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底懵懵懂懂，能清楚看到一层很稀薄的光幕，可眼中却只是一片沾染了油彩的淡红。
李子明意识到自己没法睁开眼。再尝试着移动身体，亦是徒劳，但大脑却仍叽里咕噜地运转着，像是一台唯有芯片还能使用的机器……
这儿是……，哪儿？
是天堂吗？
可无论哪个宗教宣传的哪个天堂。按理说，都不该是这等拘束的模样吧？
他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是，却觉察不出自己在呼吸，更觉察不到自己身在何处——他试图转动眼珠，但那禁锢在眼眶底的眼球，却平静得像是两只钢铁铸成的嵌在冰层下的小球。能感觉到它，也认为自己能活动它……却任凭他怎么尝试，也做不到。
于是他便听到了男人的说话声。
于是，他就听见了某个声音的絮絮叨叨……
嗡嗡、
嗡嗡——
所有的嘈杂汇集于耳，似是一只四处乱窜地野猫，抓得他满心里肝肠寸断。
时间却快步奔行。
声音有时会响起，有时却消失了；有时，他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塞入口中，有什么粘稠的玩意儿被往下灌。他竭力想要呼救，却怎么都使唤不住自己的身体——明明使唤不动，却依旧经历了发生在身体表面的每一件事。听到的声音，看到的光亮，被移动的时候，被灌食的时候，甚至还包括了……那些突然失禁的瞬间。
（你是谁！）
（我在哪儿？！）
（谁！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了！我在哪儿？我是谁？！！）
他被关进了监狱。
找不到厚重的牢门，更没有冰冷的栏杆——能见之处，只是一片颜色捉摸不定的困境。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也依旧保留着全部意识——但李子明却不知晓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冲破这该死的牢笼。更甚至地——我，当真还有逃出这儿的那天吗？
……这一切，都不知晓。
只有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逝。
只是知道，有什么在消逝；
所能听到的声音愈发清晰，能透过眼皮看到的光也好似愈发明亮。渐渐地，他意识到某人在对自己说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头骨是谁的？雪又是什么？困在山洞里的朋友们究竟指谁？为什么要放那种音乐？男主角、难道我就是你们故事模板里的男主角？还有，野人；还有，死掉的……
渐渐地，李子明好似看到了黑暗中的铁窗。
从窗口照射进一束刺眼的亮光。
他高高踮起脚尖，踩在石块和杂乱的木架上，令自己半跪着，向前探头，乞求着能透过监狱看清楚外面的世界……
那是他李子明曾存在过的世界。
男主角自认为保护了他的伙伴。
男主角用武器杀死了他的敌人。
李子明竭力想判断对方在这个故事中的暗示。
可却做不到。
……
你想说，我才是怪物？
你想说，我是个疯子？
你给出的结论难道是：我活在虚妄的幻想中，我的过去，其实只是一片泡影？
“……”
李子明愿意相信这个猜测。
不是有那么一种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情节吗？某人经历了一切，可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其实不过是幻想。
其实他是个精神病患。
所谓的新龙魂团也好，所谓的BE集团也好——这一切，无非是一个精神病人在癔病中胡思乱想出的诡异……于是，他在铁窗后尽力将双臂伸出，想要抓住远处那根本看不清、也捉不住的光晕。
我开悟了！
我已经全想通了！！
用不着再这样折磨我了！我现在就能回归社会！我已经是个很正常的人了，我——！
（放我出去！）
（让我离开这儿！）
（你在的，你听见了吧？！我已经醒了。喂！我已经不疯了，我早就不再是疯子了，你没必要再讲这种暗示的故事给我了，我现在就能醒来了，所以……）
但一切依旧。
他早就知道的。早就知道谁都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早就该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妈假到不能再假的蠢物！他反反复复，接二连三地听着那个男人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讲着的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还有他和一个叫什么狗屁刘颖的娘们儿的那点儿屁事儿！他他妈听得恶心！
我管你是谁？我管你这BE集团的走狗你他娘的是谁？我管你的那什么刘颖是什么狗屁东西，我管你们吃屎？！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然而，一次喧嚣过后，下一次紧随上来的却是再一次的寂静。
李子明渐渐累了……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不在人间。这儿绝不是什么天堂。
这里是地狱……
可就想精心编排过的剧本必须有谁拍板，开始一下轮的开幕一般。在精神快要被折磨得将要发疯后，变化来了。
再一次地，他听到了孙吾的声音。
就是那个男人！这件事就是自他而起，妈的，那个BE集团的狗东西，那个狗汉奸！就算化成灰，我也不会忘了你！！
他听到那个总喜欢自言自语的男人被关进了这儿，一如他自己曾说过的那样。这一回，他也被关在了和李子明同样的地方——但李子明却不相信。他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判断这很可能是自己重新加入这场闹剧的前奏……
倘若我被给了再一次的机会。我该怎么做？
为勋章……
为马荣梅……
为了，那些因他们而死、而失踪的其他人……
但心在颤抖。
他并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能感受到的，只有铁牢前越来越亮的并不再是虚无的希望。
他听到了那个叫许佳的人的咆哮与颓废，更听到了接二连三的诅咒和疯狂。
可是……
李子明却想：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BE集团为什么要让我身在此处？他们又为什么要让我继续活着？我的朋友呢？还有，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为什么孙吾依然要表现得像个被戏弄的反派？他之所以要这样表演，或者说，他之所以身处在这样的剧本当中。究竟是为了保护谁？
他想欺骗谁？
……
李子明猜，那个被保护的，被BE集团希望能被自己当成是好人的人。就是这个许佳。
而对方要欺骗的自然便是自己。那么，目的呢？BE集团这样做目的何在？通过让我相信这个叫许佳的男人是好人，他们能收获什么益处吗？
（……）
一定有益处。
即便我猜不到，也必然有谁能从中获益。
那么，我……
他开始预估接下来的风险，以及自己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保证生命安全及确保后续调查。……呵，与其用这种好听的话当掩饰。倒不如说，此刻的李子明早已没有了别的选择。
（这可真疯狂啊……）
于是，他想：
既然孙吾还活着，那就很可能说明了，王南山也活着。
我并没见过王南山的尸体。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我并没见过其他人的尸体。所以，他们或许都活着。
同理——勋章和马荣梅也没死过。换言之，一切都可能只是一场游戏……
我杀的两个人……
是机器。
很简单的道理。毕竟，那时候他们怎么看都不像人。所以……
这其实是情景剧吧？
这其实只是一场该死的毫无下限的整人游戏，没错吧？
没错吧？！！！
哈。
哈哈……
哈……（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