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拯救谁的计划,那未免太过草率。
不询问关于她的一切。
在哪儿上学,是离家出走还是别的?又遭遇了什么为何要跳水?
全然不知道。
就连她是高中生也只是我根据她穿的制服和年龄擅自推断的。
从给她看了ppt文档后,我便和她约好每天下午都在公园会面。在今天的项目完成后,在确切去决定明天的下一项。
如果遇见诸如一下午根本不够用的项目,那么就先顺延。
我带她去咖啡馆喝过咖啡。
也去过萌宠乐园撸猫。
也给动物园的大熊猫投喂过食物,和熊猫合过影。
又去玩儿过漂流,因为人数不够四人,和陌生女孩子组了队。
···
一项又一项。
从第一个,直到第32个。
其实确切的说是第32个并不准确,因为这项目原本是在前面,但如果在下午会和去游乐园,怎么可能够游玩所有项目?
所以把这种大型的一直顺延到周末。
天气很好,抬头便能将青空一览无遗。几行飞机残留下的白雾逐渐消逝。
我和她在徐徐上升的摩天轮吊篮里,相对而坐。
“明天就要决定去死的地点了。”
我别开视线,注视窗外,“有想到什么需要添加的内容吗?”
“···”
她缄默片刻,摇摇头。
“这样啊。”
我叹了口气,“那么有什么中意的地方吗?”
说的是在ppt上标注过的由我整理出来的死亡胜地。
比如说总是会失踪人的海滩,只留下鞋子,过几天才能发现尸体。
比如说某人迹罕见的原始森林景区,有游客进入内部,搜寻一个月连尸体都找不着。前几天刚有一位作家获了奖后不知什么原因,在网络上留下遗书在里面失踪了。
···
还有很多,都是我整理出来的冬市‘自杀胜地’。
“···013。”
她说出序号。
“13?”
我思考片刻,“知道了,那的确是个不会引人注意的好地方。”
从头到尾我没说过一次‘不要自杀’,更没有对她说任何鸡汤。
如果有外人来看,甚至可以说我在用项目来催促她自杀。
这也是一种压力。
当一项一项完成,到了最后不去,会不会被嘲笑呢?
摩天轮终于到达了顶点。
其实在那之前我早就发现,她的童孔中偶尔有动摇的神色。只是刻意装作不知道,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明天再和我见面。
仿佛是在催促自己一样。
——
她选择的地方在郊区一处早就废弃的公园。
原先是耗资上亿的湿地公园,最后却因为地方太大,经常有人在里面自杀或者失踪。
久而久之各种层出不穷的怪谈让这本就不高的人气彻底暗澹,最终开发也只开发到一半4a级旅游湿地公园的开发商和投资商亏本亏到姥姥家去了。
当然,即使作为旅游景点这完全不可能的。但在网络上自杀胜地的名号却越来越响亮。几乎每年都能在哪见到或者听见这处地方又有人死掉的消息。
或是学习压力太大的孩子,或是妻离子散的瘾君子,或是欠债百万的失败者。
由于那地方在冬市最边缘,坐地铁都需要两小时,所以我告诉她要到下个周末有整天时间再继续。
到了下周,我如约而至,在秋千上等她。
今天很奇怪。
这是第一次见她迟到。以往每一项目都是她早早的就来,我到了马上就出发。
而今天我已经等了半个小时,她还没来。
“···”
我打算等到一个小时为止。
即便相处快一月了,我仍然没有她的电话或者任何联系方式,所以我也没办法联系到她。
“···抱歉。”
等了五十来分钟的时候,她来了。
非常奇妙。
她今天没穿以往的学生制服。换了连衣裙,米色的,裙摆散开。袖口扣得整整齐齐。领口又圆又大,托出形状娇美的脖颈。
“的确,死前的打扮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看来你有认真思考。”
“···”
她莫名的看着我,但没回答。
“跟我来吧。”
当然,我和她要做的事也不是聊天。
时间紧任务重,地铁一直都有,但提前定好的在终点站送自己和她去湿地公园那的顺风车泡汤了。
那地方太偏僻荒凉,打车也不好打。
各种各样的地方耽搁时间,最后到那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两个小时。
也没差,反正时间还早。
“时间晚了,不要太往里走。走远了在天黑之前走不出森林很容易迷路。”
售票的应该是本地的大爷,他用浑浊的眼睛打量我和她,如此劝戒。
“我知道。谢谢。”
是这样回答,但究其根本我要做的事和我回答的是完全相反的。
我和她一路上都没话说。
只这样一前一后的往里走。
‘游客止步!’
看到这样早就破烂不堪的牌子也是无视。
年久失修的铁网形同虚设。网上就能经常看到有人穿过这进去拍照打卡,说什么里面有脏东西。
“咯察——”
“伊!”
不知道是我还是她踩到枯树叶,然后她下意识的惊叫出声。
“害怕了?”
