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箭雨暂时停了下来,平安京的上空一片平静——除了神官们的念诵声,一浪高过一浪。
逐渐,新的神魂之影出现在了神殿上空。
仅仅是一道身影,却几乎占据了从地面到无尽苍穹上的全部空间,一位顶天立地的女威严女子,胸前挂着勾玉,一手持剑,一手持镜。
“天照?”灰原初认出那位神明来了。
天照大神的神魂,开始缓缓举起手中的天丛云剑与八迟镜。连同胸前的八尺琼勾玉,三种神器都开始发出凝厚的光,并连了一片,聚集在天照神魂的头顶上。
那道光并未像之前的箭雨那般立刻泼洒过来,而是继续在天上迟滞着——却每一秒,都在酝酿着愈加恐怖的毁灭力量。
神兵失雨是持久性的消磨法术,但论持久力,有神域本身支持的来香只会更强……那么,干脆孤注一掷试一试强力一击好了。
灰原初猜测到了神官们更换术式的想法。
从那聚集的能量中,他毫不怀疑,这一击,绝对可以干脆利落地打穿整神域。
“来香?”灰原初急忙唤道,想要要提醒来香。
可他转过眼球,却看到少女的面上毫无任何慌张的神色。
“……真是一群烦人的苍蝇。”尹吹来香只是笑微笑着地说道,然后将金色的双童投向前方的神殿,凝视了片刻。
——“嘎吱”,
整个神域空间上空,突然响起一声虚无的巨大响声。
而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声音出现的瞬间,神域的整个空间,自身狠狠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神殿周围的无形结界也在一瞬间就变形崩碎,如同无数玻璃碎片一样撒落了下来。
灰原初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神殿的结界对于外部攻击的承受力很强,很难直接从外部打破……但术式的基础,是构建在神域的空间上的。
——所以尹吹来香作为神域的主人……狠狠地拧了一下空间本身。
于是,在一瞬间,结界并未受到任何直接的外来攻击,却因为自身支撑失衡,从结构上内部自发出现了巨大的应力,自己将自己撕裂崩碎了。
失去结界的保护,灰原初能感觉到,神域的力量一瞬间便侵入了神殿。
接下来,神殿建筑本身便勐然摇晃起来,开始崩塌。
——这并非因为外力,而是神殿本身现在已经作为神域的一部分,被“活化”了。
于是,“活的”梁木一根根落下,准确地砸中一位位神官的头颅。
“活的”玉桓一根根胡乱地飞射出去,如长矛一般刺穿一位位神官的心口。
屋顶的“活的”茅草飘落,悄无声息,却准确地隔开了一位位神官的喉咙。
神官们或者因为想不到攻击的来处而死,或者因为一时不知该如何抵抗便死,又或者因为根本来不及掐出半个手印而死。
这不是神殿的崩塌,而是神殿本身对其中神官一场高效率的杀戮。
轰轰烈烈的巨大崩塌声维持了仅仅数十个呼吸。转眼,神殿彻底垮塌,成为平地。
神殿中的数十位神官也被埋在了下面。
但他们不是被活埋的。
因为在那短短数十个呼吸之间,在神殿彻底垮塌之前,所有神官,都已经被神殿,一个个地精准地杀死了。
底座高台上,仅能见到一道身影。
——斋王代。
只有斋王代少女还继续坐在那里。
“好了,这下干净了,接下来——”尹吹来香从血河中站起身来,远远望向了斋王代。
灰原初以为来香接下来就打算杀死斋王代了,于是不假思索地发声想要阻止:“来香——”
“不用担心,初酱。”来香却像是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直接打断了他,“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啦。”
然后,她确实什么都没做,只是继续远远望着那边:“毕竟,来香一开始,就是打算让她活下来……好让她仔细看着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哟。”
“……接下来的事情?什么事情?”
“自然是——祓除。初酱体内的光之毒,必须将其祓除才是。”尹吹来香回过头来,望着灰原初的头颅,表情认真了一些,瞬间让灰原初想到了那个入世之前的纯净巫女,“正是为了祓除,才在刚才特意将已经潜伏起来的光之毒引诱出来。”
这倒是一个令灰原初意外的惊喜,他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急忙问道:“能做到这种事?”
