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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父子夜话

看着一板一眼的高侃,高冲已经明白他的性格,便如同薛仁贵、裴行俭一样,他们幼年失怙,早早地独自面对生活,性格磨炼得沉稳持重,比寻常家的孩童更加早熟。

而高侃也确实属于大器晚成的人,在原本轨迹上,直到贞观末年,高侃才迎来他的机会。

大唐灭亡东突厥后,颉利可汗病死于长安,获赠归义郡王,谥号为荒,散落在草原上的突厥残余势力便拥立突利小可汗的族人阿史那斛勃为可汗,号称乙注车鼻可汗,即车鼻可汗,迫于形势,车鼻可汗臣服于薛延陀汗国。

贞观二十三年,薛延陀灭亡后,车鼻可汗遣其子沙钵罗特勤入朝进贡,李世民大喜,遣云麾将军安调遮、右屯卫将军韩华出使突厥,迎其入朝。

然而车鼻可汗并不想入朝,韩华便计划将车鼻劫往长安,不料消息泄露,车鼻可汗直接将韩华二人杀害,起兵反唐。

这时的大唐已经是四夷臣服,无往不胜,李世民闻讯震怒,直接命令时任右骁卫郎君的高侃领军讨伐突厥。

这是高侃第一次领军出征,这时候的高侃年近四十,正值壮年。

高侃领军长驱直入,一路追到金山,生擒车鼻可汗,这便是他的成名之战,首战即大胜。

后来高侃平定高句丽叛乱,大败新罗军,因功升为安东都护,他的上一任安东都护便是薛仁贵。

再后来,高侃有个孙子,名叫高适,乃是边塞诗的代表人物,官至淮南、西川节度使。

《旧唐书》记载:“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高侃还有一个玄孙,名叫高固,家奴出身,最后官至检校右仆射,爵封渤海郡王。

“来,侃弟,我带你去西院,给你介绍几位同龄人,今后你们多多交流”,高冲起身,将高侃介绍给两位徒弟。

日落时分,高君雅回府,开始安排宴会。

今夜高府家宴,注定是热闹非凡,不仅是高冲一家,姜宝谊听闻高冲回京,下值后特意回家将妻儿一同接来。

外甥姜恪跟高彦章同龄,今年四岁,并不胆怯,对高冲这个舅舅很是依赖,见到高冲后,便是挂在高冲身上,不愿离开。

“这小子太顽皮了”,高冰掩嘴笑道:“对他阿耶怕得很,偏偏喜欢黏着你”。

高冲揉着姜恪的脑袋哈哈大笑,看向姜宝谊,“是不是你这直男喜欢凶他啊?”

姜宝谊脸皮一抽,看向姜恪沉声道:“不听话我就抽他”。

“你这样不行,小孩子嘛,现在正是快乐的童年,不要动不动就动手”,高冲心疼的搂着外甥。

姜恪好像是听懂了,对着高冲吧唧亲一口。

“但是等过几年,长大一些,该抽还得抽”,高冲继续说道。

姜恪一愣,看向高冰哇哇大哭,扑腾着手脚要远离高冲。

众人见状,纷纷失笑。

席间介绍两位徒弟后,高君雅很是满意,勉励许久。

然后将西院单独划分出来,在里面设置书屋,并且打通后院墙,将西院跟演武场联通,一再叮嘱高冲,需文武并重,绝不可懈怠。

见高君雅如此重视,不仅高冲心里感动,两个徒弟心里更是感激涕零。

裴行俭自不必说,父兄早亡,在族学里饱受冷眼,只不过懂事的裴行俭从来没有跟姐姐和姐夫提起,在这里,他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绕是突地行性格深沉稳重,但是面对高相公如此厚爱,依旧是激动万分。

一个时辰后,高君雅的书房里,高冲给老父亲斟茶,烛火摇曳中,见高君雅已经鬓生白发,高冲心里唏嘘不已。

“阿耶,政事堂那些不打紧的事就推给封伦那厮啊,你抽空多歇歇,乐得清闲”,高冲竟然在怂恿着宰相爹上班摸鱼,因为他知道老父亲是那种兢兢业业,忠诚奉公的性格。

果不其然,高君雅闻言睁眼一瞪,“这是什么混账话,受皇命理政,怎能偷奸耍滑,你这几天在叫我尸位素餐?”

高冲苦笑一声,直说道:“这不是看阿耶太过劳累”。

“不过这些天,封伦确实是度日如年啊”。

高君雅端起茶杯,慢悠悠的感慨道:“本来他干劲十足,大有再坐十年相位的势头,现如今,不过短短数日,便是迅速苍老迟暮,看他样子,已经是心气全无,这人啊,一旦没了心气,那就真是时日无多了”。

高冲摇头一笑,“这也是他咎由自取,这老货试图脚踩两只船,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落得如此境地,也是活该了”。

说到这里,高冲看向老父亲,颇有些兴奋的说道:“届时封伦下台,首相之位,非阿耶莫属了”。

岂料高君雅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

高冲一顿,“凭阿耶你的资历,谁还能在你之上?”

