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孔建文的手上接过手机,映入陈翰眼帘的便是一些黑白色的竹简照片。
“这是用那台光谱成像仪拍摄出来的?”陈翰好奇的问道。
按照简牍的修复流程来算,送去荆州文保中心的那批简牍,现在应该才刚做完清洗工作,才刚要进行脱色而已,离着完全修复好至少还有半年呢。
而且现在又是春节,文保中心应该也不上班的。
那这些照片肯定是用那台神奇的光谱成像仪拍出来的。
只要清洗干净后的竹简,就算碳化漆黑一片,用光谱成像仪也可以还原出字迹的。
“对,这是前几天荣部长发来的,之前大家都在放假,我就没通知你们。”孔建文简单解释道。
其实这些照片到他手上已经有七八天了。
就是现在正好大家聚在一起,孔建文就想起了这事。
他可是记得自己这位弟子的篆书识读能力很出色的。
“来,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的记载。”
“好的。”陈翰点点头,认真的翻阅起了这些照片。
M168号墓里出土的简牍并不多。
竹牍只有一枚,就是那枚告地书。
竹简也就六十多枚,一枚上少者2字,多者也才14个子,一共加起来也没几百字。
陈翰很快就翻阅了大半,确定道:“导师,这应该就是一卷《遣册》。”
其实这批竹简在出土的时候,李教授从简上残存的绳痕判断,就能看出这是以细麻绳分上下两道按顺序组编成的一卷书册。
只不过出土时,因编缀绳索已朽,所以竹简整理出来的顺序是散乱的。
仔细翻阅一遍后,陈翰便向导师回禀道:“老师,这卷遣册的内容有记载器物名称、大小、数量的,也有记载器物名称、数量和放置位置的。”
“这倒是方便我们为出土文物进行命名。”
大部分出土文物的名字,实际上都不是它们当年的名字,而是现代人重新命名的。
比如司母戊鼎,只是因为鼎上有“司母戊”这三个字,所以被命名为司母戊鼎。
而且现在还纠正了,那个甲骨文不是司字,而是后字,正式命名改成了后母戊鼎。
至于到底这个鼎,在商王祖庚或祖甲铸造的时候,将其命名为什么,早就不知道了。
或许它也根本就没有名字,就叫“祭鼎”也说不定。
总体来说,文物在发掘出来之后,为其命名都是尽量参照文物本身特点来命名的。
比如,之前M168号墓里出土的那对精美的三鱼耳杯,在为其登记命名的时候,也简单粗暴的命名为三鱼耳杯。
不过现在遣册出现了。
在遣册中,就有纪录这对三鱼耳杯,准确的纪录是“彩绘三鱼纹漆耳杯一对。”
不出意外的话,M168号墓里的出土的文物,只要遣册里有准确名字的,就会按照遣册的命名为准了。
孔建文有些可惜的摇了摇头:“凤凰山墓葬群发掘出来的文物,都已经送到荆州博物馆和文保中心了,他们自己会按照这份遣册来整理的,我们不用操心这个。”
“可惜啊,这只是一卷遣册,没有记载什么其他的内容。”
“不过除了遣册之外,也有一个意外之喜,你翻到最后一页看看。”
意外之喜?
陈翰有些疑惑的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个长条形竹片的三面扫描照,出现在了陈翰眼前。
这不正是陈翰之前在那个竹笥最底下发现的竹片嘛!
经过光谱成像仪的复原,原本陈翰没来得及看到的文字,重新出现在了竹面上。
竹简一面写着:“正为市阳户人婴家称钱衡。”
另一面则写:“以钱为累,劾(刻)曰‘四朱(铢)’,两端等十。敢择轻重衡及弗用,劾论罚繇,里家十日。”
在薄薄的侧面,还写有三个字,但是第一个字已经完全模湖看不清了,只剩下“黄律”二字。
勉强将竹片上的文字认了个七七八八后,陈翰震惊了。
“这,这是一个天平衡杆啊?!”
孔建文点点头:“对,这就是一个天平衡杆,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个称钱衡。”
竹片上刻的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第一句“正为市阳户人婴家称钱衡。”显然是交代这个天平的制作者及用户。
“正”,就是里正官的意思。
而市阳户人婴家,则表明了这个天平是市阳里一户叫婴家的人所制造使用的。
而且,既然这个“称钱衡”能出现在遂先生的陪葬品中,显然是和遂先生生前息息相关的事物。
或许是家传的,或许是他曾经用过的。
总之,这个“婴家”肯定是遂先生的家族。
遂先生口中含有阴文玉印一颗,印文只有一字作“遂”。
根据过去出土的汉印来看,印文如果是一个字的,一般都是使用者的名。
也就是说,遂先生应该是姓婴,名遂。
婴氏,晋大夫季婴之后。
汉代确实有婴这个姓,而且还不算是小姓。
这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发现了。
但是,接下来竹片另一面的这句话,才是真正的重磅信息!
以钱为累,刻曰四铢,两端等十。敢择轻重衡及弗用,劾论罚繇,里家十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以钱为累”即用法钱作砝码来称交易使用的四铢半两钱。
在《汉书·食货志》中应劭有这样一段注释,他说“时钱重四铢,法钱百枚当一斤十六朱,轻则以钱足之若干枚令满平也”。
这段话正是汉代使用法钱作天平砝码来称钱的很好说明。
天平的一端放法钱百枚,另一端则放交易时使用的四朱半两钱百枚,这样天平方可平衡。
若交易使用的四铢半两钱不足官方规定的四铢重,则要加若干枚,使天平保持平衡。
从衡杆文字来看,出土的这个称钱衡的使用方法与此相似。
所不同的是出土称钱衡的两端所放的法钱和四铢半两钱各为十枚。
“两端等十”就是这个意思。
也就是说,这枚天平衡杆,是用来称钱的,怪不得叫“称钱衡”!
孔建文微微一笑,振奋的说道:“现代人一提起天平,第一印象想到的就是埃及的天平。”
“确实,根据纸草书的记载,早在公元前1500多年,埃及人就已经使用天平了。”
“甚至有学者研究认为,埃及人使用天平的时间,可能比这个时间还要早,大约在公元前5000年以前就用天平了。”
“但是,天平对我们华夏人来说,也并非是舶来物!”
“华夏古代也出现过天平结构的仪器,产生的时期也很早!”
“最早什么时候出现的,已经没办法追朔了。”
“但是,至少在春秋晚期,我们华夏的天平和砝码制造技术已经相当精密。”
“史书里曾经记载过,天平以竹片做衡杆,丝线为提纽,两端各悬一铜盘。”
“只是后来因为天平称重物比较麻烦,就逐渐改用秤了,也就是一边绑着秤砣,一边绑挂钩的那种老式手工秤。”
“老一代人到现在卖东西都还用这种秤呢!”
“当然,天平也没完全被淘汰,只是称量小物时才用天平。”
“华夏古代称钱重和银子的时候,都是用天平来衡量的。”
“中药店里,自古以来也都是用天平来称重的!”
“天平,可以说埃及人比我们更早开始使用,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我们从埃及人那边学来的!”
“华夏的天平,也是我们华夏先民自己发明研究出来的!”
“这枚天平衡杆,就是最有力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