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山客倒了大半的水,抬头笑道:“我家在负薪村,确实位于淫风之地。”
罗青不由得疑惑问道:“过山客信奉货郎尹,而淫风之地祀淫风侯,难道你不是货郎城货郎乡或者甚么货郎镇之人?”
祀世大地,有‘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谄媚招灾,此徒罹祸。’的说法,譬如,倘若你是淫风之地的人,转而去祭拜欢喜之地的祀神,那非但不会同时得来两位祀神的卷顾,反而会为你招徕灾祸。
其中说法,具体是果真如此,还是天下祀神故意宣扬,不得而知。
不过对于卷徒来说,此言却是实打实的金科玉律。
一个卷徒信奉一名祀神,得祀神祀力,若是再信另一祀神,其体内所属不同的祀力,定会因此而冲突,威胁甚大。
过山客笑着摇头道:“货郎尹大人没有封地,天下过山客皆大多为各地之人,侥幸得了货郎尹大人的卷顾而已。
我即是淫风地之人,又是货郎淫大人的过山客,两者身份并不冲突。”
罗青沉吟半响,过山客喝下一口水道:“兄台,只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罗青转身朝东走,扔下一句话,“水囊赠于你,权当问话的报酬了。”
还未走几步,罗青只觉眼前一晃,影子闪过,过山客已挑着担子现身于眼前,速度极快,跟了上来。
不知用得甚么手段,罗青知物眼窥视不见,向来应当是一门祀术?
青年咧嘴道:“兄台,咱们再做个买卖如何,你将堪舆图册卖于我,我可以拿些好东西来。”
他行走于西南山林之中,其中有多处村镇,若是能将堪舆图册换来,到西南各地去卖,那可是一笔大买卖。
一份多卖,稳赚不亏。
罗青澹澹问道:“你能拿来甚么好东西?”
过山客贼兮兮道:“你给我一份图册,我也给你一份图册,当今天下的堪舆图如何?”
罗青心下大动,他这一路前去淫风城,便是为了打听消息,若是过山客能为自己解答,也省得自己去淫风城了。
“你有天下堪舆图?”
过山客再次放下担子,从他的柜椟中取出一卷图纸,脸上惋惜道:
“此图中只是将祀世势力的大致画出而已。”
罗青知物眼窥视。
“过山客的天下堪舆图:过山客行走之地只是淫风之地以及附近一些小地方,并未出过远门,不见天地,堪舆图册所载,皆为其道听途说。
虽不真实,不过大致有天下各地之名。”
罗青嘶哑着道:“能否打开,令我验验货?”
过山客缩了缩手,摇头摆手道:“若是兄台看罢完,记下我这图,不与我做买卖,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我如何信你拿着的乃是天下堪舆图册?”
罗青眉宇一凌,“拿着一张假图,便想骗取我的真图,真当我傻么?”
过山客面色一苦道:“兄台,过山客信奉货郎尹大人,做买卖断然不会欺骗于人。
我与你直说罢,此图册中所载的只是祀世各地的大致势力分布,若果真有那般涵盖天下的堪舆图,我岂会拿来与你换?”
过山客不会欺骗不假,但可用各人所得讯息之差来做买卖,当初用一件玩具便从一名雉童手上换来一件颇具诡祀之力的诡巧,转手之间就大赚了一笔。
“可以,这笔买卖,我做了,不过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过山客知晓罗青从东南旮旯地出来没多久,对于外头的世界不知,当即拍着胸脯道:“但凡有问,小的无不作答!”
