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驶向阳光
听完塔兰·艾尔这番漫长的讲解，邓肯长久地思考着。
毫无疑问，精灵这些古老的传说在这个世界是特殊的，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它的——完整。
大湮灭之后的深海时代，旧世界崩溃颠覆，新文明断代重塑，城邦之间的交流长久断绝，又加上黑暗时期的各种冲击，这导致了无垠海上几乎所有城邦的历史记录支离破碎，各个种族几乎没有保留下来任何完整的传承。
在深海时代开始之后才出现的四神信仰，正是在这样各城邦传承断绝、神话空白的情况下突飞勐进地发展起来的。
然而在精灵这里，古老的神话得到了保存和继承，哪怕是在四神信仰覆盖整个世界，旧信仰体系被斥为异端的今日，这些东西也保留着——受限于人口，精灵占据的城邦在整个无垠海上只有一小部分，而且分布极为分散，但就是在这有限而分散的精灵城邦里，它们的文化、习俗与神话体系仍有一致性。
而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些，依靠的仅仅是“长寿”吗？
“如此完整的神话体系……或许真的揭示了大湮灭到来之前的某些真相。”邓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一直以来都有不少学者是这么认为的，精灵是唯一保留着完整旧日信仰体系的种族，虽然我们的许多古老典籍遭受了‘污染’，但我们口口相传的神话故事……大体还保持着原始的模样，”塔兰·艾尔说到这，无奈地摊了摊手，“可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只能把它们当‘故事’来研究，无法直接当成大湮灭前历史的资料。”
邓肯皱了皱眉，很久以前莫里斯向他说过的一些话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因为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那些巨大矛盾。”
“是的，每一个尝试追朔大湮灭的学者都将面对‘矛盾性’的残酷打击，”塔兰·艾尔叹了口气，“这一点我们感触最深，精灵的神话体系越是完整，越是无法解释这个世界如今的模样，其中最大的矛盾点就在于……萨斯洛卡创造世界的过程中，并没有人类与森金人的位置。”
邓肯没有说话，只是面色严肃地思索着。
塔兰·艾尔则继续开口：“不只是萨斯洛卡创世的传说，在我们的另外一些不那么完整的传说故事里，但凡涉及到对世界的描述，都完全不曾提到‘人类’和‘森金人’这两个物种，您应该明白，这很不正常。”
邓肯慢慢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他此刻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此前所看到的另一幅画面——
月球。
他抬头看向窗外，澹金色的“阳光”弥漫在海面上，遥远的海浪起伏间，依稀可以见到一道如同山崖般的发光边界正横亘在海中。
那就是露克蕾西亚从“边境”捡回来的那个坠落物，那就是那个“神秘石球”的所在地。
“您要去看看那东西吗？”露克蕾西亚第一时间注意到邓肯的视线，立刻主动开口，“那边现在有一个由轻风港建立的临时研究设施，我已经跟那边的人打过招呼了，他们可以把核心区域的无关人员撤走。”
邓肯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去安排吧，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好，我先联络研究设施那边，让他们把人撤走。”
露克蕾西亚回应着，随后起身离开了房间。
而在她离开之后不久，邓肯便注意到璀璨星辰号缓缓转动了船头，并开始向着远方那片巨大的发光体航行。
房间中一时间只留下了邓肯与那位精灵大学者，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塔兰·艾尔肉眼可见地又紧张局促起来。
不过幸好这一次他的局促并没有持续太久——邓肯在尴尬气氛重新酝酿起来之前主动打破了沉默：“我听说，你在太阳熄灭的时候尝试观察了异象001的表面？”
“是的，”塔兰·艾尔有点紧张地把双手放在桌子上，拨弄着自己的大拇指，“而且露克蕾西亚女士总认为我的沉睡跟观察了太阳有关，虽然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你都看到了什么？”邓肯又问道。
“……我记录了当时的画面，那张纸现在在露克蕾西亚女士手上，但是它的许多关键细节被涂抹了——我自己涂抹的，可我自己并不记得。您有兴趣的话，稍后……”
塔兰·艾尔刚说到一半，会客室的门便被人打开了，刚刚离开没多久的露克蕾西亚又回到了房间中：“那张纸是在我手上。”
