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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太一宫深斜阳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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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身,向偏殿内里走去,庭院中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路明也跟了上来,他其实还想再听着,但韩冈走了,他也自知不便单独留下。虽然本身从不承认,但他心中实则对进士已然绝望,要不然也不会领着韩冈东逛西游,就只在太一像磕个头求个心安。

韩冈走在偏殿中,迎面过来一人。其人修长tg拔,相貌亦是出奇的英俊,风流倜傥,举世无俦。韩冈近来见过的人中,王厚算得上是英俊了,王君万比王厚还强上数分,但与此人一比,可都比下去了。那人与韩冈擦肩而过,见韩冈看着他,便微笑着轻轻点头,又很自然的走了过去。

真是难得的风流人物韩冈赞了一句。

韩官人亦自不输他。路明拍着马屁。

韩冈摇摇头,笑道:自家事自己清楚。

英俊青年从韩冈进偏殿的xiaomén出去,走上廊道,坐在院中赏梅观雪饮酒赋诗的几个士子一下鼓噪起来。

大嗓mén当先响起:蔡元长,你来迟了

在下看到赵正夫你留下的口信,可半点没耽搁。

我说的没错吧,元长他最喜游宴,听到消息就会来的。福建口音也跟着说道。

强抒仲,就你话多。

怎么不见元度

七舍弟在房中读书,不肯出来。

是上次回去吐怕了吧

说真的,你们两兄弟的脾xg差得太多。元度是怕见人,怕赴宴,喝了酒水茶水回去就要吐,而你蔡元长听着要开宴,就巴巴的赶来。也不看再过几日便要入贡院了。

上官彦衡,这话是也坐在这里的你说的

韩冈并不知道,与他擦身而过的是千古留名的蔡京,日后的蔡太师。他此时在西太一宫中的偏殿转着圈,视线在墙壁上流连。不出意料,偏殿中有着跟李广庙一样的题诗白壁,用石灰粉刷得雪白,都是让来此游玩的sao人墨客留下墨宝所用。不过西太一宫与李广庙有别的地方,是这几片墙上不仅墨迹斑斓,诗词数以千计,将整面墙的下半部都遮了去,还有好几处被一块块青纱给笼罩上,不知是因为什么缘故。

路明看见韩冈盯着一幅幅青纱,笑着解释道:能被青纱罩上的诗词,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便是由高官显宦写下。以青纱笼之,以表尊崇之意。他环视着殿中的四面墙,突又感叹起时光的流逝,比起前次来时,好像被罩起的又多了许多。

原来如此韩冈点点头,走上前去,揭开离他最近的一块青纱。随即便咦了一声,立定不动。

青纱之后,既非五言七言的绝句律诗,亦非可容传唱的长短句,而是两少见的六言。字如斜风细雨,虽然不合近体,但自有一番神韵藏于其中。

柳叶鸣蜩绿暗,荷hua落月红酣,三十六陂水,白想见江南。

扬州三十六陂的名气可大得很,韩冈都听说过。再看看偏殿外的鱼池,池畔枯柳池中残荷,若在夏日来此一游,必有江南风景再现眼前。难怪此诗的作者由此心生感慨。他追忆起江南风景如信手拈来,想必在江南的时间肯定不短。

白乐天有多忆江南,韩冈也是耳熟能详。他只觉得眼前的这白想见江南,词句朴实,别无华饰,但诗情诗感,却并不逊于白居易的风景旧曾谙。作者对江南风情的追忆沉凝在字里行间。让他一读之下,不胜心向往之。

难怪能用青纱罩上,这等水准,无论唐宋都是顶尖的。

韩冈啧啧赞了半天,又y起旁边的另一,同样的六言绝句,同样的字体,当时出自同样的一人,

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yu寻陈迹都mi。

y念之声在殿中回响,一股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悲凉顿时涌上心头,韩冈即便再不知诗,但最基本的好坏还能作出评判。诗,两六言,各二十四字。前一感慨远游离乡,后一悲叹旧日难再。漂泊在外多年的垂老文官的形象,便在心中鲜活起来。

韩冈摇头感慨,不愧是开封,可比李广庙里满眼的连到此一游都不如的诗词强得太多了。等到他会秦州,找几个xiao工,nong点石灰过去,好好把李广庙的内壁刷上一遍,那等污眼的东西,还是不要留得好。

