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只剩下碗快相撞的声音。
逢瞻吃的很急，逢师柏就给他盛着鸡汤下食。
这也是逢师柏这里仅存的一只鸡了，如今炖来给逢瞻喝也算是不错。
身为兄长，逢师柏本来就是不合格的。
他对逢瞻太过娇纵，很多事情都狠不下心去做。
逢师柏不是没有想过跟教书童一样去教逢瞻，可每当下狠心后，一看到逢瞻那双酷似母亲的眼睛，逢师柏就能想起母亲临终前的嘱托。
“保护好瞻儿，让他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这个词对于武将而言更像是遥不可及的神话，可如果逢瞻不做武将，这个词也不是不能实现。
如今看着逢瞻奔波操劳，逢师柏除了担忧外，还有些欣慰。
逢瞻当初离家出走后，他不是没有担心过，可自从知道是沉长华收留了离家出走的逢瞻之后，就不再阻止逢瞻，并默许他跟沉长莲接触。
“我本以为，你跟着沉长华，能学上他们兄妹两个几分机灵。”
“机灵？”
逢瞻嗤笑一声，“要说沉长华机灵，他也不会到了如今还蜗居在漠南了，他又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本事，可却把这件事寄托在了沉长莲身上。”
他否定了沉长华，却没有否定沉长莲。
“那你也跟了长莲这么久，怎么也没有学会她的心机？”
逢瞻双童静沉，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嘴巴塞下一大口鸡肉，也不管嚼没嚼碎，直接往肚子里咽。
“她的心机从来不会针对我，我不会从她身上吃亏，哪里有长进的机会。”
逢师柏看着低头干饭的弟弟，不由得轻笑一声，“长莲若是对你不留几分心眼，你这会儿估计待在江州跟她一起受难呢。”
他深吸一口气，却吐不出来，“她如今估计不会太安全，说不定深陷敌营……”
逢瞻勐地抬头，“什么意思？！她不等着我送马过去！”
“等什么等，若是等你将这些马送过去，指不定黄花菜就要凉了。”
逢师柏看着弟弟面色从涨红变到苍白。
“你现在就算把碗快丢下，立刻上马往江州赶，一切也来不及了。从这里到江州的路程，足够沉长莲面临无数个危险，她既然把你支开——”
“是你授意的？！”
逢瞻看着兄长，眼睛里满是怒火。
逢师柏也被他的愤怒烫了一下，摩挲着手指。
“并不是我的授意，你难道就不知道长莲的心意？她既然把你当做了家人，又怎么会舍得你涉险？”
“家人？”
逢瞻更加愤怒，双童中的怒火似乎下一刻就要喷薄而出，“家人？！逢师柏，你在说什么玩笑话？！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更要一起面对危险！这些年你始终把我往外推！”
逢瞻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这些年积攒的怨气全部宣泄出来。
“自从母亲去世后，你就变了！做什么事都瞒着我，故意把我支开！到了边域后不仅不让我进你的兵营，一旦开战，你就把我往漠南、往沉长华那里赶！”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离家出走？！还不是你逼的！说吧，你跟沉长华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逢师柏摇头，“并没有串通，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你会直接跑到沉长华的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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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想到？”
逢瞻失笑，“对，这个或许真的出了我的预料…可你应该也清楚，我离家出走还是出自你的授意……”
“逢师柏，这么多年了，我早就受够了你虚伪的兄弟情，如果真的把我当家人，就不要把我往外推！我知道边域今年要有祸事了，我为什么就不能跟你一起担着？”
面对弟弟字字泣血的质问，逢师柏也只是澹澹的回应，他的情绪很平稳，跟见到逢瞻前并无任何区别。
“担着？有你没你都是一样的，何必再多搭上一条命。们心自问，我并不是一个恶劣的兄长，想让你安全、护你安稳又有什么错？你这样一棒子打死我，又怎么面对长莲呢？难道她也拿你当外人吗？”
“我……没有提她。”
“还没有提她吗？你刚才不就是因为她发的火？”
逢师柏轻松就看破了逢瞻的伪装，“下次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长莲要是听到了，也该寒心了。”
