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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五十三回 便是爱你又何妨

这几日, 总是莫名的睡着, 再莫名的从灵泉中苏醒,苏醒时分,洞中只有微光, 而灵泉依旧在汩汩的冒着气泡,热气蒸的自己浑身酥软, 但三日来都没从水中出来过,朝露只觉着想要动弹一下。

她望着正在一旁歇息的莫沉, 轻轻唤道, “师尊啊,师尊……”

连声唤了好几次,莫沉才从入定中回过神, 应了一句, “如何?身体好转了些么?”

朝露点着头,伸手抹去额上渗出的汗水, “师尊, 我可以出来走走么?在灵泉里泡的好辛苦。”

莫沉轻笑,“忒那多事,余人想泡这汪灵泉也泡不上,你倒好,居然还想着出来。”

“这是为何?”朝露很好奇。

“我年轻时候还在凡间修行时候, 也是机缘巧合,寻到了这一汪灵泉,便是借此打通了周身奇经八脉, 从此后才会仙路坦荡,直上九重。”

一句话说的朝露目瞪口呆,她未想到其他,而是直接念道,原来师尊也在此泡过,顿时不住的绮想,小脸上扑满了各种表情,端出了昭昭心态,让莫沉都不由的含出丝微笑。

师尊一笑,她才惊觉自己的小心思恐怕是被察觉出来,不由得眯了眼,打着灵泉的水,溅的莫沉一身。

“师尊……你让我出去走会嘛……露儿要被泡化了……”

软软的撒着娇,大眼睛时不时的瞥着近旁的莫沉,扰的他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应下。

“我在洞外等你,你着好衣服出来,只走一炷香时间,否则会断了修行。”他缓缓起身,紫袍曳地,只微微一转,那如青竹挺拔一般的身子便没入了光亮之中,消失在了灵泉洞中。

朝露撑着胳膊,口中轻喃着,“果真是不解风情……若是夙白……”

话将将落音,她便突生惆怅。若是夙白,他定会极尽可能的调戏与轻薄,然而一念及他此刻的安危,不由得将那些过往统统忘却,只剩了些担忧,真的希望他能尽快突破心劫一关,来与他们汇合。

伙伴这物,真是缺一不可。

伸手从岸旁取过那小褂兜,她只手在里头掏了半晌,一件软纱花笼裙便落在了手中,原来这是早先时候莫沉赐给她的如意乾坤袋,就被她装了各种奇怪物事,旁人是不大碰的,只有她知道这内里乾坤有多少。

从水中软趴趴的爬出,不觉蹙眉,原想掐诀给自己弄干一些,却又发现法力不够;又想总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晾干吧,所以只好对着洞外喊着,“师尊……我身上湿漉漉的,出不去……”

一道红光从洞外飞入,缓缓从她的头顶兜下,一股暖意瞬间将水珠全数蒸干,还烘的周身暖洋洋的,她无语凝噎,如此这般的好机缘,师尊一再错过,这叫她如何不自伤,不觉开始怀疑起三日前的那些动静,是自己一心臆测出来的。

迅速的将衣服套上,软软的薄衫贴合在被灵泉泡的软白肌肤上,更显细腻。

偷偷的跑到洞口边,见外头阳光明媚,灵花异草丛生,合拢的山壁皆为碧玉翠石,折射着翠碧色的灵光。山谷内藤萝野花遮蔽天日,近谷口处的狭缝旁疏疏落落的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树,丰草绿荫,嘉木繁阴,杂花盛开,落红片片。花树上结着颗颗樱红累累的果实,花树之下,则站立着数只白毛玉兔,竖着一对对欺霜赛雪的银耳,见有人行来也不避让,皆露着一股子灵气,在莫沉的脚旁蹦来跳去。

莫沉正站在花树之下,扬头望着谷外的云卷天舒,花树轻摇,飒飒而下的桃红色花瓣,落了一地,那一袭紫衣的出尘脱俗,朝露不禁看呆了去,从来都只觉着师尊的道骨仙风他人莫比,怕是在这世上乃至九重天上再也找不见第二个。就见他微微转身,她突然缩回了洞中。不知为何,她并不想此刻去打扰了师尊。

落红摇蕊,天风吹袖,青空万里,墨发轻飘,紫袍扬起。

就见那广袖下的手微微一点,满树的飘红便涌动着汇成一只只桃红色的彩蝶,在山谷间飞舞着,便在那刹那,周遭的一切万籁俱静,唯有一双清明的眸子被那一幕吸引了去,就在那瞬间,心底忽而一痛。

针扎的痛。

她忽然念起,第一次见到莫沉的时刻。

总角丫头,不谙世事。

当她被一双温厚的手缓缓接住之时,她不敢睁眼,却在睁开眼时候,见到了一双清冷却又温润的眸子,淡然若水,却又如月华一般丝丝扣扣的渗透入小露儿的心里,忽然,就是一阵疼痛。

