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局长想来,种植水稻的技术,没有专家的指导,是肯定不成的。
“有啊,以前是郑先农郑大哥领着我们,负责技术这块。”鲁大龙也颇有些自豪。
宁局长四下望望:“哪位是郑先农同志?”
“郑大哥去农大上学了,他就是国子的大姐夫。”鲁大龙简单介绍了一下。
“原来是大学生,难怪。”宁局长也连连点头,这年头的大学生,绝对是金字招牌。
领导们在这转了一圈,也都觉得大开眼界,觉得树立成典型,一点问题都没有,肯定具有指导借鉴意义。
在农村想要发展,最基础的无非就是种植养殖这两大块。
刘县长也当场表态,要把李卫国一家的经验进行总结,号召广大农民进行学习。
只有赵仁,一脸的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一旦树立成典型,就相当于套上一层保护光环,他以后想要朝李卫国下手,难度无疑会增大。
李卫国当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并不介意当这个勤劳致富的带头人,本来嘛,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
于是他十分诚恳地向领导表示感谢,并且表示自己一家,会继续努力,带领越来越多的乡亲走上致富道路。
等到参观结束,老村长挽留领导在这吃饭,不过被刘县长笑着婉拒,正值秋收季节,他们也忙得很。
领导走了,但是工作组和记者却留下来,他们要把各种详实的数据都统计出来,最后呈交到上面,这决定着今后的走向。
不过从目前收集到的信息来看,大包干确实调动了广大农民的积极性,从而实现增产增收,全面推行,刻不容缓。
一连又忙碌了几天,明天就是中秋节,大田里面的庄稼也都收得差不多了。
上午李卫国去了一趟县城,把王燕和徐明亮也接回来过节,鱼行那边,委托罐头厂的张星,先派人照应两天。
田大贵也跟着回村过节,他喜欢热闹,更喜欢在村里的感觉。
李卫国在县里买了几斤猪肉,还有一扇猪排骨,另外车上还拉着好几个纸箱子,里面装的都是月饼。
这是从副食品商店那边采购的,也说不上走后门,双方算是合作单位,互利互惠也是应当的,就是李卫国采购的月饼有点多。
回来的时候,路过公社的邮电局,李卫国进去询问一下,然后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掐着一沓子信件。
“这是小玉来的,这是玉梅的,这封是卫红的,还真想她们啊,要是能回来过节就好啦。”王燕瞧瞧上面的地址和熟悉的笔迹,基本就猜到信件的主人。
“燕子姐,你羡慕人家大学生不?”徐明亮嘴里开着玩笑。
王燕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大学生谁都羡慕,不过我们现在也有自己的事业。”
李卫国在旁边则笑而不语:卖鱼算什么事业?
于是他笑道:“等过完中秋节,燕子姐和明亮你们的工作有变动,鱼行交给别人,你们先去罐头厂。”
徐明亮乐呵呵地点点头:“我这块砖,国子你随便搬,去罐头厂车间干活也成。”
去车间?
李卫国眨了两下眼睛:“你们都是我培养的管理人才,可不是叫你们去当普通工人,先在车间当副主任,给岳建国当助手,慢慢锻炼着。”
徐明亮也不由得眼睛一亮,他能够感受到,李卫国对他的看重。
不过他也不傻,望望在那跟熟人聊天的田大贵:“大贵叔那里同意吗?”
王燕也插话进来:“我们一去就当中层领导,这样罐头厂的人不会有意见吧?”
“他们有什么意见,你们以后又不在罐头厂工作。”李卫国笑着答道。
这时候,田大贵也跟人聊完了,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国子,你,咱们又要成立新厂子?”
时间长了,田大贵多少也了解一些上面的政策,知道李卫国要是办工厂,还得他出头。
李卫国点点头:“暂时还得缓缓,估计明后年差不多,所以从现在开始,就得先着手进行培养,燕子姐,还有明亮,你们以后要做好挑大梁的准备。”
挑大梁?
徐明亮的肩膀不由自主地向下耷拉,好像感觉有点重啊。
王燕也同样有压力,不过她抿抿嘴唇:“国子,我们肯定好好学!”
