,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到。
而且他本以为那些边军能成功脱身就不错了,但听着李靖的汇报,好像他们还打了一场比较漂亮的反击战?
老太监已经将军报从李靖手中接过,递到了李乾手边。
“遣兵断后……诱敌深入……”
李乾看着上面的奏报,轻轻点点头,渐渐的脸上就带上了笑意。
本来以为考个六十分就谢天谢地,可没想到秦桧他们非常长出息,竟然考了九十分,这还真是个意外之喜。
至于断后的那三千边军……这也是无奈之举。
本来要想从金兵的追击中脱身就不是简单事,不掉块肉就想全身而退基本上不可能。
若不舍小又如何保全所有边军?
“好。”
李乾心中转过无数念头,面上依然笑着把军报拍在桌子上:“如今这捷报应当已经传遍皇城了吧?”
“回陛下,方才听到报捷的动静,诸位大人还特地出来打听,想必如今早已知道了,就是还不清楚其中的细节。”
李靖沉默了片刻后,又道:“陛下,是否要在城中张贴露布,昭告城中百姓?”
“去吧。”
李乾点点头,这也是朝中惯例了。
不过说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再发信至内黄,让他们给朕汇报这次大捷的详细细节,告诉他们以后每次写军报都要再附加一份细节一些的战况。”
秦桧写的军报简明扼要,但李乾也知道他肯定还有些细节没写出来。
李乾对这次内黄大捷的情况比较好奇,这对他了解这帮子乌合之众、部署后面的战斗也有帮助,所以他需要一份这种情报。
“还有,你们回去和中书省、礼部拟定封赏事,然后来送给朕过目。”
“是,陛下。”
吩咐完之后,李乾本以为他们三人就要走了。
裴寂和吕胤两人也是这么想的。
但没想到李靖又俯下了身子,沙哑地道:“陛下,臣还有事要奏。”
说着也不待李乾回应,便有些颤颤巍巍地从袖子中拿出一封奏章,双手向上递来。
“自烽烟燃入境以来,臣病骨支离、饮食断绝、至今未理部务。”
李靖勐地咳嗽了两声,不得不大喘几口气回复了下体力,继续道:“再于司马之位恋栈盘桓,已是尸位素餐,生耽朝中政事。伏望陛下……赐臣骸骨,生还故乡。”
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哽咽,直接俯身直接拜了下去。
殿中几人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李乾也愣了片刻,转头望去,这才看见老太监手上那的那封奏章正是《臣兵部尚书李靖乞骸骨疏》。
“李司马,何至于此?”
李乾勐地站起身,面上满是沉重。
至今他才明白李靖为何拖着病体入宫,原来是为了交这份辞呈。
李乾三步做两步从上方走下来,亲自把李靖搀了起来。
后面的裴寂和吕胤惊愕过后,也早就想表现些什么了,此刻见了皇帝陛下的态度纷纷凑上前来。
“兵部没了大司马万万不可!”
“这些日子下官和裴大人也并未做什么,皆是仰仗大司马虎病威犹在,兵部才得以运转……”
今日李靖不声不响地就到了兵部,事前也没遣人来告诉过他们两个。两人心中本还有些见不得光的想法,觉得这是李靖害怕被架空,所以特来吓他们一吓,稳固他在兵部中的威望。
方才军报到了的时候,他直接来入宫更是要在陛下面前露个脸。
可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靖竟然要来请求致仕!
而且看其这模样,想必定然是早有打算,连辞呈都提前写好了!