她想,就是那一个照面,便让她沉迷了吧。

或许,正是那片刻的心痛,让她对师尊情有独钟,直到今日吧。

一只手缓缓爬上自己的心房,就为了那一刻的静谧,世界皆静,却只有那一幕若一幅工笔山水,被细细描画进了心里。

现如今,那柔软的小心肝又为了这形貌给迷惑了去,不觉挽起几分笑容,蹑手蹑脚的便跑了过去。

莫沉等了半晌也未见朝露出来,便垂下手来,任那些飞舞在半空中的花蝶四散飘飞,而他也缓缓端坐在花树下的一块翠玉石上,不觉想起自己l山竹林外的那块翠玉石。

当年从不周山下拾回来这块天然淬炼出的翠玉石,一来是为了压一压l山竹林的地气,二来也是借灵石的灵气为自己的徒弟养一养灵元,却哪里知道,这调皮的小丫头片子,生生的用炽情宝剑将那块浑然天成不可多得的翠玉石给削成了四四方方的脆豆腐。

想起这桩往事,莫沉却难得的想起那只忠心护主的桃花鸡小小,也不知道这只小妖兽如今是怎样,不由得望着天远处的两只墨黑色的飞鹰出了神。

忽而,一双温软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之上,那小丫头的声音便软糯糯的响起,“师尊师尊,看什么呢?”

“看天。”

朝露好奇的凑过脑袋,望着师尊完美无瑕的侧颜,不觉面红耳赤的松开了手,跳到莫沉身前,坐在了他脚旁,伸手便捞过一只白毛玉兔,抚着它软软的细毛,同样望着远处的飞鹰,飞鹰在天空边际彼此追逐,时而上下盘旋,时而比翼双飞。

若可做一双天际翱翔的鸟儿,也胜过人间无数离人。

“天有何好看的?”

“我在想……素琴如今是何种情形了,他已是数日未有音信了。”

一句话,让朝露陷入了片刻的沉静。转圜,她便回过头去,瞧着莫沉的面,喃喃着,“师尊,在这山谷里疗伤时,你可否只想着露儿一人。”

虽自私了些,然则她的的确确不太希望,在师尊空空如也的心里,却始终想着他人。这让她如何自处……好容易告白成功,却哪里知道,似乎还是一无进展,这教她情何以堪。感情她这位不算花容月貌但好歹也是清秀佳人的姑娘家家,就如此这般不招待见么?

再睨了眼微赧的师尊莫沉,不由叹了口气,总归也是自己失心疯选的,自然不能指望呆子师尊能与其他男子一般的灵通。

若他与那些个凡夫俗子一般,早八百年就已经别其他女神仙拐走了,哪里能落到她手里任其□□?

这般想着,便也舒坦了许多。撑着个腮似笑非笑的转到了莫沉面前。

莫沉问,“怎么?”

“师尊,我好喜欢你哟……”朝露笑咪咪的,就如同一只小狐狸,却露着几分憨傻。

莫沉便不是微赧,他抿着薄唇,微微侧头,那面上,更是显出了几分桃花色,若非朝露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面对师尊这等人物,需把持住几分性情,否则早已若饿虎扑食一般先将师尊拿下为妙,然这些也只是心里动静,万万不敢将这小九九亮在脸上的。

然后她弯腰放跑了怀中的白毛玉兔,站起身子,花树上接着硕大的赤红色鲜果,正迎头砸在她的脖间。

一凉却又一热,原来是莫沉已然站起,顺手接过那赤红色鲜果。

她下意识的转身,正迎上莫沉清冷温润的眸子,对视之间,心头忽而恍惚起来,趔趄了两步居然开始头晕目眩。

身子软软的被莫沉接住,她顺势倒在他的怀中,无端面热。

微微抚上心口,朝露却蹙上眉头,方才那一阵恍惚间,她居然看见了一幕教她心碎的场面,那是师尊与其他女子拥抱在一起,同样是在一棵苍天大树之下,那女子身着着浅红色轻纱百花腰裙,看不清颜面。

师尊的面上,很温柔,他从未露过这等神情,那是一种宠到极致的神色。

鼻子忽而一酸,她抬头看着莫沉,轻声说,“师尊……你……真的喜欢露儿么……”

自大荒时代开始至莫沉成仙,不下千年。

他心中,从未有情。

思忖着这一句话,他轻轻点头,“喜欢。”

可她,却并无欣喜之感,她忽然明白了,恐怕自己空落了欢喜。

修道之人讲究一个缘法二字,那一幕场面并非空穴来风,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惊慌。

惊慌到面色也异常了,断的连莫沉都错以为,所有的女子是否都这般善变,一会笑一会哭,一会欣喜一会悲伤的。

若露儿失踪了,师尊你会去找我么?

若露儿不再喜欢你,师尊你会寻回我么?

若露儿死了,师尊你会伤心么……?

