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和那场庆典仿佛是一个插曲,不经意的就那么过去了。
就是那种你事后想起仿佛会有被触动,会陷落在其中,所有的喜悦悲伤都那么清晰。但如果彻底将这一段删除,你并不觉得会有什么遗憾的人生部分。
而如果我们的人生里头彻底的删去这样一段一段的插曲,我们又还能剩什么?
懵懂时爱过却没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姑娘;音乐会现场的热血贲张;深夜爬起来看过的那场让你落泪或者恨不能客厅滑跪的球赛;加班到凌晨烧烤摊上的团队夜宵里吹过的牛13和装过的比;开着车路过一条开满鲜花的路时适时飘出的乡村民谣……
这些都不会是你人生的主旋律,不是人生的大悲大喜,甚至不够美好,但如果删除掉这些就如同你的近照上彻底ps掉了那些毛孔和颗粒。
那样恢弘的人生美则美矣,却仿佛是一种塑料的质感,毫无质感,光滑却并不细腻。
人生并不是用来成功的机械,也不是机械的扮演某种伟大的成功中某个卖力固定旋转的齿轮,这些或许毫无意义的瞬间与细节,才会让你深刻的感受活着的意义。
也正是这些细节和插曲,在不知不觉的量变中修剪与改变着你对每件事情的感受方式和态度,以及选择和决策,而并非你以为的那些重大转折和事件。
会想这么多是因为,响虎再一次陷落到巨大的无聊中,腐海的探索已经结束,简易梦境系统的继续改进是詹姆斯的领域,小型离心泵式物质粉碎分离器连试验版的调整都已经彻底完成……
陪着雅可可做数学题也再收获不到虐菜般膨胀如蛤蟆的喜悦和自信,连人生主旋律都从来不曾拥有过的响虎,觉得自己像腐海深处一条腌制良好而拒绝腐烂的咸鱼。
所以他加倍怀念和珍惜那些或许毫无意义的插曲。
bc2764废弃物分离回收站是一块看起来像漂浮在腐海深处,实质上是以固定在海底的几根巨大钢柱支撑的一座平台。
为了防腐蚀,钢柱外侧包裹着厚厚的混凝土。
平台上用螺栓等固定着傻大黑粗却不堪受辱而宣告罢工的巨大的分子态物质物理分离器和一座用多个集装箱式动力货仓拼凑成的主基地房屋,屋顶有展开的太阳能汲能板和大块的空旷。
另外几处散落的略小的建筑也同样是由动力货仓拼凑而成的辅助功能性建筑。还有原本作为出产物仓柜使用的动力货仓和一台动力车头横七竖八的随意停靠在平台上。
上次去北地避难所掩埋尸体,平克他们就是驾驶着这台动力车头和这些货柜运输的重型装备过去。
为了防止被垃圾淹没,平台最外侧有接近两米高的围墙围出的一个院子。
由于腐海底部海潮的涌动造成的上层垃圾山地形变化和终焉镇众人的疏于清理,围着四面围墙的垃圾早已高过墙头。
间或有垃圾沿着墙滑落,在墙内侧沿着墙边形成一个个不到半米的小斜坡,与墙外侧高过墙头的垃圾山遥遥相望,如同离开母体渴望回归的哺乳期幼兽。
唯一的出入口大门早已被垃圾堵得严实,终焉镇众人难得勤快的在门外清理出一个巨大的垃圾斜坡,勉强能供出入使用。
原本干净整洁的院落内处处落满厚厚的尘土以及尘土掺着雨水形成的污垢,还有无处不在的各种被风送来的零碎废弃物,旧被掺了雨水的尘土牢牢的固定在地面上,新的时不时还随着风晃动。
这很腐海,墙内原本应该世外桃源一般的场所,俨然完美融入了整片腐海当中,与腐海内的其他场所毫无差别。
终焉镇没人会来清理这些,连奋力清理过坟堆镇洞穴的雅可可都对此无动于衷,对于这个应该被叫做家的地方似乎比坟堆镇洞穴更漫不经心。
因为对雅可可来说,只有主基地以内的空间,才叫做家吧?主基地门外的所有包括院落,不就应该是腐海的一部分么?她总不可能去清理打扫整个腐海吧?