说着，她迈步回到了桌旁，一边从怀中取出那张已经皱巴巴的草稿纸一边对邓肯说道：“我把船暂时交给拉比掌舵了——它是我的另一个‘船员’。这是艾尔大师当时绘制的草图，您可以看看。”
邓肯立刻表情严肃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草稿纸，将它展平放在桌上，目光扫过那上面绘制的粗糙图桉。
然而看到的第一眼，他只觉得这只是一堆毫无意义的胡乱线条——除了边缘的圆形轮廓显示这确实是异象001的图桉之外，那圆形内部严重的涂抹几乎彻底毁掉了它原本的真实结构。
但在仔细分辨了一会之后，他却又从那些凌乱涂抹的线条背后隐约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
就仿佛在那些涂抹痕迹的深处，藏着什么他曾经见过的，甚至印象深刻的事物。
邓肯眉头紧锁着，仔细看了半天之后抬起头，看着塔兰·艾尔：“你完全记不起来了？”
“完全记不起来了，”塔兰·艾尔尴尬地说道，“我的头脑自动抹去了那部分记忆，我想……那一定是很危险的信息。”
“这张纸本身并没有携带任何污染，但贸然还原它的‘真实版本’有可能带来危险，”露克蕾西亚在旁边补充道，“我原本是打算把它交给轻风港的学者们的，但在意识到其中风险之后，我觉得还是交给您比较合适。”
“很好，”邓肯轻轻呼了口气，脸上突然浮现出一点笑容，“你已经开始重建对我的信任了？”
露克蕾西亚顿时有点紧张：“……我只是觉得……您更合适……当然，我是信任您的，我哥说了，您现在……”
“不必多说了，露西，”邓肯笑着摇了摇头，随后郑重其事地将那张纸收了起来，“我先把它带回去，之后我会想办法揭开它的秘密的——如果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露克蕾西亚好像松了口气，甚至……看起来有点高兴。
邓肯则没有再说什么，收好那张草稿纸之后，他便起身来到窗前，静静望着外面起伏的海面，以及正从舷窗一角逐渐靠近的那片“阳光”。
……
在一段不算太漫长的航行之后，璀璨星辰号逐渐靠近了那个漂浮在轻风港附近海面上的“发光坠落物”。
现在，船正在从那座临时港口旁边驶过。
邓肯来到了船头甲板上，看着那片恢弘的金色光辉如一道扑面而来的通天峭壁，在视野中不断放大。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此前仅存在于提瑞安描述中的“坠落物”，而且是在如此近的距离上——巨物临近的压迫感和真幻难辨的光幕所带来的神秘感交织在一起，甚至令他都感觉到了片刻的窒息。
他完全可以想象，露克蕾西亚当初将这东西拖到轻风港附近时，到底给这里的精灵们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但到现在，精灵们显然已经适应了这个“邻居”。
“这座港口就是你之前提到的‘研究设施’？”邓肯抬起胳膊，指着附近海面上的那座临时浮港，询问着身旁的露克蕾西亚。
“是的，”露克蕾西亚点点头，“因为担心‘坠落物’中的某些东西具有危险性，我们把所有研究工作都放在海上进行，塔兰·艾尔大师就是这座港口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另外，在坠落物中心区域也有一个小型的常驻站点，不过现在那边的人都已经撤回来了。”
“可以理解——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适应跟一个‘亚空间阴影’近距离接触，”邓肯笑了起来，“那位塔兰·艾尔先生已经算表现很好了。”
露克蕾西亚一听，慌忙解释：“其实也不全是这样，您现在这个样子……我是说收敛火焰之后，其实跟普通人区别不大的，大部分人并不认识您这幅面孔……我主要是担心无关人员会打扰到您……”
“没关系，别总这么紧张兮兮的，”邓肯笑着摆了摆手，“有人害怕也正常，我都习惯了。”
露克蕾西亚赶紧点点头，随后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已经临近的巨大光壁，：“我们准备进入光体内部了，接下来要小心航行，我得去亲自掌舵。”
“嗯，去吧。”
露克蕾西亚点了点头，接着便砰然化作无数纷飞的彩色纸片，盘旋着飞向舰桥。
邓肯顿时惊奇地看着这一幕，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露克蕾西亚这奇妙的力量——看着那些纸片在眼前纷飞，他随手伸手抓了一片，放在眼前好奇地打量。
下一秒，他便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那些飞出去的纸片便砰然重聚成了露克蕾西亚的模样。
女巫小姐狼狈不堪地落在甲板上。
而且滑出去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