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弟弟说不修就不修好了。”
南京城外龙江船厂外,当朱由校站在水泥地板上眺望长江的时候,他也对着工部尚书张延登回了一句。
张延登一听这难办的差事取消了,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在他庆幸的同时,朱由校也指向了远处的长江大桥,指着它询问道:
“我南下时就想询问,这应天府长江大桥和淮安府的黄淮大桥是如何修建的?”
朱由校问出了他很好奇的问题,毕竟在他看来,长江自古以来只有浮桥,而无能够扎根河床的高桥。
因此,他一开始就被南京和淮河黄河的大桥惊艳了。
对此,工部尚书张延登闻言也是解释道:
“江河修桥确实困难,若是放在以前,臣等便是有通天的手段,那也是修不了长江大桥和黄淮大桥的。”
“不过自混凝土和钢筋、蒸汽机出现后,修桥便不是难事了。”
“南北两京工部商议后,认为长江大桥不易修建,想要修建只有从源头着手。”
“因此,长江大桥的修建源于天启十三年乌斯藏收复后。”张延登解释道:
“天启十三年,乌斯藏、四川、湖广、江西、云南、南直隶等一京六省联手修建水库、堤坝,同时拓宽长江水道。”
“加上同年四川、江西两省大旱,因此依托当年李冰治岷江的古法来挖掘长江两岸支流水道,不断掘深、掘宽来分流。”
“由于朝廷的京陇铁路、京广铁路、京杭铁路三段都需要横渡长江,因此各省出力也是应该的。”
张延登解释着,朱由校也听着,并且很有兴趣。
总的来说,两京工部的想法就是“反正也是大旱,也需要蓄水,干脆就趁着这次大修堤坝,同时搞些大工程来充当功绩。”
正常来说,长江的水位肯定是低过两岸的,不然就漫堤了。
但各高官江沿岸的官员面对这种问题,一般是先让人挖掘人工河道,把河道挖低,并且远低于长江水位。
这种工程放在太平年间就是劳民伤财,但在天启年间不是。
因为天启年间遍地都是吃不饱饭的饥民,因此这种大工程叫做“以工代赈”。
用朝廷的银子,做朝廷的事情,满足自己的功绩,各地官员在挖掘人工河道上捞了不少功绩,继而升迁。
由于天启十三年刚刚灭了建虏和东吁,因此朝廷整体没有大仗打,许多火药也没有了用出,因此基本都拿来挖掘河道了。
至于各道挖出的泥土则是被拿去修建城墙,夯实道路,或者直接倒入长江之中。
也因此,长江上游倒土,中下游就冲出了不少沙州。
松江府的崇明岛沙所就被冲大了不止一倍,原本扬州府的靖江县和扬州府的泰兴县隔着一条二里河流,结果这条河流被冲的只有一里半宽。
这还只是长江出海口,可以说、从湖广的武汉三镇到南直隶的镇江,这一路上都有被冲下来的许多泥沙。
南京对面的八卦洲,原本只是一个占地不过一万多亩的沙州,但几年下来也被冲大了好几倍。
其它的潜洲、江心州、新济州等长江浮岛也被不断冲大。
虽然还没有后世那么大,但如果上游再这么干个十几年,恐怕这些沙州会提前几百年形成后世的沙州的大小。
总之这些操作,是大明各地官员早就熟悉无比的操作方式了。
明代从洪武年间就十分重视治理长江中下游,因此长江中下游的干堤繁多。
如湖广的武汉市堤、黄广大堤,南直隶的同马大堤和无为大堤等堤段,大部分是明代形成的。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嘉靖二十一年的荆江大堤,整个堤坝防线全长二百零八里,被人称作万城大堤。
因此,工部想要修建长江大桥,地方百姓想要“水利灌既,河防疏泛”,两方一拍即合就开始动工。
