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气冲冲的大脸一闪而去,取而代之的是卡米诺人纤细的身影。
“我觉得她喜欢你,”萨维十指相抵,在面前有节奏地点动着:“听上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怎么可能?!”莫迪兹眼中闪着惊异。
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琳达是性格使然,做事认真,力求完美,所以才会对他如此刻薄。现在卡米诺人不经意地一说,再结合往日里,琳达那些有违常理的眼神和举动,莫迪兹瞬间不寒而栗。
“别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这是上天的恩赐,你该高兴才是。”
“事情又没有发生在你的身上,所以你才会这么认为!”莫迪兹情绪激动,再次将敬语抛诸脑后。
萨维反而语带轻松,饱含深意地回复道:“不要以貌取人,总督先生。看似糟糕的经历,也许会为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收获?”阿德拉斯人苦笑着说:“我感受到的却是灾难。”
“现在随你怎么想,但不久之后,一些事会改变你的命运和看法。到时,你会感谢我也说不定。”
“我会避免让它发生。”
“是吗?那就拭目以待。”
两人短暂的谈话至此打住,卡米诺人信步走开,埃利斯托?默顿爵士的记忆影像再次粉墨登场。他马不停蹄地开口了,没有任何铺垫和废话,只复刻了之前结束的一句,便沿着思路继续往下讲述。
“带着疑问,我开始观察四周,庞贝托身前散落的玻璃碎片,将我的目光引向了他身前的幕墙。显而易见,它已经因为冲击而破碎,但防护系统下的保密设定,使修复影像自动开启,覆盖了原有的破损处。单纯用肉眼看,它仍然完好如初,从这点上看,幕墙的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到了这一步,我没有停下的理由,即使知道会面临巨大的风险,也要向前一探究竟。我重新评估了庞贝托的状况,经验告诉我他不会马上醒,于是我从地上拾起一小块玻璃碎片,然后起身走到幕墙前。我将玻璃碎片投向幕墙,它轻松地穿了过去,落到了对面,没有引发警报,也没有遭遇拦截和打击,这是我最愿看到的情况。为了避免划伤,我脱下外套裹住左手,在幕墙上试探出了破损的大小,然后弓身穿过。天呐!踏入未知天地的一刻,出现在我眼前的场景不仅震撼,而且触目惊心。成百上千的标本罐堆砌在室内两侧,里面不是普通的动植物标本,而是清一色的人脑标本!它们来自各个银河系种族,颅骨被摘除,前端只保留脸部以供辨认。大脑做了切片处理,并向斜后方梯次展开,从侧面看,就像个被拉长的风箱。在每个瓶身外,都标注了脑主人的生前信息,内容极尽详实,读起来如同一则生平小传。环顾四周,我忽然心血来潮,有种想去阅读所有瓶身标注,以了解每个标本背后故事的冲动。现在想来,那简直是痴人说梦。即使换做平时,凭我的身份地位,庞贝托也不可能让我参观这里。更何况,眼下是未经许可,擅自闯入。可当时我就像着了魔,在执念的诱使下,竟真的付诸实施了。就在我走到一组标本罐前,与那些脸孔面对面,准备开始阅读标注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呼唤:‘别被怨念迷惑了心智,到屋子中间来,有更重要的事在等着你。’我顿时清醒,整个人从执念中抽离,转身看向屋子中央,这才发现那里有个配备大型玻璃容器的电子设施。”
听到这儿,莫迪兹眉头一皱,他不禁对这段讲述的真实性产生了质疑。
“抱歉,打断一下。您说的情况过于离奇,我有些问题想问。”
“无需客气,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好了。”埃利斯托?默顿爵士表现的相当配合。
“那我开始问了。”莫迪兹一本正经地说道:“有没有可能,您当时因为过度紧张,而在意识上出现了的幻觉?”
“哈哈,”老人一笑:“我很清楚你这话的意思,如果我当时意识不清,所见所闻都是幻觉的话,那接下去讲述的一切,都将毫无真实可言。但我敢用索斯查贵族的名誉向你发誓,上述所说的每句话,都是建立在清醒意识的基础上,不存在任何妄想和虚构的成分,你大可放心。”
“那请您解释一下,为何会在穿越幕墙进入室内后,没有注意到有庞大的机器存在?”
“这个问题我即将讲到。”
“对于脑中出现的幻听您又作何解释?”
