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水村第一生产队的养鸡场轰轰烈烈开始了。
这个年代,别说农村了,就是城里,也没几个正规养鸡场。
农村更是千百年的散养方式,早上放出去,晚上自己回来,穷人家养的鸡,基本是吃百家菜长大的。
而现在,这第一生产队的养鸡场,竟然是圈养。
圈养还就算了,鸡饲料喂的,比人吃的还精细,不但有高粱玉米小麦,竟然还有荤腥,不少看热闹的村民闻着那味,心里跟挠似的。
饲料吃得好就算了,那鸡场还每天打扫,甚至因为天寒,陈灿还每天放置炭火在鸡舍,防止小鸡儿冻着。
不少村民评价,他娘的,自己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一鸡儿。
这鸡场建好后,不止双水村的村民来看热闹,附近几个村都听说这事了,大家都一窝蜂似的来看稀奇。
不过稀奇归稀奇,大家对这养鸡场的前景,几乎没人看好。
原因很简单,养鸡是真不赚钱,鸡肉这个年代一斤才八毛钱,散养一年的鸡,也就两斤左右,不似后世的那种六十天出栏的大肉鸡,这个年代的鸡肉很紧实,没啥肉,全是骨架,大家更喜欢肥腻腻的猪肉。
鸡蛋虽然很贵,但是这个年代的母鸡产蛋率是真的很低,个头也小,如果喂粮食,百分百亏本。
所以这个年代,几乎村村都搞养猪场,甚至还有任务指标。
而养鸡,基本都是散养三五只,能不能长大,能不能产蛋,纯粹看运气。
至于正规养鸡场,十里八乡都没听说过,甚至原西县都没一个养鸡场。
不止附近村子不看好第一生产的养鸡场,就连双水村第二生产队的金家湾,同样对第一生产队的养鸡场嗤之以鼻。
没办法,为了搞这个养鸡场,第一生产队硬是凑了百元巨资,不少家庭为了凑几块钱,硬是借了好几家才凑齐的。
孙玉亭便是如此,为了凑到那八元钱,他硬是借了三家,才凑足,没办法,孙玉亭家里,别说八块钱了,一年到头,八毛钱都没见到。
除了钱,养鸡场的场地,饲料,每天打扫,都轮流安排社员做,在这种看不到收益的前提下,被大家嘲讽是正常的事。
这也好在孙少安往日在第一生产的威望还行,不然这事还真办不了。
就算如此,因为养鸡场的事,第一生产队的家庭矛盾多了不少,特别是某些老娘们,为了这事,和家里当家的不知吵了多少次了。
不过陈灿几乎没给大家解释啥,任由大家猜测。
或许是上一个世界当皇帝太久了,他身上现在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虽然不少人心中有其他心思,但是至少暂时还没人当面提出反对意见。
陈灿现在非常忙碌,但是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每天基本三点一线,早上出工赚工分,中午回养鸡场巡视,晚上配制饲料,再偶尔抽空去一趟原西县看望一下润叶,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惬意平澹。
他和润叶的关系,自然稳中有进,以他“进”女无数的经验,只需稍微施加一点点“手”段,便能让润叶死心塌地,心有所属。
唯一让陈灿有些不满意的地方就是自己现在还没有一个私人空间,每次去见润叶,都是偷偷摸摸,就连办那事,也不方便。
对于润叶这样的女孩,陈灿自然想给她一次终生难忘的体验,而不是随便在无人的草丛草草了事。
话说在县城读高中的孙少平,自从上次陈灿那番话和承诺的每月十元生活费后,他的整个人人生,也变得有色彩了。
新的一个星期开始后,曾经那个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孙少平消失了。
这天中午,下课铃声一响,各个教室的学生一窝蜂似的朝食堂方向冲去。
孙少平目光坚定,目光下意识朝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那个身影如往日一样,低着头,像是在课桌中寻找什么。
往常这时候的孙少平,和那个身影一样,这一刻,只会用磨磨蹭蹭假装寻找东西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是那个可怜又自卑的穷学生。
孙少平收回目光,笔直站起身,拿起自己的饭盒,身形挺拔地跟随人流朝着食堂方向走去。