她从来不怕困难,就怕没有展现自己的机会。
本来王燕还担心,鱼行那边每个月的收入有好几百块呢,交给别人,有点不放心。
现在一听李卫国的安排,王燕觉得,自己的眼光,好像有点太过短视了。
“国子,咱们接下来准备干啥?”田大贵也来劲了,开始撸胳膊挽袖子的。
罐头厂的成功,叫他对李卫国充满信心。
“先不急,慢慢来。”李卫国招呼大伙上车回村。
轿车开进大馒头屯,大老远的,就看到生产队的场院那边,围着一大帮人。
田大贵连忙把车开过去,下了车,就听到人群里面有人哭鸡鸟嚎的:“这可咋整啊,这下可要了命喽。”
大伙挤进人群一瞧,只见谢老抠正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呢。
挺大个老爷们,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老抠,咋回事?”田大贵凑上去,他是热心肠。
会计谢老抠谁也不搭理,就在那一个劲嚎丧。
还是旁边的赵二两回道:“老抠家里的大青牛,吃黄豆胀死啦。”
这种情况,在农村并不少见。
尤其是秋收的时候,牛马这些牲口,趁人忙着不注意,难免偷嘴吃点粮食。
别的粮食都好说,包米谷子啥的,都比较容易消化。
唯独大豆吃进去比较麻烦,牲口吃完了总得喝水吧,黄豆一泡水,就开始在肚子里勐涨,最后活活胀死。
在去年分队的时候,谢老抠手气好,抓了一头青色的大牤子,全家都当宝贝似的。
这时候没啥机械化,牛马就是家里最主要的劳力,在家里的地位,比人都高。
结果现在老牛胀死了,这种损失,换成是谁,都难以承受。
更别说谢老抠这样的小心眼儿了,没寻死觅活的,就算挺好了。
虽说谢老抠平时人性不咋地,可是大伙都是种地的,最心疼牛马这类大牲口,所以没人瞧热闹,都围着他不停安慰。
李卫国虽然对谢老抠也有意见,但是不涉及啥原则问题,于是连忙提议道:“那牛在哪呢,要不就赶紧放放血,趁着过八月节,尽量多卖点肉,总归能抢救回来点损失。”
“对,赶紧的,徐大舌头呢,快点帮俺宰牛。”谢老抠也不再哭嚎,曾一下站起来,就张罗着找人。
徐大舌头就在旁边呢,连连摆手:“俺就会杀猪,不会宰牛,再说了,牛是大牲口,杀牛做损。”
在农村,杀大牛的,可不是一句好话,那是用来骂人的。
尤其是种地的农民,天天摆弄牲口,对这些大牲口的感情非同一般。
特别是牛,一直都是勤勤恳恳,忠诚老实的象征,所以没有真正的农民,会去杀牛杀马的。
至于大肥猪,那不一样,养着就是准备用来宰的。
谢老抠抱住徐大舌头的胳膊,一个劲央求:“大舌头,你无儿无女的,怕啥,就当俺今天求你啦。”
无儿无女,在农村叫绝户,也是骂人的话,徐大舌头一听更不乐意了,使劲一甩胳膊:“你爱找谁找谁去,反正俺是不宰牛!”
谢老抠闪了个趔趄,四下里瞧瞧,见大伙都摇头,他干脆将心一横:“那俺自个动手,大舌头,把你的杀猪刀借俺用用。”
这个忙倒是可以帮,徐大舌头回家取来杀猪刀,大伙凑到大青牛跟前。
这头牛躺在地上,整个肚子圆滚滚的,呈现出骇人的圆形,而且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眼瞅着就要不行了。
谢老抠手里拿着刀,手臂一个劲哆嗦:“大老青啊,你别怪俺,你是活不成了,俺只能给你个痛快。”
一边念叨着,他的眼泪一边哗哗的淌下来。
“牛也淌眼泪啦。”旁边传来一个小娃子的叫嚷。
大伙一瞧,可不是咋滴,大青牛那睁得熘圆的眼睛,也有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都是跟牲口有感情的,大伙也都觉得揪心。
谢老抠这刀子哪里还捅得下去,当啷一下掉在地上,他也扑上去,抱着牛头大哭起来。
“赶紧放血吧,要不然血都淤到肉里,牛肉更不好卖啦。”徐大舌头在旁边提醒着。
谢老抠使劲用袖子抹抹眼睛,重新捡起杀猪刀,哆哆嗦嗦在牛脖子那比划,根本下不去手。
最后他嘴里一声长嚎:“把俺宰了得啦!”
大伙瞧着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这时候,一个人影冲过来,夺过谢老抠手里的刀子,大伙一瞧,赫然是王大拿。
“俺来!”
王大拿吼了一声,持刀来到大青牛跟前,恭恭敬敬一拱手,嘴里念叨着:“大老青啊,别怪俺们,你安心上路吧!”
