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到桥头自然直。”
在餐厅里，许佳从机器人那儿讨了杯番茄汁，一连饮了十余口，方才喝尽。
……他仍觉得李子明还瞒着什么。
可只要今后仍无事发生，他就无意触碰对方的底线。
“又是怪物？”
“还说什么想死的。”
深吸一口气后，许佳叹道：“这种话，谁会信呐……”
……
可眼下的状况却是，无论信或不信，他都没必要拆穿李子明的把戏。因而，他只能对此事在口头上应付了事。
“……呼。”
许佳用力闭紧眼睛，仔细回忆与李子明在科考站里度过的这些时日，却怎么都想不通对方有什么必要欺骗自己，更不明白他何必说这种一瞬间就会被戳穿的假话。
“他难道是BE集团的人吗？”
许佳自言自语。
然而，有一个很关键的点，却不容忽略。
那就是李子明在来到科考站的时候，是在门外，倘若自己没给他开门，他必死无疑。
而要是许佳在将李子明搬进科考站后，没有立即将之转移到医疗室，那么当时的他也必将是死路一条。
“再说了，这儿是南极。”
许佳自言自语，道：“再没有哪儿比这儿更荒僻了。BE集团？他们手哪儿那么长。”
嘀咕了一阵儿，他渐觉着有些无趣，便起身将杯子送还给送餐口的机器人，又在折返后，离开餐厅去看了眼小白，还给它喂了些吃的。可哪怕是在做这些的时候，只是看一会儿那高高撅起的耗子屁股，他便又对自己当前所做的一切感到了一阵难以适从的空虚……所以说，BE集团也好，人类也罢。在这世上，当真还会有其他人存在吗？
我们三个到底在哪个时空？
要是十月份到了，BE集团却还没派人来接。届时，我还能怎么办？
蹲在地上，许佳高抬着双手，好像在向虚空中某个不知名的造物主祈求、祷告。他是越想越觉得刘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哪怕她讲过的关于BE集团的故事是假的。可谁又能保证她就不是从另一个时空，或是平行世界，又或是某个和我所在的世界同一世界可细微处稍有不同的异世界穿越过来的呢？
……妈的。
相似的想法，我这到底重复了几遍？
他脑袋像火烧。用力闭紧的双眼周边，围着一片灰蒙蒙好似遮着层薄纱的淡黑色斑。他意识越来越模糊了，哪怕近来听见脚步声的情况越来越少……所以说该怎么办？这一切问题都可以归结到一处：倘若最坏的情况就是我的想象。我今后该怎么办？
带着李子明，带着蔡安娜。我做得到什么？
渐渐地，他起了汗。这汗水黏得烦躁，许佳可真想拎着那个狗日的枪，把李子明和蔡安娜的脑袋挨个轰爆！就像他曾对孙吾做过的那样！等干死了这两个除了添乱没什么本事的玩意儿，老子就……
他枯兀地瞪着眼睛。
嘴唇颤了颤，却只敢将眼神盯在小白身上，也不说话，唯独视线在随着那鼠尾的节奏胡乱摇摆。
“吱，吱吱——！”
“乖孩子……”许佳发着呆，却勉强抽搐起嘴角：“乖。乖孩子……”
他伸手去，轻摸了摸小白的绒毛。这些玩意儿仍长得不算太长。这样说来，难道我与小白共同经历过的这段时间从未改变过？
可想了会儿，许佳便叹一口气。哪怕明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困难和老鼠身上毛发的长短并无关系，他也还是……不对。不对。说到底，许佳已经搞不清楚自己该想些什么了。他甚至有些怀疑，李子明之所以要多次强调怪物的事，是因为他怂了，不想再陪自己到外面去找刘颖。可是……
可说不定，这世上还真有怪物呢。
许佳起身，再在实验室里踱了一会儿。心里面，他并没敢计算自己离开的时间。
李子明应该不至于担心或害怕吧？
嗯。
他大概不会。
那么蔡安娜呢？哦，我的天。谁能知道蔡安娜在想些什么？她要是万一……
许佳略有些虚弱地攥了下拳头。
但再松开时，手里也还是没什么感觉。对他来说，蔡安娜就像是能帮助自己破解困惑的一串密码。但反复打量着这串“数字”，他却既不知密码锁在哪儿，又对这密码的真实性疑虑重重。尤其是这会儿，他有点儿再去找蔡安娜了。谁知道下次她还会披露出什么新情报？谁又知道，在这个一切早就是一团乱麻的当下，她还会往这里边再搅和进多少麻烦、多少浆糊！
简单！简单点儿！
许佳只想找到终点。可是，究竟哪个方向才是对的？更别说那具尸体……他连那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都搞不清楚。等到和李子明确认了那人是谁。鬼知道接下来还会闹出什么古怪！
深深呼吸，还用力挤咕了几下眼睛。顿一会儿，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太累了，可身在一切都是白净色泽的亮白环境里，许佳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明明在过去的三年中，自己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可这会儿，他却总觉着在那亮色中有什么东西躲藏在墙壁中窥视。只消稍稍放松警惕，“怪物”就会从墙壁反光的亮痕里钻出，再整个儿吞吃掉自己的全部血肉。
“乖孩子……”
他并没看小白，而是伏在一张带有烧杯的实验桌前，低声吸喘。
他喃喃自语：
“好孩子。好孩子…我一定会，让咱们两个，还有他们。我们都回去……”
然而，未来。
我的未来在哪儿？
我的身后又何尝不可能是前方？想到这儿，许佳忽地转身，却并未从身后的空气里找见任何窥视的妖怪或鬼祟。唯有小白冒冒失失在房间中奔跑，一如从前！于是，许佳便又听到了自己近乎于琐碎的自言自语声。
“可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今后该怎么办呢？”
他再次困顿地垂下了头。
紧接着，他弓下腰。离十月越来越近了…可希望在哪儿啊？它到底能藏在哪儿啊？就连刘颖可能存在着的科考站，该找的地方也快找遍了。只差最后的方向了。但就算接下来去找那边。真可能找得到吗？再有说，刘颖。刘颖也好，BE集团也好，甚至我们说中国，我们说所谓的人类社会……他们当真是真实存在的事物吗？
他惊恐地轻抓着脸。
他蓦地再度想起，还是那件事！就是，在自己曾看过的许多老电影里，有许多类似的情节。某个人类自以为自己是人类，可他却是机器人、克隆人、甚至还可能只是一串单调的数据。那么我呢？许佳扪心自问：你现在敢断言，自己绝不是“虚假”的物吗？
想着想着，他摇了摇头。差点儿又坠回到早被自己强行抛弃过的设想。
说到底，这有意义吗？
就算你不是人，甚至说，哪怕你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是人类——你又能做到什么呢？
否定自身的存在，只是在给接下来的堕落找借口。
哪怕并不能否认这一极具可能性的假设，也还是得先将它放到一旁，别去管。但要是再强行让意识回归到现实——那么蔡安娜、李子明，甚至还包括孙吾，包括王南山，包括刘颖和小白在内的它们所有人和物，乃至于我自己听到的那些怪声。这些又该作何解释？
……只略一思考，他便愈加感受到了远胜过最初这份疲惫的疲惫感。
不是绝望。
毕竟，绝望的分量远不如此刻沉重。
“我只是睡一会儿。”
许佳将手臂压着实验桌，双膝向前滑，膝盖抵在桌边的板上，进而继续下滑……
而在这一“下坠”中，他悄悄闭上了眼睛。
……
可他睡得着吗？
……像这种事，谁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