如此一来,仅仅三年时间,长江流域兴修的诸如陂池、塘堰、圩田和垸田的农田水利工程和人工河道等大型水利工程多达三千余处,动工两千七百余万人。
各处河道、堤坝、陂池、塘堰、圩田的作用就是为了减少长江迅流。
不过,仅仅做到这样,那还不足以修建长江大桥,因为上述的这些事情,隋唐以后的许多封建王朝都能做到。
之所以没有王朝修建长江大桥,原因在于建桥技术不行。
古代的拱桥技术很厉害,但那只能应付河不宽、不深的河流,而南京的水深即便在明代也能达到四丈。
因此即便大明通过上流来控制迅流量,并且加上大旱这种天助手段让南京水深下降到了三丈四五尺的程度,但如果建桥技术上不去,长江大桥还是没办法建成。
不过建桥的问题对于朱由检来说并不困难,毕竟他前世去扶贫,而他扶贫的地方就是西部。
西部山多也险,因此建桥修路是当时背景下很正常的工程。
村庄附近修路搭桥的时候,他特意舔着脸皮去找过镇上和县里,为的就是拿几个名额,让村里的贫困户去打点编外的散工。
修桥的一些会议和资料他也看过,无非就是两种,分别是简支梁桥和悬臂梁桥。
悬臂梁桥,简单来说就是在河两岸,河中分别建起桥墩,然后从桥墩上向两边对称建筑混凝土,最后合拢。
第二种则是简支梁施工,这种办法就是在在预制场做好一片片混凝土做成的梁,然后直接用吊车,或者架桥机放上去。
古代可以用木材代替梁,但是在江河中间没法立起用于支撑梁的柱子。
这两种办法在施工过程中都需要用到吊塔,也必须要用到混凝土,因此曾经的大明不可能做到。
不过,那也只是曾经,而现实是眼下的大明有蒸汽机,也有混凝土。
只是以拖拉机的马力,根本没有办法吊起重达近百吨的预制梁。
只要人活着,办法就会有,而朱由检想出的办法很原始,也很粗暴。
把预制梁放在船只的甲板上制造,然后用船只把预制梁运到长江中央,这个时候使用吨位更大的船只在旁边,为预制梁拴上铁链。
随后凿沉原本运送预制梁的船只,等船只倾斜后,由于铁索在预制梁的一头,预制梁就会一头先栽入水中。
由于预制梁是“回”型的空心梁,并且这种梁拥有“凹槽”可以和第二段梁契合,因此落入江底只需要打上铁栓暂时固定,然后就能像搭积木一样的一层层垒砌起来。
只要回型柱垒砌起来,冒出江面,那就可以用蒸汽机抽水,然后往下继续挖掘,打地基。
不过,由于迅流量太大,很有可能会有回型柱被冲垮的时候。
因此长江得不断扩宽,来降低水位和迅流量,为此摧毁了不少良田。
幸亏天启十五年江西、南直隶、浙江等省份遭遇大旱,许多河流断流,长江水位下降至三丈。
尽管水位只不过降低了一丈,但工程顺利进行,所有桥墩向下挖掘两丈,然后开始搭建钢筋,浇灌混凝土。
凸出水面的部分,只需要用木板合住紧密,然后浇灌就足够。
这样,应天长江大桥总长三里半,其中主桥长两里半,共八联二十四孔,每孔计算跨度为三十丈,两岸引桥长一里,左右各二十孔,每孔跨度为五丈。
大桥共两层,其中下层铁路桥宽五丈,上层公路桥宽六丈。
整个工程从天启十一年二月筹划,天启十三年动工,天启十六年十月完工,历时两千三百六十四天。
总之,在张延登口中,那许许多多听上去都觉得困难的操作,最终还是被完成了。
对于大桥的完成,朱由检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历史上的晚清就有实力修建长江大桥,只不过舍不得银子罢了。
到了民国,四处战乱,修建长江大桥就更成为了虚妄。
但即便经过了近四十年的战乱,后来国家整合统一,还是在立国几年后修建了长江大桥。
大明的工业底子和基础技术确实还不达不到晚清的时候,但在肯砸钱的情况下,长江大桥还是如约完工。
只是这代价……
“修建这桥,花费了多少银子,死伤了多少人?”