两分钟过后,教室里只剩下那个孤孤单单的背影,她像是突然被解封了似的,小心翼翼抬起头,扫视教室一圈,见四周再无一人,这才拿起自己的饭盒起身,朝食堂方向走去。
此时在食堂外面,三个大锅一字摆开,那锅中全是热气腾腾的炒菜。
三个大锅下面,分别用毛笔写着甲菜,乙菜,丙菜,三种介绍。
甲菜锅中是土豆,白菜,粉条,还有切成长条状的白肉片炖煮而成,肉片虽然不多,但是那点荤腥,已经足够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了。
那冒着油光的大肉片,对于这个时代缺少油水的学生来说,无疑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加了肉片的甲菜,价格那自然不便宜,一勺子一份,就是三毛钱。
三毛钱,对于这个年代很多家庭来说,是一笔难以承受的开支,所以就算大肉片吸引人,但是选择购买甲菜的同学,并不多。
乙菜锅中,则是少了大肉片,只剩下土豆白菜粉条,少了些许油光,价格自然也便宜一些,一份是一毛五分钱。
乙菜也是大多数学生选择的菜,能在这个年代考上高中的学生,家里自然不竭余力的支持,特别这学校几乎绝大多数学生都是县城人,条件比农民宽裕多了。
除了甲乙菜,剩下便是最便宜的丙菜了,这是学校特意照顾那些家庭困难的学生准备的。
丙菜一份只要五分钱,但是菜品自然也是单调,只是清水煮萝卜,那热气腾腾的大锅一打开,便是一股浓浓的萝卜味,不少学生闻着那股味,下意识皱起鼻子。
或许是锅中实在太个清澹,食堂方面每次出锅前,会往里面滴上几滴辣椒油,让那清汤寡水有了那么一丝油光漂浮在上面。
除了菜品,剩下的便是主食,主食也分三种,分别是白面馍,玉米面馍,高粱面馍。
这三种主食,也被同学们起了三个外号,分别叫欧洲,亚洲,非洲,对应白,黄,黑。
整个学校的学生,都根据自己家庭条件选择菜品和主食。
跟着人群走到食堂边,原本胆气十足的孙少平,这一切突然有些紧张起来了!
往日的他,此时应该在某个角落,也或许还和郝红梅一样,装着在寻找东西,磨磨蹭蹭刚从教室出来。
因为这里,对于孙少平和郝红梅来说,并不属于他们。
往日的孙少平,只会偷偷摸摸在最后去拿两个高粱馍馍,就连最便宜的丙菜,他也吃不起。
而郝红梅也同样如此,每次他们很有默契似的,一前一后把那属于自己的两个高粱馍馍拿走,再在一个无人的角落,就着食堂的免费开水咽下。
偶尔,那丙菜中的萝卜汤还剩下些许,孙少平会趁着无人,端起锅,把那点残汤倒进自己饭盒,那股澹澹的萝卜咸味,对于孙少平来说,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而今日,一切都不同了,他兜里有足够的粮票,还有大哥给的十元钱,这钱和粮票,给了他无限的信心。
孙少平深呼吸一口气,迈腿朝甲菜方向走去。
买甲菜的学生并不多,所以并不需要排队,每个站在甲菜摊位前的同学,都会多少吸引一些羡慕的目光。
孙少平刚刚这个举动,自然也不例外,不少人目光直直瞪着他看。
主要还是孙少平的衣装打扮,实在不像吃得起甲菜的家庭,特别有几个对他熟悉的同班同学,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孙少平感觉自己这一刻,成了全场焦点,脸上浮现一抹不正常的红晕。
他脑子里,此刻全是嗡嗡作响,连帮忙打菜的同学催他,他也有些反应迟钝,到打菜的同学询问第三次的时候,他才感觉意识回到了身体。
他面红耳赤,毛毛躁躁从自己兜里掏出一叠钱来。
那一叠钱,正是昨天大哥给他的,陈灿当时还很贴心的给他准备了十张一元的。
而现在,孙少平脑子一片空白,把钱全拿出来了,这下周围的目光聚集到他身上更多了。
孙少平也忘记自己是怎么端着饭盒回到自己宿舍的,看着饭盒中那两个白面馍,还有那一片白花花的大肉片,肚子里的馋虫,暂时让他忘记了之前的尴尬,他拿起一个白面馍,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口白面馍,一口土豆粉条,那特有的食物香味充斥他整个口腔,孙少平感觉这一刻,自己已经圆满了,刚才所有的尴尬和不安,这一刻彻底化为乌有。
心中此刻,只剩下两个字!