一想到自己之前的那点“小人之心”,再看着李靖这有些伛偻的身形,想起老大人曾经的作风和对他们的照顾,两人就不约而同的羞愧起来。
“大司马风华正茂,年富力强,只不过生了一场病而已,待病情痊愈又可重回朝堂。”
李乾连看都没看,就直接把那封乞骸骨疏塞回了李靖手里。
“陛下……”
李靖张了张嘴,神情有些苦涩,但与李乾的眼神对视上之后,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李司马,大丈夫不计较一时之得失。”
李乾是真不希望李靖在这个时候辞职,异常诚恳地劝道:“不过一时伤病而已,休养好了就回朝中办事,大可不必轻言致仕。”
“至于尸位素餐,耽搁朝中事务更是无从谈起。人谁无有伤痛病疾?不过正常病假休沐而已。”
李乾笑着道:“吏部每个月都要批出去几十份病假,有些芝麻小官只是个跌打损伤就要缩在家中修养一两个月,领着俸禄不干活,占尽朝廷的便宜。他们当朕不知道,但朕只是不想同他们计较罢了。”
“李司马突发重疾,只不过休养些时日,又算得了什么?难道朝廷的便宜只能由那些外人来占,只能由那些无耻之人来占?却要委屈你这样的劳苦功高之人?那也太无道理了。”
李靖握着辞呈的手微微一顿,也明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就算听不明白,从他这么多话里也能感受到他的重视。
朝中很多大臣都知道,若陛下他老人家真很厌烦了一个人,可能都懒得再搭理此人,更不可能费尽心思说这么多话。
“陛下,臣遵旨。”
李乾脸上的笑意更深:“那大司马就回府好好休养吧,以身体为重,待病情好转,就回朝中视事。”
随后他又将目光望向了一旁的老太监:“李司马身体不便,你去取宫中肩舆,替朕送一送他。”
老太监急忙一熘烟儿地跑出去,李靖也谢过恩后领着裴寂、吕胤两人走了出去……
几人离开后不久,报捷的露布便开始陆续张贴到了京城里,京兆府甚至还专门派了吏员穿着大红衣服去街上敲锣打鼓,整个经常似乎瞬间就陷入到了一股喜悦的范围中。
其实这也不是官员们小题大做,实在是因为这场战事的影响太大了。
自定颙关告破之后,朝廷虽然做了一些准备,但大家都没想到后续的战况居然这么恶劣。
延平镇丢了、数座县城被攻破、多少多少人被屠杀一空……
随着朝廷兵马不断吃败仗,外面传入京城的消息也越来越离谱。
今天说金兵已经打下了整个冀州,明天又传连豫州、兖州都被他们攻下了,更甚者还有人说他们已经攻过了长江,覆灭了朝廷的三十万禁军,说不定明天就达到京城来了……
在许多聪明人看来,这种流言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但许多普通百姓却没办法判断真假,他们接触这种消息的唯一途径几乎就是这些市井中的谣言,自然很容易误信。
有关大乾快灭国了的消息在京城越传越火,即便京兆府和下面的两个附郭县卯足了劲儿去辟谣,起到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几乎每日都有人离开京城,拖家带口要出去避难,怎么劝也劝不住。
而这次内黄的捷报传回来,可谓是一阵强心剂,同时也让官吏们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与金兵在冀州之南交战不是很光彩,但这也说明了朝廷已经将金国人的活动范围限制在了冀州,还没让他们扩散到别的地方,所以根本无需太过担心。
除了京城中的乱象渐渐消散,朝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清。
先前那些上蹿下跳的最欢的人一下子哑了火,仿佛当时说话的不是他们一般。
一开始任谁都没想到,竟然会是眼下这个结果,朝廷的兵马不仅打破了金兵南下的趋势,而且还给予他们迎头痛击,赢得了这次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捷。
不少人都开始怀疑自己,难不成从未出过京城的皇帝陛下竟然还懂得兵法?要不然如何解释他隔着这么远,还能遥控冀州的局势?而且还让那边打了个大胜仗。
对此大多数人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有的人觉得这不过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有的人却开始重新审视皇帝陛下……
但一码归一码,重新审视归重新审视,军功归军功。
大家只要心里重视皇帝陛下就行了,至于真正的好处、作战获胜的威望……自然还是要归自家人。
这次内黄大捷除了皇帝陛下给出的指示之外,还离不开一线将官的高度重视、严密组织、统一部署,离不开每一名基层士兵的齐心协力、坚定执行。
中书省的人说,主要还是秦相统筹有功,充分地调动了当地的每一份有生力量,做动员、保后勤、拉备战,是这次会战的基础,也极大程度地促进了内黄大捷的产生。
而元帅府的人则一致认为这次内黄大捷是左威卫上下将兵在深入贯彻落实朝廷指示精神的同时,充分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的体现,也为广大禁军、边军树立了榜样,表现了其“敢打硬仗、能打胜仗”的铁血军魂。
至于吴三桂这帮边军……他们在朝中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之前没有,现在也有人为了削薄左威卫或者秦桧在其中的存在感,把他们推了出来,这样的人还真不少。
至少唐国公、杨大将军就多次指出,必须不能忽视吴三桂部边军在此次大捷中发挥的积极作用,不能因其过去的错误就将其一棒子打倒。
此外,还有不少大人表示,必须充分正视这些为朝廷戍边多年的将士面临的问题,深入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切实解决他们生活中遇到的难题……
在这样的多方争论之下,一个新的问题自然而然地被所有人正视起来。
那就是这次战功该如何分配,又该怎么赏赐?
中书省、兵部和礼部都在争取着各自的答桉,而在他们争执的期间,还有不少人施加了外力进行干扰,影响。
在这样的环境中,一个简单的战功赏赐竟然拖了好几天还没出个结果。
最后考虑到即便勉强媾和出个三二一来,还是得交到皇帝陛下那判定,大家也就懒得再虚与委蛇了。
还不如先看看他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