听完了张延登对于长江大桥修建艰苦的讲述,朱由校眺望着远处的长江大桥,背对着询问起了张延登。
面对他的询问,张延登也有些踌躇,沉吟许久后他才开口道:
“整个京杭铁路花费二千三百余万两白银,仅应天的长江大桥就花费七百余万两,期间用工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余人,凿沉船只一千四百三十二艘,牺牲一千二百七十二人。”
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代表的是朝廷的真金白银,桥梁工人的身家性命。
“所有的长江、黄河、淮河大桥呢……”朱由校再度背对询问,张延登也羞愧低下了头:
“三座长江大桥,三座黄河大桥,两座淮河大桥,合计八座桥梁,目前一共花费三千二百四十七万余两,凿沉船只四千六百余艘,牺牲……四千五百三十七人。”
“即便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和百姓性命,但如果不是大旱带来的水位降低,或许朝廷只能继续耗费人力物力,甚至最后只能想办法让各条河流暂时改道才能修通。”
张延登这话让朱由校久久不能平静,或许是随着年纪增长,加上自己父亲也是早早驾崩,自己弟弟也要在日后离开自己。
总之,朱由校对于人命却不像当年一样那么看得开了。
三千多万两,四千多条性命,就为了修八座桥,这很难说值不值。
最少在朱由检看来,这是不值的……
“叙州宜宾的长江大桥也修通了,只可惜牺牲了六百多人……”
在朱由校了解长江大桥那血淋淋的死亡人数时,远在北京城的朱由检也拿着最后一座长江大桥完工的奏疏在感叹。
此刻的他坐在承运殿里,享受着暖气,但心里却冰凉凉的。
四百余万两,六百七十二条人命,最后总算换来了长江中上游的南北贯通。
在朱由检看来,这是不值的。
之所以他觉得不值,是因为他知道大明所修长江大桥的规模远不如后世,并且所用钱粮也远远高于后世。
晚清张之洞想要修武汉长江大桥时,上报的花费进需要一百七十万两,而大明的一两白银,购买力等于晚清的五六两。
也就是说,晚清用一百七十万两能干好的事情,大明花了最少九百万两,人力物力都是五倍以上。
从时代来看,这是不值的,因为朱由检可以选择更便宜的办法,比如在蒸汽轮船上铺设铁轨,一节节的把火车运到江对岸。
只是,他一想到晚清的长江大桥拖了半个多世纪才修建起来,他就担心如果自己不修,大明的后世君王便会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下来,最后导致南北迟迟无法贯通。
他清楚自己只是一代人,但自己却想做两代、三代、乃至四代、五代人才能完成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也告诉自己,要相信后人的眼光和智慧。
但每当他要做决定的时候,他还是决定在自己能做主的时候,把事情给办完,不给后人留下问题。
“宜宾的长江大桥一修通,明年从眉山到宜宾的铁路应该也能全线贯通了。”
“这段一旦修通,京陇铁路的难度就只剩下宜宾到乌蒙的四百余里山路。”
“想来天启二十一年以前就能修通。”朱由检放下了奏疏,抬头看向了前来汇报的温体仁。
温体仁一直没开口说话,只是在朱由检做出评价,得到了他的态度后,温体仁才作揖道:“殿下高见……”
“高见算不上,不过京陇铁路如此,基本也够用了。”朱由检评价道:
“现在最主要的还是京嘉铁路,既然眼下已经修到凉州,那估计修到嘉峪关也就是两年后的事情。”
“国朝要收复西域,因此修到嘉峪关后,还需要继续从嘉峪关修建一条前往吐鲁番的铁路,然后由吐鲁番分为两条。”
朱由检起身拿起了自己使用多年的梨花木棍,指着自己身后的《大明坤舆总图》,从嘉峪关一直指到了标注“西州”的吐鲁番,然后顺着北上,同时说道:
“向北修抵金州(乌鲁木齐),随后一分为二,一条直接北上勒州(阿勒泰),继而北上漠州(阿尔泰北麓),直抵岭北山脉南麓(乌拉尔山脉南麓)的阴山州。”
“这条铁路全长五千里,修建时间约十三年时间。”
说罢,朱由检把梨花木棍挪到了金州,然后一路向西:
“第二条,从金州西至弓月(精河),再从弓月至昆陵(尹宁),昆陵至碎叶,碎叶至大宛(撒马尔罕),大宛至康居,康居一路向西前往西海(里海东部)。”
“这条约六千里路,除了弓月城到昆陵城需要翻越五十余里的山脉,其余皆于平原建设,用时约十五年时间。”
“至于最后一条……”朱由检将梨花木棍重新移到了地图上的西州(吐鲁番):
“从西州一路向西,沿着天山南路的焉耆、龟兹、姑墨、疏勒,继而南下到于阗,合约三千二百里铁路。”