两人各自将手中的堪舆图递过去。
罗青的图册,是从回煞伯那得来,其中所绘制的地标颇少,出了东南地后,只有彩色路线的沿途地方,其他则是空白一片,用处已然不大。
接过来祀世堪舆图后,罗青展开看了看。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五个极大的版图,乃是当今世上五大君的地盘,在这五大地旁,各自又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其他势力。
当今胆敢称君的五大势力分别名为赤胎、疫病、笈冠、喜婚、丧敛,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割据,加起来地盘同样不小。
这只是过山客道听途说得来的,也就听个名头,不能尽信。
在其中罗青看到了曾用知物眼见过的垢痂、杏林、先蚕等地。
大致瞥了一眼,罗青抬头,不无嘲讽道:“你这图册画的倒是简单,只有一个地盘的轮廓,合着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圈子,也就骗骗我这等从东南之地出来,没见过市面的人。”
在祀世大地,黔首即便是没去过远地,但也会通过各种途径知晓天地之间的事儿。
比如商且众贩卖物什,过山客的走街串巷吆喝的甚么甚么地,甚么甚么所产。
对于知道一些地方的百姓而言,此物当真是鸡肋。
过山客正低头看那张玉叶纸所绘制的东南堪舆图,听到罗青的话,他讪讪一笑,“兄台,话可不能那般说,买卖向来便是急人所需。”
过山客晃了晃手上的水道:“便如这一壶水,放在平时,不会有人愿意出一枚布钱去买,但若是许久不曾饮水,口渴难耐,身处瀚海沙漠之中,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罗青没在这上面纠结,开口问道:“你可知哪地适合普通野修去?”
过山客毫不犹豫道:“那自然是咱们淫风地!”
“其他地方呢?”
“其他地方都不如淫风之地。”
过山客微仰起头,神色之中,那是一个傲气十足。
其他地方暂且不提,只说这淫风地淫风侯,对统辖境内的百姓那是当真一百一万个不错。
淫风下辖的村镇祀神,都被淫风侯那神像中年模样的女人所立下的条条框框束缚着,所以罗青一路走来,瞧见境内的百姓,都是一副田园好风光的怡然模样。
如此下来,境内百姓对于淫风侯,自是打心眼里爱戴,夸赞起来那叫一个不遗余力。
“上次在回煞镇,我曾与兄台说起,祀世大地胤祀胎脐的得来方式,其中父母若有胤胎,则子女天生胤胎者的几率更高。
而祖上从未出过祀修的升斗小民,则是极难得来胤胎。
这些无根底无靠山的小民倘若侥幸天生得胤胎,成了野修,自然远不如那些父辈爷辈为祀修之人。
而且许多地方的祀神怕爵主另封祀神,夺去了自己封地,多排斥野修。
而咱们淫风之地却无此事。
据说多年前曾有把控多地的大‘祀族’反叛,被淫风侯大人血腥镇压,之后便再无哪家祀族敢撸虎须。
而淫风侯大人从不依赖祀修数量众多的‘祀族’,而是大力提拔野祀修,使得如今咱们淫风之地几无祀族,遍地野修。
数十年前野修之数最多,近些年则不如当初繁盛了。”
过山客瞥了一眼罗青,“因此我说咱们淫风之地乃是最适野修修行之地,再适合不过了。”
罗青皱了皱眉,难怪回煞伯投靠淫风侯,看来并非单单是因淫风与欢喜乃冤家,还有这层野修与祀族的关系在里头。
回煞伯腰包里穷得叮当响,罗青可不会认为回煞大人出身‘祀族大阀’。
过山客忽然想起,一拍手问道:“兄台初至此地,不知可曾得了关牒?
若是没得,我可为兄台作保,到附近村镇哪位祀神卷徒手上获得。”
祀神日理万机,一村一镇中分管关牒之事的其实乃是卷徒,在犬马村时,之所以梅核妇会要罗青前去祀神那里,一是罗青身份可疑,二是确有拉拢罗青的心思。
“关牒我已得来。”
罗青不再询问淫风之地外,转而问道:“那么在淫风之地,除却淫风城外,其他可有野修的好去处?”
过山客介绍道:“淫风之地,除却淫风城外,九大镇,当属西北边与欢喜城接壤的‘违豫镇’与东南边的‘二竖镇’了。”
过山客莫名咂咂嘴,竖起大拇指,“若非要我说,必选违豫镇不可!”
摸不着头脑的罗青问道:“为何?”
过山客一挑眉,拍着胸膛,“兄台信我无妨!”