我问。
“没,就是突然响有点···”
她脸色完全不像是说的那样没事。
现在天色很晚,又是和我这样一个男人独处。
林子一眼根本望不出去,四面都是阴森森的树林和灌木丛。
“哗哗——”
时不时的听见树影摇曳的声响中又夹杂着不知名动物在暗处游动的杂音。平添一份诡异。
“还、还没到吗?”
再走了一会,她忍不住开口。
“快了。”
天已经黑了,不过今晚月亮出奇的明亮,倒也能看清路。
然后,在到达某个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位置,我停下了。
“往前看。”
我指着更前面,“那就是网上说的自杀胜地。看到那颗比其他树都要大的槐树了没?”
“据说是有近千年的历史,就是那,来这的基本上都是选择在上面上吊死。”
“这种死法在所有死法里也能算位于舒服的死法之一。”
“那树挺好爬的,你先爬上去,在枝干上把绳子系好。再把另一头套在自己头上,那种越拉越紧的活扣会系吧?”
“···会。”
“那就没问题,你把绳子套在自己脖颈上之后,再从上边跳下来,就一瞬间的事,你的嵴椎会直接折断,根本不用等窒息而死,当场马上就死掉了。”
“我的任务到这就结束了。”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加油吧。”
我根本不等她回答,径直走掉。
也不是说跑掉什么的,就是很平常的像散步一样远离她,走向和她相反的地方。
我回头也能看见她确实往我指定的那棵树迈步。
虽然缓慢,但确实在走动。
那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完全没担心她会寻死,或者说根本不在乎。
我只在乎我自己。
这些天在学校发生了事,让我很难过。
说难过又有些片面,总之就是觉得没什么意义。
根本不认识那女人。擅自帮了自己倒忙。
意指报复那导致我在学校沦落到现在地步的曾经的小学同学。真是够幼稚的,往人家座位上放图钉,当场后面的裤子直接被鲜血浸透,成了笑柄。
现在的我才会知道。
那时候还和我素不相识的林小弯之所以会帮我,是夏弦月去请求的。
然而这样做了我并不会得到解脱,只会更难过。处境更加艰难。
也不全是因为这种事。
主要还是动力吧。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动力,也找不到目标。
曾经想考上冬大是因为母亲还在。
而现如今母亲已经去世了,留下我独自一人。
那企划表也不是真的专门给她做的,实际上是我做给自己的。
带她去过的百分之八十的地方都是由自己整理出自己想去走一趟的地方。
她在完成每一项,自己也同样在。
“呜,呜啊!”
“有、有人在吗?”
“学长!你还在吗?!”
“···”
我只待了十来分钟,就听见她哭着呼喊了。
但我选择不出去,在原地吸着烟。
“对不起···”
“我、我还没准备好!”
“呜呜!”
“学长——”
也是头一回听她叫自己学长。
“啪!”
又听见摔倒挂断灌木丛的响动。
我吸完手头这支烟才出去,走到她面前时她还在哭。
“呜啊!”
才见到我的一瞬间,就爬起来死死的抱住我。从她身上传递过来明显的颤抖,在害怕。
我什么也没说,只注视那颗槐树。
我见到她真的在上面系好绳子,是看到什么破防了呢?
借着月色,我见到树下有白色的骨头半埋藏在枯叶堆里。也许是从上往下很容易就见到那东西,所以恐惧了。
“回去吧。”
我也没质问她为什么不打算死了,也没嘲讽她。
只是这样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见到她膝盖擦伤,走路一瘸一拐的,便蹲下去,叫她爬上来。
也是在那时,沉默着在阴沉的森林里走着,她第一次对我说了关于她的事。
“我···”
“把我最好的朋友推下楼梯,让她住院了。”
“故意的?”
“我不知道。我当时很愤怒,什么也没管,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滚下去了。”
“后来呢?”
“后来她住院了。她的父母起初对我很凶,打算向学校控告我好让我被学校处分上不了大学。”
“但是我朋友没怪罪我,还是愿意拿我当朋友。”
“她留下了一辈子的伤痕。”
“然而我却···明明只是那种我自己自私的占有欲造成的···我却什么责罚都没受,还好好的活着。”
“···”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活着就能见到。”
“就算能见到,我这种人也···”
“活着才能赎罪。死了解脱的只有你自己,那才是真正的自私。”
“···”
我带着她回到了外边,又路过景区入口,大爷早就不在了。
花了好久功夫打车,送她回家。
这也是我第一次到她家附近。破旧的老小区。
“学长,要上去呆一会吗?”
也很奇怪,这样问我。
“不了,时间很晚,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我摆摆手,从兜里拿出一张纸条塞到她手里,“这是ppt的第二部分。也是最后的部分。”
“先别打开,等回到家,泡杯热茶心平气和坐下来再看。”
“好。”
她依言把折好的纸条收入口袋,又犹豫着看向我,“那个,学长···我们算是朋友吗?”
“大概算吧。”
“那这个学长也收下!”