三句话,每一句都问的颤颤巍巍的,她被那一幕突如其来的场景刺激的双眸微跳,却看着莫沉面色犯难,不觉有些失望浮上面上,虽此刻追问的的确确有些难为了师尊,能教师尊说出“喜欢”二字,本就是极难之事,原本应该开心的事情,为何放到此刻,变得那么惆怅。

她不觉轻声而又坚决的说,“若师尊失踪了,我一定会找,直到找见为止;若师尊不喜欢我,我会继续喜欢,至死方休。”

再抬起头,她那般坚定的,“若师尊死了,我绝不会活着。”

莫沉也望着朝露,望的他心中也忽然出现了一丝迷惘,他不懂,的的确确不懂,有些事,需要经历过才知道结局。

但明显着,她所说的那桩桩事,他没有一样希望去经历的。

他轻声问,“喜欢……是爱么?”

凡人所谓的爱情,便是如此的么?那么,自己的徒儿是希望他与她,经历一场所谓的凡人爱恋么?九重天上,往往不乏思凡的仙女与凡人相爱的传说。然则,他从未想过,何时也会入了这个瓮,进了这个局,迷了这条路。

莫沉迷了一生的路,似乎在心上,从未迷过路。

他求道之赤诚,在曾经的同门师兄弟中,最是坚定。

可为何,就在他瞧见徒儿眼中滚出的一滴泪水时候,忽而乱了心神。

他突然懂了、悟了。

他喜欢的是她,但她要他爱她。

所以前日里,他二人在经历的,是一场答非所问,他微微蹙眉。

他以为,喜欢便是喜欢,就如同师傅喜欢徒弟,兄长喜欢妹妹那般,但凡遇见个喜欢,也不外乎朝露素琴这两人。所以他虽然羞于启齿,但也默认了这喜欢二字。谁料,原来小露儿要的不仅仅是喜欢,而是他爱她。

成仙这千年,似乎对于爱之一途有些迷惘,或者说是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要在心里装过谁。

莫沉缓缓合上眼,他委实需要些时间来思考,莫如师徒相爱不论在凡间亦或是天上都是天理不容。然则莫沉此人,虽心中着实缺了根弦,却也正因为这一根弦的缺少,对于此事,并没有出现所谓的卫道士意味,明明心底是欢喜的,却在面上摆出道貌岸然的态度。

不为他能不能爱,而为他……爱不爱……

一片花叶缓缓落下,就落到二人中央,那朱蕊红瓣,正悬在朝露的明眸前,时光穿梭,百年相携,一幕一幕,他的无上道心,他的上善若水,他的不问世事,他的闲云野鹤,他的云淡风轻。

忽然,就在那刹那,她亦觉,自己是在一抹白纸之上泼洒着水墨,她的师尊,本是那般清净无为。

一花一世界,那悬在正中的花叶打着旋的,落到了朝露的掌心。

身子微微一颤,她慌忙捂着脸,自从在他人面前哭过后,这好哭的毛病居然是越来越难以忍受了。

她忙转身,向着洞内跑去。

手臂被猛然间抓住,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繁花飞舞之间,师尊的一头墨发随风扬起,然后他轻轻叹气,缓缓启唇,“莫哭了……”

“师尊……”

莫沉移步上前,将朝露搂进怀中,她攥着他的袖,他拍着她的肩,“为师便是爱你又有何妨……”

“师尊……?”迟疑的抬眼,便是爱你又何妨……便是爱你又何妨……心尖处微微一抽,酸麻痒痛齐齐涌上,而后她挪开了些身子,眼光所触,自己的发丝正落在莫沉的掌心,他面色如常,似乎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即便如此,却也让她红了面颊。

便是爱你又何妨……

朝露揉着眼睛,将那落到半空的珍珠着了慌的接住,又揣进挂兜里,才似懂非懂的,如水的眸子凝望着莫沉,终于说道,“师尊你说的有些深奥……不过大概其我懂了……”

“那师尊……可不许对别的女子好,与别的女子那般……那般亲密……”

“师尊……师尊,你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对吧?”抬起头,朝露张大了眼睛,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莫沉的怀抱。

他的怀抱,温暖若春,教她有些眷恋。

莫沉还未待回答,就听见连环炮一般的发问,将他难倒在原处。

莫沉想了想,这问题也有些深奥。

但他看了眼面前这小露儿,或许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随他百年,甚至千年。

或许,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与他灵犀相通,千里之外也亦能将迷路的他生生寻回。

或许,也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能与他说,至死方休。

“自然。”他微微叹气,一时间教朝露没有反应过来,待她反应过来时候更是娇羞不已,又埋回了莫沉怀中,愣是不敢再多言。

良久,她的脚有些麻了,身子也有些软了,莫沉才说,“一炷香时间到了,回洞中继续泡着吧。”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鹰鸣,那两只紧紧追随的飞鹰,上下盘旋着,似乎在与什么进行着搏斗。

那鹰鸣之声,就教朝露心底一沉。

忒那熟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