“当然能。”来香撅起嘴道,“我就是来拯救初酱的嘛。”
“啊?但是亚大巴多……”就算相信了来香能解决掉光之毒,但他现在可还处在因为亚大巴多注视而权能失控的状态。
“放心放心,来香会控制好的,会在祓除光之毒的同时,把来香对爸爸的思念一点一点都收起来。这样,初酱最后应该就可以摆脱爸爸的影响,取回权能了。”
原来如此,虽然“那个亚大巴多”的神魂并非单纯的记忆,而是更接近于本体的一部分。但神魂这一载体,还是可以受到神域主人的控制的。
“好吧……所以,要怎么做?”灰原初放下心来,又问道。
“自然是……用巫女最古老的那种方式。”尹吹来香微笑,“——用身体。”
在灰原初理解其中的意味之前,尹吹来香已经重新弯下腰,以难得庄重的态度,将刚才一直抱住怀中的颅骨重新沉回了血海之中。
但表情庄严只是一瞬间。
下一刻,来香便舔了舔嘴唇,脸上浮起红晕,不自觉地露出魅惑的微笑,开始宽衣解带。
敞开白衣褪露双肩,尹吹来香又从两侧解开了绯袴上的麻绳,然后缓缓朝着血河蹲坐了下去。
血河冰凉,她似乎都打了个寒颤,发出了叹息声:“啊……”
随着她的叹息,神域的空气,变得潮湿了起来。
而失去了肉体,只能从王座上,从外部“观察”世界的灰原初,此时也是一惊。
——突然之间,他又感觉到了自己失去已久的身体一部分的存在。
尹吹来香抬头望向布满乌云的天空,开始哼唱起一首曲调古老,语言无人知晓的歌谣来。
但灰原初能听懂。
“很有很有以前,有位王子居于遥远的东方,父之屋的王国……”
“有一天,王子脱去衣袍,换上行装,将约定写入心底。”
“因为王子要去往埃及,为父亲带回一颗珍珠……”
在歌声中,尹吹来香也动了起来,在血河中起伏着。
从浮在血河上,唯一能控制的那颗眼球送回的画面中,灰原初看了
而随着她的动作,血河中的那无数星砂,也可开始向着来香,缓缓流动了起来。
以来香为中心,似乎某道旋涡,正在形成。
而在来香周围,血河的水面下,触须涌动,似乎正在构成一幅人体的形状。
来香没有说谎。
血河中生出了无数触须,似乎真的正在以来香为中心,为他构建出一具新的身体来。
灰原初重新获得了对身体的感觉。
——首先,从触觉开始。
他感受到了来香。
一开始,感受到了拥抱。
接下来,感受到了摩擦。
再接下来,感觉到了重量。通过重量,灰原初确实地感应到她正坐在他的身上。
从最初的接触点,欢乐正在向着全身弥漫开去。
而灰原初,迅速沉沦其中。
啊……
从重获感官的那一刻起,灰原初便一下子就沉浸在来香给他带来的快乐中了。
昏昏沉沉中,灰原初意识到自己确实是自己确实已经失去了权能,失去了对自身血肉的掌控,也不再具有十字中心的意志。
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精神才能久违地沉浸下去。
沉浸,其实是灰原初在获得权能之后便失去了的一种体验,因为一切都是可控的,所以才不会再有沉浸,不会再有随波逐流的感觉。
而现在,他取回了这种感觉,久违地体验到了一种被来香引导着的快乐。
逐渐逐渐,就在快乐之中,身体的更多感知回来了。
听觉回来了。
他听到了少女急促的呼吸声,以及不知从何而来,狐狸嘤嘤一般的叫声。
视觉也逐渐地回来了。
来自于尚未完全再生的眼球与眼睑,模湖的视野中,是来香的背嵴。
“看啊……妈妈,你看你看——爸爸,已经离不开我了呢……”
“初酱和来香,已经分不开了呢。”
少女满溢着迷幻的欢乐感的声音,从前方响起。
——奇怪。
来香在说什么呢,在说什么“妈妈”……
灰原初略微取回了一丝清醒以及理智。
他记得呼喊“爸爸”是来香的喜好。但“妈妈”……
他竭力睁开刚刚长好的沾满黏液眼皮,困难地用新生的眼球望向这个世界。
细密的雨正落下来,像是来自于谁的无形的手,温柔轻抚着灰原初正在生成的皮肤。
天上的雨云浓厚。但在雨云背后,却是无数密密麻麻闪耀的光。
血河中闪耀的星,只剩下了一半。
因为另一半已经通过来香,被转移到了神域的天空之上,在天穹上闪耀。
而在视野中央的,是触手可及的尹吹来香的背嵴。
少女沉重地呼吸着,后仰着身躯,用两只手臂向后撑在灰原初的身体两侧。
“呼,呼……哼嗯……嘻嘻——”
但她的头是望向前方的,身体晃动着,头却正凝视着远处的某个地方,并且还似乎在笑着。
灰原初继续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向远处,终于看清楚了。
……来香正在看着的,是不远处,高台上那道身着十二单的身影。
对,因为刚刚几乎所有其他人都已经被来香杀死了,所以来香此时正在扬起下巴望向的,只能是台上的斋王代。
尹吹来香不只是“望着”斋王代。
她是故意选了现在这个方位,好将她与他“之间的一切”,远远地展示给远处台上的斋王代。
在被欢乐搅合得如同一锅粥的思考之余,灰原初还是从思维的角落里产生了一丝困惑。
来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希望让人看着?不,来香并没有这种癖好。
诱惑?
不,感觉更像是……
示威?挑衅?
一边,是正做着神圣又**之事的少女。
而另一边,却是身着厚重十二单,覆着面具,几乎一丝一毫肌肤都没有显露出来,充满着禁欲感觉的少女。
她们之间……
灰原初再次感觉到了注视。
就像以往每次,灰原初能感觉到斋王代正看着他一般。这一次,他也再次获得那种感觉。
斋王代少女正看着这边,看着他们行事,并投来因为被“世界”隔绝而晦暗不明,难以言喻的情感。
所以,为什么——
……算了。
灰原初放弃了思考。
在快乐如海浪般一轮轮的冲击下,要守住思考的小舟是在太过困难了。
最后的困惑已经被欢乐的海浪彻底卷没。
灰原初的理智的陆地也一下子被淹没。他的呼吸声,开始沉重到了自己也能听到。他伸出手去,抬起淋淋地展露着血红肌肉,皮肤尚未长成的手臂,扶住了来香的腰。
但在恍忽之间,视野里烙下的却不只是来香的背嵴,也包括远方那道正望向这边的身影。
在被海洋一样的快乐所冲毁的瞬间,灰原初好像也听到了尹吹来香的呐喊。
“妈妈,看啊——我和爸爸,是多么相爱啊——”少女的声音,颤抖着,又高又尖,却更为微弱,像是在琴弦终于到达极限,崩断前的最后一刻,竭力维持着发出的声音。
“爸爸,是我的。”
“初酱,是来香的——
到最后,那根弦终于断了。
——就在灰原初的灵魂也被彻底吸入了那道旋涡的同一刻。
仪式的最后一步,也是让他归来的那一步,便是躯体在来香的引导下,与她一同到达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