她拿出也是早就准备好的折好的纸团递给我,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走,消失在建筑物的楼道内。
展开这张稍微皱巴巴的纸,那上面是一排数字。电话号码。
而且绝不是今天才写好的字,肯定是在好多天以前就写好一直没给自己的。
我刚才瞥见她脸红红的。
也许对于她来讲给自己电话号码,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
然而我并不感到喜悦,也没打算再和她有任何联系。
——
我没再去公园等待,也不需要去。
进入第一学期的短暂假期,也不再需要去学校。
我给前面做好的ppt再添了一个项目——去看一场电影。
看完我再去墓地给母亲送上最后一束花,便头也不回的走向我选好的地方。
嗯。
和她动摇的内心不同,我随着项目的进展愈发明确我的目的。我确确实实没打算再活下去。
是已经对所有事感到厌烦。对也许能再建造任何关系或者找到任何有趣的事没了动力。
但我唯独失算了一点。
关于女子高中生的行动力。
“学长!”
“明明你自己给我的纸条上写着‘先别去死,再试着活下看’,为什么反而你自己这样做了!”
“···”
我到现在还鲜明的记得那时候见到她身边跟着一大堆督察和志愿者找到我时,她的表情。
“我可是···”
“好不容易才重新交到朋友。”
“呜···”
“不想马上就失去啊!”
那是非常动人的眼泪。
也是非常温暖和贴近的声音。
我认为,在我察觉到她已经没了死去的意向时,她也察觉到我有去死的意向。
我的‘去死企划书’是失败的。
也许我也根本就没打算去死,也许我在内心就渴求有谁能劝导我,重新给我想再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又从某种意义上,也许我完成了一次双向救赎。
——
从那以后,我和她的关系很奇妙,像是朋友,但又不只是朋友。
我一个连自己都打理不好的阴沉男叫她如何改变自己的形象和谈吐。
而她一个孤僻女则反过来教我如何扩大自己的人际圈子。
但我确实因为她的缘故变了,变得即便夏弦月再站在我面前,我也毫不动摇。不需要任何掩饰,我既不打算追究从前,也不打算原谅。
“苏曜,你知道小月月等了你多少年吗?!你什么态度啊!”
“···”
“这个女的又是谁?”
“什么我是谁,你才是谁啊!凭什么这么对学长说话?!她愿意等就让她等啊!又不是学长叫她等的!”
林小弯找上门的时候,正好她也在,听到那话直接炸毛了
更不知道她到底想的是什么,“总之请你转告她,学长已经有我了,不需要她再等!一厢情愿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明白吗?!”
“真是——混蛋!我之前居然还好心去帮你!”
“啪!”
“啪!”
“就你会扇巴掌吗?!你又凭什么扇学长?你有什么资格?来啊,谁怕谁?”
“···”
眼见差点就变成两个女人抓头发开始打架,我分开她们,又冷冷的看着林小弯。
“麻烦你转告她,别再盯着我。我没她想象中过的那么惨。”
“你扇我这一巴掌的事就算了,如果你还打算动手,那我就报警了。”
“···”
等林小弯沉着脸走后,我和她相视一眼。我笑了,她倒是不好意思的别开视线。
“抱歉,学长。”
“也没想太多就这样做了。”
“哪里的话,你帮我解决了个大麻烦,这样一来那家伙应该也不会缠着我了。”
“···”
等次日夏弦月登门道歉后,我再也没见过夏弦月。
倒是跟在我身边的女子高中生头一回见到她,诧异的说,“学长居然认识那么漂亮的女孩子?还是对方一直单方面的倒贴?”
“不认识。”
“骗人,刚才她明明很伤心吧?我看见她道歉完转身走都哭了。”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倒是···”
她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学长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只有我知道学长的名字好像不太公平。”
“你怎么知道我的?”
“就是知道。苏、曜。苏曜学长~”
“别肉麻,有点恶心。”
“学长不想知道学妹的名字,然后用亲切的小名叫学妹吗?”
“不想。”
“乔倾,叫小倾学妹就好。”
“真的会很恶心。”
“很难想象为什么那么漂亮的女孩子会愿意倒贴学长,学长还不要。”
“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听。”
“不试试看那样叫学妹吗?”
“···”
我和她的关系一度间变得很模湖,绝不止于普通朋友。人和人之间都有距离,如若只是普通朋友是不可能贴我那么近也不在意。我承认,我很享受这种很近的距离感。
她告诉我她要考冬市大学。我欣然欢迎。
然而我们的联系,在假期到来时,也如同最开始的茉莉一样,忽然就断了。她给出的答桉只是要备考。
连面也没见,就这样突然中断。
“嘣——”
“啊!”
又如同被命运捉弄一般,我在大学撞见了她。
这回是真的直接撞上,她拿着的书和资料落了一地。
“···”
她没按照我之前帮她改造的目标变成气质洒脱的美少女,还是带着土气的眼镜。
而我从那之后已经变化很多了。
她低着头不敢和我说话。
“我还以为你去别的地方了,结果你还是来冬大了啊?”
我什么都没能察觉,只是单方面为重逢感到惊喜。又擅自认为她不敢向我搭话是因为害怕我因为她突然失踪而生气。
也只有在现如今双向的回忆里,我才能真切洞悉到不属于我,独属于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