随即刀光一闪,刺进牛脖子,血光迸现。
周围的人都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很快,王大拿就把牛头割下来,又把牛蹄子也卸下来,开始剥皮。
到了这时候,大伙的心绪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开始研究着买几斤肉,正好明天过节,炖牛肉,再包一顿牛肉馅大饺子。
这牛又不是病死的,啥毛病没有,放心吃。
有好吃的,娃子们最高兴,一个个都兴奋地大呼小叫,就跟过年似的。
徐大舌头也上去帮忙剥皮,一张牛皮也能卖不少钱呢,又把内脏啥的都扒出来,好家伙,牛肚里面,抖落出来一大盆黄豆,都泡得鼓胀起来。
谢老抠瞧着心疼:“别喂猪啊,俺拿回家生豆芽,还能吃好几顿呢。”
“你就抠吧!”王大拿不满地都囔一声。
收拾好之后,就开始剔骨卸肉,大伙也你一块儿我一块儿的,开始购买牛肉。
毕竟不是正常宰杀的牛肉,价格当然稍微便宜一些,五角钱一斤。
今年大伙都多收了不少粮食,再加上采收山货也有收入,所以谁也不在乎这三块两块的,而且也都存着想帮帮谢老抠的心思,都没少买,帮着他减小点损失。
都是乡里乡亲的,平时有些小摩擦都正常,关键时刻不能含湖。
谢老抠也感受到大伙的情义,嘴里一个劲道谢。
李卫国更是直接买了一扇大牛排,还有十多斤牛肉,估摸着家里的冰箱肯定得塞满。
可是一头大牛,他们一个屯可消化不了,等大伙都买完之后,还剩一多半儿呢。
谢老抠又开始发愁了:这要是卖不掉,估计他真得找棵歪脖树上吊。
“剩下这些,俺都包圆啦!”忽然有人大喊一声。
大伙一瞧,原来是田大贵,于是都信了。
田大贵也乐呵呵地说道:“一会儿都给俺拉罐头厂去,正好过节了,给职工分点肉。”
还真别说,罐头厂那么多职工,消化半头牛还是没问题的。
谢老抠立刻心中安稳,过去拉住田大贵的手:“大贵啊,啥呀不说了,大伙的情,俺都记在心里!”
说完他抹抹眼睛:“大伙今天都别走,有一个算一个,都去俺家吃饭,把头蹄下水啥的拾掇拾掇,俺今天也摆几桌!”
“哎幼呵,老抠今天难得大方一回,那俺们可就不客气了。”大伙都嘻嘻哈哈地答应着。
王大拿也忙活完了,一边擦手一边说:“老抠,你可别拿这黄豆湖弄俺们。”
哈哈哈,欢笑声在场院上响起。
随后大伙把牛肉抬上李卫国家的小四轮,派人开着,直接送到罐头厂。
还有不少人帮忙,处理牛肠牛肚和头蹄下水这些,最后足足烀了两大锅。
谢老抠也真是豁出去了,在家里摆了好几桌,屋里放不下,就在当院放席,基本上每家都有一名代表参加。
牛肉都卖出去,谢老抠算算账,等到冬闲的时候,用这笔钱也能买个半大牛犊子,没亏多少。
从这件事上,他更是感受到大伙浓浓的情义,这才是无价的。
李卫国也受邀来吃席,在他的建议下,烀熟的毛肚都切成薄片,然后调了一大锅辣汤,又往里面涮了些青菜,大伙都吃得连连叫好。
还有牛蹄筋和牛脸儿,也都非常劲道,这顿饭,众人都吃得相当满意。
临走的时候,李卫国还叫各家都领回去一斤月饼,过节了,回家叫老人小孩都尝尝月饼。
“还是国子讲究,谢啦。”大伙手里拿着月饼,嘴里乐呵呵地道谢。
这还真是好玩意,像是村里的这些娃娃,真没几个吃过月饼的。
一斤月饼五个头儿,家里人口多,都不够一人一块的,分着尝尝就不错了。
李卫国回到家,看到家人正围坐在桌子前面,听李小梅在那读信呢。
她读的是四姐的家信,小当家摇头晃脑,读得绘声绘色:“大姐,二哥,三哥,小梅小鹿,我在学校一切都好,不用惦记。此致,敬礼!”
读完了,小丫头还给敬了个队礼,又意犹未尽地拿起来一封:“这个是小玉姐姐的,我看看。”
李金梅笑着把信封从她手上抢下来:“这还是给你三哥的,别人不能看。”
李小梅有点搞不懂:“卫红姐姐的都能看,怎么小玉姐姐的不能读?”
大伙都瞧着她笑:这当然不一样了,吴小玉的信里,估计有些悄悄话。
王燕把李小梅抱在怀里,嘴里取笑李卫国:“正好你三哥回来了,叫他读吧。”
李卫国咳嗽一声:“咱们先开个家庭会议,商量一下大事,等到秋收之后,就给二哥和王燕姐准备婚事!”
