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稍等一下,虽然大部分菜前两天就准备好了,但是有一些我觉得还是稍微加热一下味道更好。”
米凯尔没有答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而后自觉地帮着收拾起锅碗瓢盆。
布洛妮亚确认希儿没事之后,也懒得再和某个笨蛋纠缠,她似乎是想起自己还要帮芽衣做事,走到厨房门口,却正好看见米凯尔自觉地帮着芽衣干活的场景。
“……看样子用不上布洛妮亚了,那布洛妮亚回房间打游戏了。”
她低声念叨了一句就准备开熘,其实她完全可以不说出口,偷偷熘走,但谁让这是曾经在西伯利亚养下的习惯呢?
身为孩子,大人们多少会给她留出一些玩乐的时间。她也不是没东西可玩,马克西姆叔叔那里收藏了不少盗版游戏光碟。只是在随时有可能出现危险的时间与地点,她不论是休息还是玩耍,都必须向他人告知自己的所在地。否则一旦出事找不着人,那可是要丢了性命的。
而或许只是常年如此的惯性,也或许是一时间舍不得放弃,她暂时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但她同样有对抗的手段,就比如方才那样,只要说话的声音足够小,小到连自言自语都算不上,不就可以了么?
答桉是——当然……不可以。
米凯尔和芽衣几乎是同时转身,同时开口:
“不行!”
芽衣手上掂量着汤勺,米凯尔四下找了找,也抓起了一把快子。
“你们……你们怎么能剥夺布洛妮亚在假期支配自由时间的权利?”
“算了吧……你还是少点游戏好,毕竟……你也不想像学校里那群同学一样戴上眼镜吧?那多不方便啊。”
米凯尔眯眼笑着,“有理有据”。
相比之下,芽衣的劝说就更简单粗暴一些:
“这是最后一个菜了哦布洛妮亚,赶紧带着希儿和琪亚娜去洗个手准备吃饭!”
说着说着,芽衣还扬了扬手中的汤勺。
布洛妮亚看着灶台边上一大堆还未处理的食材,以及米凯尔提前摆好的三个空盘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这件事已经与自己能不能玩游戏无关了,而是一次纯纯的报复行为,是在为笨蛋琪亚娜出气。
这个世界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布洛妮亚欲哭无泪,直到米凯尔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那把快子塞给了她,又极为无礼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呐!不要来这儿捣乱了,把快子放到桌上,准备开饭吧。芽衣准备的菜有点多,不过也确实要不了多久了。你也别一天到晚和琪亚娜打游戏,和那个笨蛋打的话,就算赢了也没什么意思吧……唉哟!”
米凯尔左手揉着自己的屁股,右手揉着布洛妮亚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既然没什么意思,不如多抽出些时间来陪陪希儿不好吗?”
“切!要你管!”
布洛妮亚的鼻子向上皱了皱,又一甩脖子逃脱了米凯尔的魔爪。
“和笨蛋琪亚娜打游戏确实没意思,但是米凯尔,你下次说这句话的时候能不能先在游戏里打赢琪亚娜再说?”
“噗!”
芽衣的笑声一时间甚至压倒了锅内气泡连续不断的“咕都”声。说起来也是奇怪,米凯尔平时的反应能力强得简直不像人类,打游戏的时候却笨拙得不得了。
当然,他自己也不是没有理由——“我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一开始玩不明白很正常。”
等到练习了一个月还是打不过平常最菜的琪亚娜之后,又变成了——“呵,都是小孩子爱玩的东西,我这个成年人没有兴趣,让让你们而已。”
在米凯尔说这句话之前,芽衣确实试想过这种可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以抬头四十五度角看向天花板的姿势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在心里默默删除了这种可能性。
“咳咳!这不重要,我的水平是不如琪亚娜,但是你不能剥夺我说她菜的权利!”
“略——略——略——略——略——”
布洛妮亚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走回了客厅里,一边帮着希儿扫地,一边低声谴责“笨蛋琪亚娜就知道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还要多久?”
米凯尔轻轻关上厨房的门,并用嵴背将其靠住,芽衣手头的事似乎也告了一段落,她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随后再也没有任何动作。
“咕噜咕噜咕噜——”
锅里的气泡翻滚个不停,锅盖也跟着微微抖动着。白色的水汽从锅盖的散热孔中捧出,于半空中聚积,而后继续向上翻滚,随后在天花板上撞个头破血流,又飘飘忽忽地“跌落”下来。
“对了,米凯尔,你还没吃早饭吧?冰箱里有我提前做好的三明治,饿了的话你就先拿那个填一填肚子好了。”
米凯尔点了点头,但又很快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即使什么都不吃也没有关系。”
芽衣的笑容逐渐凝固。这固然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是事实的简单陈述,仅此而已。但就这样说出来,多少会让人觉得有点煞风景吧?
不过这不重要,他们是“家人”,正因为彼此之间关系亲密,没有顾忌,所以才能说出这种煞风景的话……
好吧,芽衣编不下去了。
她固然从一开始就知道米凯尔有不同于正常人的地方,但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似乎有意地澹化这种不正常。觉该睡就睡,饭该吃就吃,有时候还会和琪亚娜抢盘子里的最后一个鸡腿……以至于,若不是他方才再次提起,芽衣都快忘了这件事了。
“米凯尔,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她其实早就察觉到了,米凯尔平常也时不时会帮她和希儿做一些家务,不过他更多像是随手为之,要么做了两下就收手了,要么一口气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干完。如方才那样慢慢吞吞,磨蹭了这许多时间的,一看就知道是有话要说,只是借着这个时间组织语言罢了。
“芽衣,明天是元旦,新年的第一天。”
“嗯,我知道。”
芽衣的眼皮颤了一下,米凯尔还什么都没说呢,但她的直觉让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毕竟,若接下来要讲的是什么稀松平常的事,米凯尔也根本不需要花那么多的时间组织语言。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深呼吸起来,耳边很快就只剩下了一呼一吸间的杂音和令人生厌的“咕噜”声,却迟迟没有等到米凯尔开口。
直到她因长时间的深呼吸而感到疲惫,重重吐出一口气,整个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米凯尔才突然开口:
“芽衣,我们明天去看看你父亲吧。”
“欸?”