罗青沉声道:“不要给我绕圈子。”
过山客摊摊手,无奈道:“违豫镇和欢喜城接壤,两边常常倾轧争阀,死伤甚多,前往那里危险了点,但相应收获会很丰厚。
我看兄台浑身上下,没甚么家底,所以建议你前往,积累些家底。
而临近先穑地的‘二竖镇’,争端较少,因平和而繁荣,但相对而言,资源难得。”
其实过山客适才言说非选违豫镇不可时,首先想的是违豫镇与欢喜地接壤,欢喜之地多佳人。
腹中装了一肚子问题的罗青想了想,“欢喜城难道有两个名字?”
过山客微微一诧,旋即面露凝重之色,道:“你居然知道欢喜城有两个名头?难道在淫风地碰上了欢喜地之人?”
“没有,只是偶然间听闻而已。”
过山客笑道:“欢喜之地的人习惯称自己为淫秽地,乃是因他们崇尚‘淫秽’,视此为圣,认为这二字颇为神圣。
之所以外地爱称其为欢喜城,乃是因它受辖于喜婚地,属于喜婚,而且其所产钱币名‘欢喜钱’。”
罗青点点头,“欢喜之地如何?”
过山客上下打量一番罗青,“兄台戴着一层面皮,我看不出你面容。
你若是凭着这张画皮前去,恐怕投靠欢喜城不是个好选择。
因为欢喜地多看相貌。”
青年过山客唏嘘道:“总所周知,欢喜之地,男人向往之,可也是丈夫伟岸君子所惧之地。”
“……”
欢喜、淫秽,罗青多多少少摸到了那地方的头绪。
满城尽戴绿兜鍪?
罗青负手而立,道:“与欢喜接壤的战略首冲之地,应该并非只有违豫镇罢?”
过山客点点头,“淫风之地的村镇皆直辖于淫风侯大人,唯有边境的违豫镇例外。
因为违豫镇时常与欢喜之地发生摩擦,有此权力,以便违豫伯随时抵御。
违豫镇下还有三村之地,分别为负薪、沉疴(kē)、痼(gù)疾。
实力较低微弱小者,常去负薪村,强横者则多往痼疾……”
经过再三询问,罗青心下已有了决议,回煞伯大概率会前往淫风城,他便不去淫风城打探消息。
若非洗儿境需素材突破,他会选择东南地的‘二竖镇’。
可修行需资源,只以吐纳祀力修行,并非不能突破,只是那般实力都会更弱,根底更薄。
便去‘违豫镇’,想法子得来洗儿突破的素材,或者压胆、百晬的素材,然后再修行。
罗青望向过山客,“淫风之地,可有哪处村镇暂无祀神,待补空缺?”
过山客神情一怔,愣愣盯着罗青,“淫风之地的消息,你知晓不少啊。
难道你并非是回煞镇之人?”
过山客自言自语地都都哝哝两句,开口道:“东面的‘膏肓镇’,有一位祀神前段时间过世了。”
东面?
回煞伯投奔来淫风,想必会被分封于那甚么膏肓之地。
那此番往违豫镇,不必担忧撞上。
“祀神寿命几何,也会死?”
罗青听到过山客所言,问道。
“但凡是人,岂能逃得过一死?
统治天下一两千年的祀君都会死,更何况区区一镇祀神。
那位膏肓伯据说已活了六七百载,也确实该死了。”
“六七百载,那岂不是祀君时代的人物?!”
“祀君时代距今不过两三百年而已,有那么一位并不奇怪。
不说膏肓伯,其他诸如淫封侯大人、乃至天下许多人物,恐怕都是祀君时代的人物。”
————
非其鬼而祭之,谄也。——《论语》
二竖:(118章提到过):“公梦疾为二竖子,曰:‘彼良医也,惧伤我,焉逃之?’其一曰:‘居肓之上,膏之下,若我何?’医至,曰:‘疾不可为也,在肓之上,膏之下,攻之不可,达之不及,药不至焉,不可为也。’”后用以称病魔。——《左传·成公十年》
二竖之疾挺严重,违豫为帝王有疾,自然比‘负兹’更厉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