主基地内相对整洁,并不是因为那帮人居然会勤快到会来打扫,而是响虎分门别类的强迫症所致,他用过和用得上的东西都必须清楚的分类摆放。
再加上主基地内部通风系统自带的空气净化除尘功能,这个是硬性需求。
因为储存众人的碳基身体的营养仓还是需要氧气摄入的,不过是分离空气中有害成分和无益成分只取用纯氧。
为了防止纯氧提取设备被尘土堵塞,主基地的通风系统有高规格的粉尘净化标准,却也间接保证了主基地内不至于处处蒙尘。
闲极无聊想找点事做的响虎却打算清理庭院了,但当他费尽功夫花费大半天时间才让主基地门前两米见方的一个半圆形呈现出自己被掩埋至深的混凝土本色时,他放弃了。
他发现自己开始无比理解所谓人类的骄傲和惰性,并且自己似乎也染上了这种骄傲和懒惰:
这种工作,自己的确一点也不想做和喜欢做。挑剔工作内容原来是所有源人类智慧生物的本能啊,所谓人类的骄傲和惰性,不过是他们有权拒绝这些工作罢了。
响虎花了与清理出这块地面同样多甚至更多的时间,去反省和谴责自己身为一个虚无居然会有的所谓骄傲和懒惰,并试图战胜它。
最后理性和惰性顺利达成了停战和解,谁也没赢,响虎选择换个无聊的活儿干。
他决定去擦拭一下终焉众人的营养仓。虽然蒙尘没有太多,但透明材质与空气中的自然反应已经让那些器皿的透光性不那么好了。
雅可可倒很喜欢响虎打扫出的那块空地,她没有继续跟着响虎去维生区,而是慢悠悠的从主基地的门内搬着一张小桌子,带着自己的习题霸占了门口那块不大的地方。
晒着让钢铁躯体也能感觉到热度的暖烘烘的太阳,用计算的方式煲着走迷宫寻出路一样的数学剧,雅可可觉得生活很完美。
而维生区有些暗淡的灯光照耀下,响虎独自擦拭着那些固定在动力货柜基座上的营养仓。
一座座圆柱形透明材质的器皿中盛放着满满的淡绿色液体,其中如同尸体般悬浮着大家各自的碳基身体,一个个浑身光溜溜的。
雅可可被禁止进入维生区,理由是她还未完整成年,不适合看见大家的裸3体。詹姆斯、弗朗明哥和凯也被禁止,理由是杰贝妮卡跟莫妮卡觉得他们仨过份猥琐。
其实严格规范的话有权进入维生区的人很少。平可是一个,他是聚居点管理者;杰贝妮卡是一个,她真正的职业是生化医师;林东阁是一个,他负责相关设备的维护调试。
因为这块区域太过重要,重要到如非必要最高评议会不想有任何人拥有接近并伤害其中存在的机会。
这就是他们眼中人类残存至今最珍贵的财宝。譬如黄金钻石翡翠与珍珠,珍贵而稀少,价值却除了以供观赏再无其他。
但响虎一直是可以进入的,从小就是,这些人似乎对他当时还是个孩子的事实视若无睹。
身躯的各处都粘贴着磁性贴片与针型采集器,特别是头部,更为密集。磁性贴片粘贴在皮肤外,针型采集器深入皮肤里,后面密密麻麻的导线延伸至营养仓顶部并连接将各种生理信号转化为数据传递到梦境系统内。
为了防止毛发生长妨碍磁性贴片类采集器的数据采集,营养液内是有毛发生长抑制成分的,所以这些碳基身躯全身不见任何毛发的痕迹。
碳基身体们半阖这眼,均被调整于青年期最佳的生理机能状态,四肢修长而健美,神色安详,犹如某种古怪的生化标本。
看着营养仓内与自己熟悉的面庞相同或相似的面容,响虎始终无法将他们与终焉镇的众人联系起来。
对他来说,他熟悉众人的实体要么是梦境系统内那神色鲜活的投影;要么是现实世界中会与他交谈并作出各种不靠谱行径的探索者机甲。
他无法建立起那些意识源发于这堆看起来似乎正在腐烂的生化标本的实感。在他看来,这堆东西更类似于标志身份的勋章。
林东阁的,平克的,詹姆斯的,杰贝妮卡的,伊塔尔汉的……
他们拥有碳基身体的勋章,他们身为原生人类的权杖,他们拥有最高评议会赐予地位的证件。
只是,不得不说,这些勋章权杖和证件真的有点丑。或者坦白到有点不恭敬的说,真的是非常丑。