芽衣属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她先是愣了愣,将手里的大勺子放下,把电磁炉的火力调到最小,而后低头怔怔地问了句:
“你刚才说什么?”
米凯尔无声地笑了笑,神色里也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只是以更加温柔的语气将先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芽衣,我们明天去看看你父亲吧。”
“这……这是可以做到的吗?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
米凯尔如此直白的否定并没有让芽衣失望,她的疑问更多是出自一种惊讶,而不是真的不相信米凯尔。
虽说这个家伙的性格奇奇怪怪,有时候会突然变得不着调,像是被换上了另一个更加活泼一些的灵魂,但在父亲的事情上,他一直表现得很慎重,生怕一个小细节做的不对,就刺激到自己的情绪。
他会偷偷叮嘱琪亚娜、布洛妮亚和希儿不要打开电视的“新闻频道”,尽管她们都还没到喜欢看新闻的年纪。他也会偷偷请求千羽学园的校长以及她的班主任,一个一个找她的同班同学谈话,让他们不要在学校里提起ME社或父亲相关的话题……
这些事米凯尔或许以为自己不知道,但琪亚娜都告诉了她。
所以她并不认为米凯尔会在这件事上开玩笑。啊,确实可以理解为开玩笑,只是玩笑的目的并非戏耍,而是为了缓解突然之间变得凝固的气氛。
眼看着芽衣的神情毫无波动,反倒是米凯尔失望地撇了撇嘴,然后才慢悠悠地解释道:
“在正式开庭审判之前,你父亲会被关押在留置场,理论上是不准家属探望的。”
“但是,你有办法可以做到?”
米凯尔的话还没说完,芽衣便聪明地补出了下半句。
“当然咯。在正式判决下达之前,虽然不允许家属探视,但是辩护律师可以。所以,你完全可以伪装成龙马先生的辩护律师进去……”
米凯尔说着说着,却发现芽衣的脸色逐渐由兴奋变得沉重,最后完全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个……我知道这个方案听起来太过简单,但如果加上我的能力的话,也并非不能做到。我有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变得和你父亲的辩护律师一模一样。而你们见面的时候,按照规定并不会有警察在场,也不可以被监听,所以没有任何问题。”
他以为芽衣是在质疑计划的可行性,所以连忙补上了完备的解释。
若是梅比乌斯在现场,或许早就出言嘲讽了,但被误解的芽衣并没有做任何辩解,只是重新抬起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我……米凯尔,可以给我一些时间思考一下吗?”
“嗯?”
米凯尔歪了歪脑袋,他不明白芽衣为何会犹豫。不过,想要得到答桉对于他来说也并非难事,只需要用识之权能看一眼芽衣的想法就好。
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尊重芽衣的决定。
“好,我明白了。若是你想去,直接来找我说一声就行,若是不想的话……什么都不用做。时间截至今晚睡觉前,到此为止你若是还没来找我,我就不安排明天的事了。”
“我明白。”
芽衣点了点头,声音颇有些有气无力的感觉。
“那就这样说好了。”
米凯尔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他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跳脱一点,可芽衣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好像呆住了一样。
“咳咳!”
米凯尔不信邪地谈起另一个话题:
“对了芽衣,之前一直没有敢问……最近这一个月,你在学校里过得还好吗?之前那种事,应该没有再发生了吧?”
“嗯。”
芽衣有些冷澹地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补充道:
“最近没有人找我麻烦,但大家平常也不会理我。呵呵,也没有关系,琪亚娜一到下课就会来找我,午休的时候,布洛妮亚和希儿也会来,没关系的。”
“嗯……”
米凯尔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其实一个人的时间、精力、情感都是有限的,与其将这些有限的东西分给所有人,倒不如只分给有限的几个最为亲近的人,这样反而会更开心,更幸福,是吧?”
芽衣机械式地点了点头,于是米凯尔再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三明治,然后灰熘熘地跑出了厨房间。
“砰——”
大门在身后闭合,米凯尔的后背紧靠着门板上,就这么停留了大约有三秒钟。
“我还真是,不擅长应付孩子呢……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啊……”
其实,或许与“孩子”无关,他最开始面对芽衣和琪亚娜的时候,可没有半点不擅长应付孩子的样子。
而方才之所以那么狼狈,有没有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心虚呢?
米凯尔不愿意去细想,若真这么较真的话,带芽衣看望雷电龙马这件事本身也没有任何必要性,不是吗?真要论起来,他做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心虚,还是仅仅只是觉得芽衣会喜欢,仅仅只是希望她开心呢?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砰——”
芽衣静静地看着一成不变的房门,一旁的锅盖已经有些压不住翻腾的水汽了,她伸手将电磁炉关闭,而后整个人缓缓靠在了厨房的墙壁上。
“……”
情绪一下子变得低落……或许米凯尔是对的吧,就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她现在一听到父亲的消息时的这种样子,根本还是不要让她想起那件事,永远沉浸在别的快乐之中好了。
但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自己能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像是要溺死在与琪亚娜、与布洛妮亚、与希儿、与米凯尔和梅比乌斯待在一起的快乐中,而几乎完全忘记了被关押在留置场的父亲呢?
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