“你把那声音看做幻听?”
“不然是什么?”莫迪兹反问。
爵士摇摇头,更正道:“不,那不是幻听,而是真实传输进大脑的声音,它来自一位你熟识的人。”
“您接下来也会讲到是吗?”
“当然,只要你按部就班听下去,所有疑问都会迎刃而解。”
“看来是我心急了,请原谅。”
“没关系,我很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想弄清整件事,就要了解其中的每个细节,否则很容易产生曲解和误会。”
“您说的对,我想我......”
眼见现场又将陷入客套的怪圈,萨维的画外音适时响起,打断了莫迪兹的续语:“总督先生,留给你聆听的时间,还有三十三分钟。”
“好...好的,感谢提醒,让我们...继续吧。”阿德拉斯人尴尬地耸了耸肩。
埃利斯托?默顿爵士的记忆影像好似被触动了重启开关,立即收敛起和蔼可亲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话接前文,就像刚才的对话没发生似的。
“设备的主体几乎占据了房间的三分之一,大小和样式与我之前在暗室中见到的脑思维连接器(后期叫法)十分相近,只是多了一个装着漆黑溶液的大罐,和一个外置声控台。密封舱也只有一个,当我注意到它时,发现舱门早已扭曲变形,就像是被手掌揉过的硬纸壳,颤巍巍地斜敞在一边。对此,我并不惊讶,之前卫生间的遭遇,已经能解释这一切了。‘密封舱既然是空的,那声音会出自哪儿?’因为溶液罐漆黑一片,我本能地认为里面是某种反应液,或是特殊燃料什么的,未加查看便将目光转向了房间尽头的小门。那里应该是个储物间,因为这样装有大型设备的机房,总会有存储零件的地方,以便到时进行维护维修什么的。我当时猜想,脑中的声音,是从那里发出的,于是我径直向那里走去。‘无法看穿的黑暗,不等于里面空无一物;而想当然的判断,只会让人错失良机。你若想发现某个隐藏的东西,不仅靠看和听,还要用心感受。’奇怪的声音再一次冲入我的脑海,提示并纠正了我的搜寻方向。”
“他还真是不嫌麻烦......”莫迪兹一脸不屑地嘟囔着。可以看出,他对这种隐喻说辞是何等的厌恶。
“我也觉得他这么说是在浪费时间,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易于启迪心灵的方式呢?”说着,埃利斯托?默顿爵士的全息影像一下子增大了比例,最终竟与真人一般大小。
他仿佛焕发新生,竟从原先的既定位置走了下来,缓步来到阿德拉斯人面前,伸出左手按在他肩上说道:“孩子,不妨像那个人说的,用心感受一下试试。”
没等莫迪兹反应过来,老人的右手指尖已点中他的心口。在这一刻,一股莫名的能量自接触点源源不断流入,‘巴别’总督的潜意识被瞬间点亮了!他眼中不再是屏幕、影像和办公室,而是庄严的圣殿,高大的金座,还有那座上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冥思殿堂!伊特!”莫迪兹恍然惊叫道。
座上的人站起身,散发着万丈光芒走近他,将他融入进光里,莫迪兹立刻感受到了温暖与慈爱。
“很高兴见到你,我的孩子。”
“您...您就是...伊特本人?!”
“是的。”
“这太不可思议了,我是在做梦吗?”
“如果你坚信的话。”
“我不这么想,那又能是什么?”
“你可以把它试想为更离奇,更抽象的东西。”
“我试试看。”莫迪兹深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搜肠刮肚寻找起适合的词语,良久他不无惭愧地冒出一句:“我尽力想了,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确实很难,我管它叫宇宙自由体间共生意识的深层次交流,说的通俗点,就是你我彼此灵魂的对话。”
“这么说,您是死了对吗?”
“根据通俗的说法,是的。但依据能量守恒定律,我的**并未消亡,而是发生了形态转化。至于意识,也就是灵魂,形态则不会发生改变。普罗大众在死去后,灵魂存储的信息会被涤净,待**孕育重生,便能再次成为新的生命体。而作为圣主萨姆纳的喉舌,伊特的灵魂信息则保持不变,且自身没有固定的载体。当承载者消亡后,它会随机挑选一人成为伊特,也就是说,历次出现的各位伊特,其实都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