还好日常与他以及雅可可、憨憨、铜锤和铁锤打交道的不是这些丑陋的标本,响虎有些愉快的想到,嫌弃的撇了撇嘴,于是更加卖力的擦拭起营养仓。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曙光之门内的梦境系统中,两个理应拥有有同样丑陋的证件、勋章和权杖的人类正密会于第三圈层c27区的某座咖啡馆内。
在梦境系统内,只需要拥有源程序,你最爱的各类饮品就能源源不断永不枯竭的产生,甚至包括壶和水杯等容器在内,都能变成一段不占物理位置的程式包很方便的随身携带。
这种情况下,除非你能拥有一段别人无法复制的独家饮品源程序,像咖啡馆这类休闲场所,能卖的只能是环境。
所以除相关机构为特定人员设置的免费休闲娱乐场所,大多数咖啡馆和酒馆,都是按你驻留的时长收费。
毕竟拥有环境场所才是他们真正的成本,饮品本身你爱喝多少喝多少,基本不会产生损耗。
当然,你硬要点别人独家源程序产生的饮品,如果不属于用以当特色招揽顾客的那类,基本还是要额外计算费用的。
从这里我们就可以知道,林东阁那厮如果肯脱离最高评议会相关机构,不去当惹人厌拖后腿的惫懒人员,无论是开酒馆还是搞源程序专卖,在果核内还是能当个小富翁的。
这是家史前美国七八十年代乡村风格的咖啡馆,老式的收音机反复的放着些约翰尼。卡什田纳西三人组时期的作品,乐曲欢快而随意。
大厅内摆放的并不是最能给人体触感以舒适感的柔软座椅,而是些很应景的原色木质桌椅。
墙上并不曾悬挂从系统复制的任何艺术大师的传世画作,而是张贴着同时期的电影海报和乐队宣传海报。
这家名为shotgun的咖啡馆整体装饰色彩明快活泼而随意,不带丝毫压抑造作的刻意高雅,也不带任何尖锐撕裂的街头风格,就是纯粹简单自然的乡村风貌。
shotgun是史前美式英语中抢副驾的专用语,源于西部牛仔时期副驾负责持枪护卫的传统。
那时候几个朋友一起坐车出行的话,如果要抢副驾不仅要率先占得身位的优势,大喊一声shotgun也是必须的。
这个乡村风格名义上是咖啡馆的地方,不仅有咖啡、果汁和薯条面包以及简餐,更有高浓度酒精饮品出售。
在咖啡馆内角落处用绿植配合木墙隔开一间隐蔽性极好的隔间内,杨鱼沐正皱着眉头斜靠在椅子上,肘部支在桌上的右手中无意识的晃动着一杯加冰的杜松子酒。
这种隔间在所有的咖啡馆里都不罕见,毕竟除了放松休闲外,咖啡馆也是人们商谈各种需要避开家人和同事的闲话或吐槽或八卦或其他秘密事宜的重要场所。
同样的隔间,shotgun里面有五间,并且价格不菲,撑起了这个其实经营并不怎么良好的咖啡馆大部分收入。
福克尔博身着对襟米黄色细羊毛衫和格纹衬衣,戴着顶巴拿马帽匆匆而入。
作为惹人讨厌、反感和恐惧的秘密机构成员,虽然他不在乎被人讨厌反感和恐惧,但如果时时身着制服去哪儿都被人盯着,也是无法忍受的。
顺手将帽子扔在了桌上,福克尔博皱着眉问杨鱼沐:”怎么来这里?去我那儿聊不好吗?“
杨鱼沐有家庭,他可没有,要聊什么去他的住处就好。
只是他挺好奇的,以他打眼一看貌似温和好相处的个性,都没见着有组建家庭可能的苗头(毕竟他的阴暗变态窥私欲最起码是相对熟悉之后才会发现)。
杨鱼沐这种整个刺儿都张牙舞爪在面儿上一看就很难相处的挑剔愤怒的家伙,何德何能居然能组建家庭?
他挺好奇能跟杨鱼沐这家伙一起过的女性到底得是什么样儿的,毕竟大家平时除了工作很少接触。但出于同僚间的情谊,他克制住了自己的窥私欲。
”听说点儿事,想喝点酒!“杨鱼沐翻了个白眼儿:”你那儿连白水都没有,我去了觉得就觉得难受。“
那确实,除了阴暗窥私欲外没有任何爱好的福克尔博对生活享受要求极低。
他的住处就只有一张床摆在硕大的空间内,过去说事情还得席地而坐,连个坐垫都没有,别扭到令人发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