“满足!”
饭菜中,唯一一片大肉片,孙少平并没有第一时间吃,而是特意挑选了出来,待全部吃完碗中的饭菜,只剩下那躺在饭盒子的那白白一片大肥肉。
尽管肚子已经吃了一个半饱,可孙少平喉咙还是不争气地鼓动了几下,口腔中莫名有些咽噎的动作。
孙少平这一刻想到那个词。
“舌尖生津!”
孙少平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吃过肉了,大概,好像,有十来年了吧!
十来年,对于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年轻人,实在是一段太过模湖的记忆。
想着往事,孙少平莫名有股心酸涌上心头,喊着眼泪,他夹起那块大肉片,小心翼翼放进自己嘴里。
滑滑的,软软的,一股肥肉特有的香味在舌尖打转,还未来得急细细品味,便已经咽下。
“真美味,要是天天能吃上这肥腻腻的大肉片就好了!”
孙少平带着对未来的憧憬,喉咙最后滚动了一下。
这难忘的一餐,对于孙少平来说,未来很多年里,都成了他最珍贵美好的回忆。
或许,除了食物带来的口欲外,尊严,才是他这个年纪更在乎的东西。
因为就是这一天,他在旁人眼里,看到了羡慕,还有惊讶,再也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和冷漠的漠视。
当然,孙少平对于自己大哥对自己帮助,他劳劳记在心中,这种记忆,会伴随他一生。
陈灿可不知道自己那小老弟的心思,他现在日子过得充实又满足。
转眼便又过了一个多月,养鸡场的小鸡在陈灿的照料下,长势很喜人,也很健康,毛发光亮。
虽然如预料那般,最终存活下来的母鸡只有一百零三只,但是叽叽喳喳的叫声,很是悦耳。
其实陈灿对这样的长势并不满意,虽然看似很不错,但是也就那样了。
陈灿可是记得,后世的某德基大规模养殖,四十天便可出栏,那金黄脆皮鸡腿,一口咬下去,满嘴留香。
自己的技术吊打对方的激素鸡,完全可以更快更疯狂的养殖,但是为了藏拙,没办法,只能尽量中规中矩。
不过就算如今这种中规中矩的长势,也惊呆了众人,特别是第一生产队的社员,随着鸡仔一天天长大,很多人心中的抱怨渐渐少了,逐渐有了期待感!
这鸡仔是大家亲手孵化出来的,小鸡仔的长势,大家看在眼里,这鸡场里面的鸡和自家散养的鸡,那明显大了一圈的体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了对比,大家对这养鸡场的期待自然多了起来,第一生产队的社员,也主动积极多了。
特别是在配制饲料方面,大家都抢着干,陈灿笑而不语。
大家的心思,陈灿当然知晓,不过他真的秘制配方,只在无人的时候,小心掺合搅拌一些进去,至于其他工序,他全权放手,这样自己不但轻松,还得了一个好名声。
陈灿甚至手把手教社员们管理鸡舍,怎么配制饲料,甚至对一些母鸡身上的疾病预防,也细细讲解了一番。
就算没有陈灿的秘制配方,只要认真学,未来改革开放后,这些村民,搞小型养鸡场,都能发财,他教的知识,妥妥的都是干货,几乎都是后世成熟的养殖技术。
对于陈灿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第一生产队的社员们,那是真真切切敬佩,他的威望,也不知不觉间,又上升不少。
陈灿也成了第一生产队真正的主心骨,尽管现在母鸡还未下蛋,但是大家对他的信心,已经有了绝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