腾地一下,王燕的脸立刻红了,低头不再吭声,这肯定是打击报复。
“好啊!”李小梅在她怀里直拍巴掌,家里有喜事,小孩子当然最高兴。
李金梅也查查黄历,选定了几个日子,跟李卫军和王燕研究一番。
“我看就定到明年一月份吧。”这是王燕的主张。
李卫军则有不同意见:“我觉得今年十月末选个日子就不错。”
李金梅和李卫国也相视而笑:二弟(二哥)这是着急了。
换成是谁都一样,谁不着急啊。
王燕也嗔怪地瞥了李卫军一眼:“那时候是寒假,玉梅他们都能回来。”
对,李卫军也点点头,然后憨笑地抓抓后脑勺。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这时候李小梅又念叨起来:“怎么没有大姐夫的信呢?”
还真是,这么多信件,偏偏没有郑先农的。
李小梅的小嘴叨叨咕咕的:“大姐夫不会是上了大学,把我给忘了吧?”
王燕连忙朝小当家使眼色,这话叫李金梅听了,心里肯定不舒服。
李卫国也望望大姐,就见李金梅笑着把小当家揽在怀里:“你大姐夫读起书来,啥都忘了。”
这个评价比较中肯,可以看到李金梅对郑先农还是非常了解的。
或许也正是这股劲儿,郑先农日后才会有那样的成就。
正说着呢,就看到屋门一开,一个人影风风火火闯进来。
“呀,大姐夫!”李小梅从大姐怀里挣出去,乐颠颠地跑上去。
“小梅!”郑先农把小当家抱起来转了两圈,然后就冲到李金梅身前,瞧着妻子,就剩下傻笑啦。
李金梅也大喜过望,激动地站起身,抓住丈夫的胳膊:“你,你怎么回来啦,学校放假了?”
而李卫国则发现,门口还站着两个人,于是连忙迎上去招呼。
郑先农这才想到什么,连忙把客人让进屋:“这是我们学校的教授,这位吴教授,是水稻种植方面的专家,听说咱们这今年种水稻,所以特意来考察;这位是韩教授,是畜牧方面的专家。”
“吴教授,韩教授,欢迎欢迎,快点请坐。”李卫国连忙给客人让座。
吴教授看样子五十多岁,有点秃顶,身材微胖,面相笑呵呵的;而那位韩教授,则是身材瘦高,脸颊也比较瘦削,但是一双眉毛很浓,眼神也非常明亮。
两个人打量一下屋子,就感觉不一般,像是冰箱电视之类,不是一般人家能有的,起码这两位教授家里,目前就没有。
王燕给客人泡上茶,李小梅和李小鹿还端来了松子和榛子。
李金梅则欢欢喜喜地去张罗饭菜,这个时间点到家,肯定没吃晚饭呢。
李卫国在旁边陪着唠嗑,先问问大姐夫在学校的情况,郑先农当然不错,是班级的班长,本来他的年纪在班里也是最大的,而且因为在专业方面的基础非常好,所以深得吴教授的喜爱。
那位韩教授则是个急茬:“小李,听说你们搞了个活麝取香,上面把这个项目落实到我们学院,由我负责,你能不能领我去你们的养殖场瞧瞧?”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卫国这才明白韩教授的来意,看来上边对活麝取香这个项目还挺重视,有推广的架势。
不过他瞧瞧外面的天色,已经快要黑了,就笑着说道:“韩教授,今天先好好休息,等明天再开始研究可以吗?”
韩教授这才心有不甘地点点头,然后就和李卫国讨论起来。
瞧得出来,这是一位认真做事的。
相对而言,吴教授则更加随和,和郑先农聊着家常,嘴里还一边吃着榛子。
榛子是小当家和李小鹿帮着砸开外壳,然后递过来的。
虽然离家才不到一个月,但是郑先农还真想家了,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最后又来到厨房,乐呵呵地瞧着李金梅和王燕他们忙活。
“你先进屋陪客人啊。”李金梅嗔怪地轻推他一下,虽然她也是日思夜想,可是却不能叫丈夫失礼。
“嗯哪。”郑先农答应一声,轻轻用手帮着妻子把耷拉下来的一绺头发掖到耳后,然后才迈步进屋。
这个举动,也叫李金梅心头一荡,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等他进屋,就看到吴教授正逗着李小梅说话呢,小当家像模像样的,给吴教授背诗。
别看人家现在小,可是背的却是一首长诗,太白先生的《将进酒》。
渐渐的,屋子里面的人都开始望向她这边,听着小当家从头背到尾,竟然一字不差。
“厉害,真厉害!”吴教授都有点吃惊,他也充分感受到,这个家庭浓厚的文化氛围,难怪一年就出了俩大学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