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洪峰呼啸而至。
在这里一样看不到明显的“峰”,只看到水流很急,水位持续暴涨,浪花不断拍打着几千军民刚垒起来不久的子堤。
洪水一旦漫溢,不只是威胁大堤下面几十万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也会危及整个江汉平原。
正因为如此,荆江大堤被称为命堤!
面对咆孝奔涌的浑浊江水,没人害怕,也顾不上害怕,大家现在想的都是不惜一切代价守住大堤。
陵江境内的命堤安全早“包干”到沿线各乡镇,由于防汛抢险物资大多是各乡镇自筹的,有些堤段的子堤垒得高,有些堤段因为实在找不到那么多沙袋垒的比较低。
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拆东墙补西墙,把垒得较高的沙袋紧急运送到较矮处。
大堤不够宽,也不能承受太大压力,两辆大型自卸车帮不上忙。
三台装载机全部上堤,协助运送沙袋,但三台装载机又能运多少,所以主要还是靠人力。
为运送沙袋,所有人浑身是泥,里外湿透。
武警中队和“滨江小老乡”所在连队的官兵完全豁出去了,他们在漫长的江堤上分成几段,像跑接力赛似的转运沙袋。
六七十斤的沙袋,他们扛上就跑。
从中午十一点半一直扛到下午四点多,最多的官兵竟来回跑了六百余趟!
五点左右,水位渐渐回落。
第二次洪峰在几千军民共同努力下抵御住了,却没人欢呼庆祝。所有人都累的精疲力竭,瘫坐在泥泞的大堤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附近几个村负责县里民兵预备役部队的后勤保障,饭菜送上来了。
饭菜很简单,大米饭管够,菜只有两个,一个是炒肉丝,一个是腌制的长辣椒。汤没有,渴了喝白开水,白开水都是群众提着自家的开水瓶送来的。
武警中队的晚饭是盒饭,说是两荤两素,却看不到几块肉,并且送到江堤上都凉了。
他们昨天来得匆忙,没救生衣,更不会有劳保用品。
从中队长、指导员到小战士,有一个算一个双手全磨出了泡,如果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感染。
梁晓军和韩向檬在帮他们处理伤口时,惊讶地看到有个武警战士竟一连吃了六份盒饭。
“滨江老乡”许晓明所在部队的伙食最简单,一人只有一瓶矿泉水、一袋榨菜和几个馒头!
冬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到营区的帐篷里,看着不锈钢饭盒里丰盛的饭菜,忍不住问:“小鱼舅舅,晓明哥是真正的解放军,他们怎么吃的都不如武警?”
“那个崇港区的兵?”
“嗯,他们晚上只有馒头和榨菜。”
小鱼现在想的是怎么才能把手机要回来,刚击退一次洪峰,不打几个电话总觉得缺点什么,无精打采地敷衍道:“我又没当过兵,我哪知道。”
来自海关的军转干部董茂升犹豫了一下,苦笑道:“陆军土、海军洋、空军是个大流氓,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董叔叔,空军耍流氓?”
“不是真耍流氓,我是说他们各方面的待遇和条件。”
“空军待遇最好,陆军条件最不好?”
“就这个意思,这个待遇条件体现在方方面面,直接关系到基层战士的就是伙食标准。陆军的伙食标准最低,吃的没海军好,也没空军好。并且就那么点伙食费,还会……还会……”
“董叔叔,还会什么?”
这小子已经长大了,有些事可以跟他说说。
董茂升权衡了一番,无奈地解释道:“基层连队是没有办公经费的,更不会有什么收入。于是上级来检查呀,连里要买点什么东西,或者要做点别的什么事,所需要的经费大多来自战士们的伙食费。”
“啊!这不是喝兵血吗?”冬冬惊诧地问。
董茂升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吃了一口菜,接着道:“好多部队都有军人服务社,就相当于部队里的百货商店和粮油店。军人服务社主要是用来安置随军家属的,也就是说军人服务社要赚钱,卖的米啊、菜啊都比外面贵。
还有一些连队的主官不够自律,再加上一些不自觉的司务长,有些部队连炊事班的班长乃至做饭的炊事员都打伙食费的主意,都要占战士们的便宜。你想想,总共就那么点伙食费,最终能有多少被战士们吃到嘴里?”
冬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喃喃地说:“太腐败了!”