啊路明突然叫了起来。

怎么了心神被叫声从两绝妙好词中惊出,韩冈转头很不高兴的问着。

却看见路明的手指着诗词最后的题款如筛糠般抖着,神sè都如被雷劈过一般。

临川王韩冈顺着过去一看,也差点失声叫起,但马上醒觉,声音又立刻低了下去,临川王安石

竟然是王安石的诗作一国执政的大作,就这么写在墙壁上,被一张碧纱帐护着

韩冈再回头仔细看着两诗的字迹,方才没注意,但现在一看,的确是王安石的手笔。王安石xg子急,所以字体都是如斜风细雨一般,而画押签名,最后的石字也是随手一划,乍看上去像是个歹字。韩冈在王韶那里看过了几封王安石的si信,王厚还对王安石签名画押的字体说过几个笑话,他对此印象很深。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一说起王安石,耳中便充斥着变法变法变法,让他全然忘了,人家可是唐宋八大家之一啊

韩冈又回过来将两诗读了一遍,两遍,三遍,赞叹声便不绝于口。

不愧是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员。唐宋八大家中,韩愈的地位最为特殊,在上,他是古文运动的先驱者。而在儒学上,他是宋学诸多流派的轫。唐时佛道昌盛,儒学没落,而韩愈横空出世,重振儒mén,广大圣教。韩冈在张载mén下,同学之间但凡提到韩愈,多以韩子称之。

而王安石不比韩愈稍差,论文采,但看着两诗就够了,何况还有风又绿江南岸和唯有暗香来,论地位,比起终官吏部shi郎的韩愈,王安石此时的地位可要高得多。至于同入八大家之列的三苏曾巩,此时远远不如王安石,只是盛有文名,这样的人,大宋开国一百多年,从来没少过。也就如今在外任官的欧阳修能跟王安石比一比。

就在墙边,横着的几张桌案上都放着笔墨。这是为了在宫祠中游逛的sao人墨客兴致起来时,能提笔就写而准备的。王安石的诗作旁,一面墙上周围尽是与他相和的六言,其中多是次韵,也就是与王安石的两诗用着同一个韵脚。韩冈一扫而过,却没一个能入眼的。写诗是真情流1u,但和诗就是凑趣了,和诗写得比原诗好的,真的很少见。

韩冈看着看着,突然有了点恶作剧的心理,他记忆中正有一可以用一用。自己从来都不擅长诗赋,即便想剽窃,肚里也寻不到多少货,而且若是剽窃的诗词太好,反而会暴1u穷人乍富,任谁都会怀疑钱的来历但也有的诗作,虽无华彩,朴实平易,但因为是有感而,反而有着打动人心的力量。那样的诗词,即便自己写出来也不会惹人议论。

韩冈走到桌边,往石砚台中倒了点水,拈起墨块慢慢的磨了起来。路明站在旁边看着。他年轻时也是自负才学,兴致起时便提笔写诗,还自以为出sè,费了大量时间辛辛苦苦的修改编纂起来。只是到了如今,早没了那等心情。

磨好了,韩冈拿起笔,在砚台中饱蘸了浓墨,站在白壁前。初次题壁,韩冈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怯意,写的并不是自己的东西,丢脸也不怕,而且以他要写的诗句,也不至于会丢脸。抬起笔,运了运气,他便在雪白的墙上挥毫泼墨起来。

枯藤老树昏鸦

句入眼,路明便是一奇,怎么不是次韵和诗

韩冈提笔换行,第二句随手写就,xiao桥流水人家。

路明轻轻点了点头,两句连起来一读,便有了点味道。

韩冈手笔不停,古道西风瘦马

三句一出,尽管只是九个词连缀,可深秋残冬的苍凉之感已油然而起,万物凋零的西北秋冬被刻画的入木三分。路明静静的等着韩冈的最后一句。王安石的白想见江南,前三句说景,最后一句才是全诗诗眼所在,韩冈虽然不是用的其诗之韵,但诗句的结构却是一模一样,最后一句当是提振全诗的关键。

韩冈一气呵成,六个字又出现在墙上,断肠人在天涯

墙壁上从右到左,竖排着写了四句。全诗写毕,韩冈退后一步,提着笔,纵览全诗。王安石的诗,韵自难相和。但韩冈模仿着同样的结构,将马致远的天净沙删了一句,如果不看平仄韵脚,可以算是配合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