“三条铁路,合计一万四千二百余里,基本九成九以上都是走平原地区,每里造价就是除去长江大桥的京广铁路。”
朱由检说完了自己的想法,继而看向了温体仁,温体仁也很识趣的作揖道:
“若是如此,那每里造价约四千两银子,合计约……五千七百万两左右。”
“不过,若是在西域修建铁路,还得沿铁路挖掘水井,还得有铁矿、煤矿补给才行,不然只能高价从嘉峪关运送煤铁前往西域,并且人力……”
温体仁踌躇的说着,但实际上他就是想给朱由检提个醒,说这铁路就算造了,估计运行成本也比其它铁路的高很多。
“铁矿和煤炭不用担心,西域的煤铁丰富。”
“至于人力……只要铁路修抵哈密,就可以从西南迁移劳改工前往西域劳改。”
朱由检手上有很多资源,尤其是人力资源。
每年在麓川、交趾、旧港犯事的土人可不在少数,基本犯事就是十年劳改期起步。
尽管大明眼下的五百多万劳改工即将陆续结束劳改期,但朱由检只说结束劳改期,可没有说让他们重回故里。
把他们迁移到西域还是岭北,这都是朱由检说了算的。
即便迁移到西域,朱由检也不怕他们会占领西域,反而会利用他们和西域本土居民的矛盾来消耗他们。
交趾、麓川基本都是佛教徒、而西域则是一片绿色。
两方交起手来是个什么模样,朱由检不用想都很清楚。
他们交手他们,汉人劳作就是,但凡暴行发展到汉人身上,那又是十年劳改期。
朱由检现在不担心他们,就担心朱慈燃会心太软,连劳改工都赦免了。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西域的汉化工作会很难开展。
想着,朱由检也对温体仁道:“我会上疏给监国和万岁,告诉他们西域铁路乃百年大计,不得有碍。”
“下官明了……”温体仁知道了朱由检对这些地方和铁路的态度,心里自然也就活跃了起来。
不做不错,做了就好好做,不让抓到出错,这就是温体仁的想法。
不过,他也知道朱由检在大明待不了多少年了。
朱由检待着,他就听朱由检的话,老老实实去做,等朱由检走了,皇帝或者太子觉得西域铁路耗费太大而停止修建,那他也不反驳,停了便是。
总之,不惹任何一个执政人,不让任何一个人对他感到不满,那他的阁臣之位、工部尚书之位就一直能保全。
想到这里,温体仁一阵舒坦,而朱由检也摆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下官告退……”
温体仁毕恭毕敬的作揖退去,随后朱由检也对正在处理奏疏的王承恩、曹化淳、陆文昭三人开口道:
“各省的物资调配都检查仔细些,常平仓的储粮不得低于我所说的数额,另外让人多多检查各地常平仓。”
“奴婢领命……”听到朱由检的话,三人纷纷应下。
见状,朱由检也坐回了位置上,把梨花木棍放在了桌桉的同时询问道:
“今年运给单于行省的拖拉机都好好准备,另外当地的煤炭产量如果跟不上,那就从旧港或者瀛洲调一些劳改工前往开采。”
“汉家的囚犯,除去规定处死的那些,其它还是发配岭北为主。”
朱由检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三人期间也一直点头表示知道了。
“各藩国今岁募了多少移民、兵马?”
放下茶杯,朱由检询问了起来,负责管理的王承恩也回应道:
“小西洋诸藩移民十六万七千余人,利未亚诸藩移民五万四千余人。”
“小西洋诸藩兵马额已满,利未亚诸藩募兵五营四哨,合约一万七千三百余人。”
“过去八年时间,诸藩共移民一百二十二万四千余人,其中有三十二万是瀛洲男丁移民,至于兵马则是九十八营三哨,近三十万兵马。”
“倒也不算很多……”闻言的朱由检轻笑一声,他没想到诸藩的移民速度这么慢。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正常,毕竟印度厮当的金银大部分都被大明掠走,以至于诸藩只能通过粮食贸易来贩卖粮食,换取金银后进而迁移百姓。
瀛洲男丁移民之所以被迁移那么多,主要就是因为大明对瀛洲男丁的移民价格很低,迁移银是一两一人,并且是到付。
不过海上天气变化万千,三十二万瀛洲男丁能移民成功,是数十万瀛洲男丁殒命大海的成果。
清楚移民事情的同时,朱由检想也起了西南的事情。
距离卢象升请求大明从麓川出兵牵制莫卧儿部分兵力的奏疏已经过去了快两年,倒是不知道经过这一年的准备,洪承畴办的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轻声开口道:
“麓川的洪承畴,对南虏的牵制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