长航分局的军转干部陈有仁早对此见怪不怪,冷不丁来了句:“就这样有些单位还提倡节余,甚至把节余多少伙食费作为评比连队建设好不好的标准之一。你们说说,什么都可以节余,伙食费可以节余吗?”
浩然哥也做过好几年连长。
浩然哥有没有做过损害战士利益的事?
小鱼越想心里越打鼓,干脆换了个话题:“董科,老陈,你们说那个戴参谋到底什么意思,他有权没收我们的手机和BP机吗?”
“他是132团派来的军务参谋,军务参谋就是管这些的。再说他不是没收,只是收上去交给邱书记统一保管。”
“他是132团的军务参谋,又不是我们营的军务参谋!”
“可我们现在归132团代管。”
“必须听他的?”
“必须要听,不听不行。”
“他管的真宽!”
“小鱼,你没当过兵,不了解不习惯很正常。如果当过兵,你就知道团军务股的军务参谋和师军务科的军务参谋有多厉害。我们现在归人家代管,可以说是人在屋檐下,还是老老实实听人家的吧。”
小鱼不服气地问:“我要是不听呢?”
董茂升笑道:“你要是敢不听,那就是违反军令。人家有权关你的禁闭,跟拘留似的先关你几天。”
陈有仁更是哈哈笑道:“小鱼,我不是吓唬你,部队关禁闭比你们公安拘留不法分子都狠。据说看守所、拘留所一个号舍里关十来个人,至少有人作伴,可以说说话。部队关禁闭就是把你关进小黑屋,伸手不见五指,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小鱼不想被关禁闭,一样不想就这么认怂,都囔道:“他有本事别转业,如果转业到滨江,看我怎么收拾他!”
……
肆虐的江水有所收敛,陵江段的水位停在了42.22米。
这个水位依然很高,干堤依然泡在水里,坍塌、崩裂、管涌、渗水等险情依然随时可能发生,事实上别的堤段已经发生了多处险情。
陵江县不只是有48公里长的荆江大堤,还有14公里长的耀兴民堤。
现在的陵江是外洪内涝,尤其耀兴民堤可以说险象环生,滔滔洪水严重威胁着长江干堤的安全。
长江电排闸、万星村闸口、文新村堰塘、大兴场渡口等险工险段都相继出现险情,徐副市长和郑书记早在两个小时前就去其它地方指挥抢险了,长江干堤这边由王副县长坐镇。
大堤上的棚子在迎击洪峰时由于碍事拆掉了,沉副市长邀请王副县长来001上指挥。
他们的通信手段基本靠脚。
今天中午,有一个巡逻组发现堤脚有一处渗水,派人狂奔了近两公里去村里的防汛联络点报告,联络点有一部固定电话,打到了王副县长这儿。
陵海预备役营应王副县长请求,安排了十二个抢险队员和一台挖机,跟一个副乡长赶过去协助抢护。
总之,考虑到他们不像陵海预备役营有高频电台、有那么多部手机、有最先进的摩托罗拉对讲机,沉副市长命令001启航,送王副县长从江上检查各堤段的情况。
韩渝也跟着去了,以便发现险情后能够迅速制定抢险方案,及时调抢险设备和人员前去支援。
所经之处都是党员干部带头上,局长、乡镇长在农村可以说是很大的官,但他们现在却身先士卒,跟民兵和老百姓一样一身泥水、一身汗水。
有好几个局长和乡镇一把手已经五十多岁了,依然跟年轻小伙子一起奋战。
回到闸口堤段,天已经黑了。
001刚锚泊好,杨建波和赵江就把饭菜送了上来。
韩渝正准备招呼沉副市长和王副县长吃饭,席工突然打来电话。
“席工,什么指示?”
“两件事,一件是公事,一件是私事。”
“先说公事吧。”
“老庙闸口的抢险任务你们完成的很出色,荆州防指领导委托我向你们表示感谢。”
“我们就是来抢险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相比正在奋力抗洪的陵江军民,韩渝觉得陵海预备役营做的并不多。想守住干堤和河堤,主要还是靠陵江军民。
席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接着道:“你们千里机动,一下车就投入战斗,已经连续干了十七个小时,并且成功完成了抢险任务。荆州防指领导请我问问,给你们十个小时休整够不够?”