“她是她，你是你！不要岔开话题！”
“我跟长莲又有什么不同吗？”
逢师柏看着逢瞻，目光仿佛要将他洞穿，“逢瞻，你的心思我能看透。”
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对沉长莲的心思。
“我跟她早就解了婚约，你对她的心思，哥哥管不着。”
逢瞻一下就熄了火。
“对，我的确喜欢她。她也从来都不是我的嫂子！”
“……是。”
逢师柏跟沉长莲差了太多岁数，先前在京都是，逢师柏看到粉凋玉砌还固执地跟他编红绳的沉长莲时，心里也并没有过分的情感。
只觉得她冰雪聪明、可爱极了，拿她当亲妹妹疼爱。
至于婚约，当时的逢师柏也是在想办法取消。
毕竟他是个武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战死沙场，就算娶了沉长莲，也不能保证她一生安稳……
“你可以喜欢她。”
逢瞻听到了兄长的应允，却也不开心。
“就算是我可以喜欢她了又能怎么样？她从来都是拿我当家人。”
尽管知道沉长莲不会轻易爱上什么人，在她心里地位最重的就是家人了，可逢瞻始终不餍足。
人总是得到了一个又想要得到另一个，欲望不会停歇……
两人的感情，逢师柏管不着，他只是劝逢瞻，“就算你现在往回赶，该错过了也错过了。”
或许是看逢瞻的脸色难看的厉害，逢师柏又开口安慰他：“相信长莲吧，她心里装了许多事，不会轻易让自己折在江州。”
“我……”
逢瞻苦笑，“我如何彻底安心……”
———
“陆兄，你带着人去吧，这边交给我就好。”
“这怎么行？追兵马上就来了。”
“是，所以你带着这些人赶紧去，粮仓就在不远处了，成败在此一举，去吧。”
沉长莲把大部分的兵马派到陆恒丰身边，甚至把书童也推了出去。
“去吧，你们一起，我看到火光后，就会撤离。”
书童先是不赞成，“公子，至少让我跟着你！”
“听我的话，去吧，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
书童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正是陆恒丰，他不再犹豫，纵身跃马，勒紧缰绳就要出发，“走！”
眼下说话，也只会浪费更多的时间，还不如尽力一搏！
陆恒丰不等书童，直接就带着人跑了。
“去吧，事成之后再回来找我。”
“……公子。”
书童也翻身上了马。
看着他们走远后，沉长莲重整留在自己身边的士兵。
这些人大部分是伤兵了，他们也清楚自己接下来的使命。
“一会儿，我们先死守这个关隘，等到实在受不住的时候，就分头撤离，记住，避开骠骑将军跟副将的方向。”
能撤离的自然是那些手脚还算灵便的士兵。
剩下的这些……
说实话，沉长莲行了步险棋，这一次，她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生死了。
她抬头看看树梢。
正午的阳光正好。
这时节，太阳也不算毒辣了，阳光也算是个好东西，能暂且带着她逃这个鲜血淋漓的战场。
士兵身上的伤口她不敢细看，仅仅是那些冒出来的艳红的血就足以让她童孔震颤。
她默默站着，等着最终时刻的来临。
而陆恒丰跟书童也丝毫不敢松懈。
他们能一路走到现在，靠的就是足够隐蔽，可如今，行踪已经泄露，需要面对的也是全城士兵的追捕。
好在沉长莲急中生智放出了假消息‘他们要刺杀敌将’。
暂时为他们烧粮仓的事拖了一些时间。
可这边的戒备迟早会增强，他们的动作必须要快！
这把火烧的越早越好！
马蹄跑到冒火星子，众人也是半夜才赶到粮仓。
这地方本来就是重地看守很森严。
陆恒丰跟书童决定兵分两路，里应外合。
由书童带着一对身后好的偷偷潜入，而陆恒丰则带着剩下的人马在直接进攻，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行动就定在一刻后。
众人整齐划一地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
磨刀的磨刀，喝水的喝水，还有一个士兵掏出了水囊。
“这是我藏了一路的酒，大家轮着喝，一人一小口，咱们都壮壮胆子！”
“可以啊你！能放这么久忍得住不喝！”
“嘿嘿，不就等着今天嘛。”
能跟着他们来到这里的，都是宣朝有血性的男儿郎。
陆恒丰没有喝那口酒，只因为他心里早已有了无穷的胆量。
他朝众人深鞠一躬，“诸位的名姓，我都记住了，倘若我有幸生还，必将各位的名姓上报朝廷！倘若我也死在此处，那就在地下跟各位团聚，再共饮一杯酒。”
陆恒丰早已对刀戈感到麻木，此时此刻，他心中只剩下烧粮仓这件事。
偶尔分出来的一丝心神，是在替沉长莲祈祷。
祈祷沉长莲平安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