“有五个小时就够了,我们的人是分成两班的,之所以需要给我们五个小时,主要是陵江这边有好几处险情,有两台挖机和两台装载机在外面协助抢险,等他们完成任务回到闸口堤段大概需要五个小时。”
“行,五个小时之后再给你们布置新任务。”
“席工,能不能先布置,我们好安排技术人员先去看看现场。”
“到处都有险情,而且险情会不断发生变化,有的再过五个小时可能已经抢护好了,有的再过五个小时会变的更严重,我现在也不知道荆州防指到时候会请你们去哪儿支援。”
“好的,我们等命令。”
“徐市长两个小时前打电话向坐镇荆州指挥防汛的周副省Z汇报过你们营的情况,重点汇报了你们抢护老庙闸口重大险情的过程。周副省Z跟几位市领导研究决定,把你们作为市防指直接指挥的应急抢险力量。”
“刚开始也是这么说的。”
“刚开始是我们长江防总推荐的,你们首战告捷,一炮打响,在短短十二个小时内完成了平时可能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抢护任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你们的战斗力,这次人家是真重视!”
来就是抢险的,不是在这儿抢险就是去那儿抢险,上级重不重视并不重要。
韩渝不是很在乎那些,或者说舍不得离开战斗了十几个小时的陵江,而是好奇地问:“席工,你刚才说长江防总?”
“一直是长江防总,你们之前不知道这些情况,以为跟省级防汛抗旱指挥部门那样都叫防指。仔细想想防总也好,防指也罢,其实是一回事,所以我也就没跟你提这事。”
“长江防总的级别比省防指高?”
“谈不上谁高谁低,主要是代表水利部,用你们的话说是国家队。”
“明白了。”
席工一样不想把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用在解释单位行政级别上,接着道:“长江三峡总公司支援了一批抢险物资,主要是石料,应该能在明天中午运到荆州。
周副省Z和荆州市领导一致认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决定把三峡总公司支援的石料和市里今天刚筹集的部分抢险物资用来保障你们。”
打仗不能没弹药,没弹药有再好的装备也没用!
韩渝对这个感兴趣,不禁笑道:“太好了,感谢上级信任,我们保证把那些抢险物资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你们接下来要接受市防指指挥,我们长江防总已经同意了,那些物资你们也只能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席工顿了顿,补充道:“除此之外,长江防总领导研究决定,从部里刚下拨的一笔防汛救灾款中,挤出来五十万用于你们营的后勤保障。这五十万最迟明天中午前打到荆州港监局的账上,交由长航后勤保障组,也就是长航局政策法规处副处长黄远常同志使用。”
谁出钱不重要,反正要有单位出钱。
韩渝说了一声知道了,随即追问道:“私事呢?”
“你岳父跟黄远常和滨江港务局浮吊码头主任顾鹏飞一起来了,他们是从东海坐飞机到汉武,再从汉武坐汽车过来的。”
“他不是说坐船过来吗?”
“我们刚见过,他原本打算坐船来的,后来想想觉得想做好气象保障不能没点准备,就提前过来查阅荆州及周边地区的历史气象资料。”
“他这会儿在哪儿?”
“去荆州气象局了,荆州气象局派车来接的。咸鱼,你和你爱人平时不把你岳父当回事,其实你岳父很厉害,在气象系统很有名的。荆州气象局的总工一见着他就尊称韩老师,据说在北湖省气象局也有好几个朋友。”
气象系统看似很庞大,其实也很小。
工作的特殊性加上垂直管理的封闭性,决定了他们那些气象人只能跟气象圈里的朋友玩。
老丈人做了那么多年滨江气象局副总工程师兼首席预报员,几乎每周都要参加几次省级气象部门乃至国家气象局组织的电话气象会商,每年都要出席气象系统的研讨会,认识几个北湖的气象人很正常。
韩渝意识到出了滨江老丈人比自己吃得开,不禁笑问道:“这么说他接下来几天不来跟大部队汇合,不需要我们管?”
“不用,荆州气象局跟砂市水文站一样忙,几个气象工程师吃喝拉撒睡全在单位。有你岳父这么资深的气象专家来支援,人家高兴都来不及,肯定会安排的很好,完全不需要你担心。”
“黄处呢?”
“黄处代表长航局加入了市防指,这会儿正在市防指开会。顾主任跟我在一起,等荆州港监局的监督艇送领导视察回来,就用监督艇送他过去跟你们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