高君雅轻笑一声,似乎不以为意,澹澹说道:“百官联名《请皇太子即位疏》,我没有署名。仁寿宫持笔授绶,我也不在场。这首相之位,凭什么让我来坐?”

高冲反应过来,心里只是觉得可惜。

父亲自从大唐立国后便拜相,中途仅有两次罢相,一次外放益州都督府长史,一次迁吏部尚书,其余时间一直拜相,共计七年,但是始终没有坐到首相的位子。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遗憾,但是高冲并没有去规劝高君雅,并没有如追问为何不署名,为何不去仁寿宫,因为他知道,这就是政治观念不同。

在高君雅心中,忠君,忠的是天下之君。

“而且,这天下也没有父子二人同时拜相的道理”,高君雅见高冲陷入沉默,便是笑道:“攸之,你向来是让为父省心的,将来官场上,我还要称呼你一声高相公了”。

高冲闻言连忙摆手笑道:“阿耶别笑话我了,二十五岁便拜相,我想都不敢想”,实际上高冲也并不想过早的登阁拜相。

听得高冲的话,高君雅眉头一挑,“你有什么想法?”

“我想让阿耶做首相”,高冲直言道。

尽管高君雅在李世民登基这一件事上没有积极响应,但是高冲相信,凭借老父亲多年的名望以及自身的能力,如果要去争一争,一定是有希望的。

“说说原因”,高君雅不置可否,年过半百,拜相多年,首相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首相只是俗称,到现在为止,只有三高官官可以称为宰相,按照顺序依次是尚书令、尚书左仆射、尚书右仆射、中书令和侍中。

一般来说,只有第一人才可以称之为“首相”,自李世民后,无人担任尚书令,尚书左仆射便是常规意义上的首相,首辅这个称谓则需要等到明朝时候出现。

“太子殿下登基后,必定先用老臣稳固政局,若是阿耶不争,首相之位必在萧瑀、陈叔达、宇文士及这三个人里面选出。

论资历、论功勋,这三人皆不及阿耶,唯有阿耶才是晋阳元从,他们何以位居阿耶之上?我还需要阿耶为高家支撑几年。

更何况阿耶你现在才五十出头,现在就没有进取之心,未免也太消极了吧”。高冲义愤填膺的说道。

陈叔达,本是前隋降郡太守,高君雅凭借旧日交情,将其招降。

萧瑀,本是前隋河池太守,李渊入主关中后采用高君雅的计策,传书招抚。

宇文士及,本是前隋鸿胪寺少卿,后跟随宇文化及,受封蜀王,武德二年,宇文化及败亡后,宇文士及投奔李唐。

而高君雅,则是在李渊起兵之前,主动领军来投,属于晋阳元谋功臣,仅次于魏国公裴寂。

现在裴寂跟随李渊在仁寿宫养老,每日里莺歌燕舞,不理政事。

论资历、论功勋,首相之位,非高君雅莫属。

“小子,对我还用激将法了”,高君雅轻笑一声:“也罢,虽不知你具体作何打算,既然你有这想法,那我便争一争”。

“阿耶豪气”,高冲立即竖起大拇指说道:“等你下台了,我再上”。

正在捻须的高君雅闻言一顿,瞪眼道:“怎么说话的,我只会主动致仕”。

高冲哈哈大笑。

接着高君雅话题一转,“不过你这次收徒,倒是有些突然,不过这两个小子我的确是很看好”。

“阿耶你也看好他们,那说明你的眼光真好”,高冲笑道:“不愧是做过吏部尚书的人,这识人之术没话说”。

高君雅瞥一眼高冲,“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吧”。

高冲咧嘴一笑。

高君雅继续说道:“日后当注意一些,薛仁贵、裴行俭二人,家境衰落,上无父兄,倒也罢了。

只是突地行和罗坚二人,皆是边疆大吏之后,父辈位高权重,你这边广收门徒,当心惹人非议”。

“阿耶说的是,我会小心的”。

高冲点头应着,这一点他也经过深思熟虑,应当无虞。

“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入我的眼,罗坚还小,我不知道他的未来如何,但另外三个已经十余岁,性格基本成型,我再给予最好的教育资源,习文练武,我相信他们日后必定有所成就”。

这也是高冲为什么下定决心收徒的原因之一,薛仁贵、裴行俭、突地行都已经十多岁,性格基本定型,已经经历过各自的人生磨难。

所以高冲并不担心会把他们教废了,毕竟高冲可以给予他们更好的资源,比如更多的书籍、更好的师资。

听见高冲的话,高君雅缓缓点头,有意无意的说道:“我们这一脉人丁不兴,你有这个想法很不错,但高家还是有不少可造之材,你也多留意留意”。

“阿耶你是说高侃?”高冲眼睛一亮,这时候高冲才反应过来,很是佩服的说道:“不得不说,阿耶你真是慧眼如炬,我敢断定,高侃日后必有大成就”。

仔细一想就知道了,渤海高氏的孤儿不是一个两个,为何高君雅偏偏要将高侃接回府上,那一定是看中高侃的潜力。

高君雅倒是颇为诧异,“你也这么认为?”

然后接着说道:“我外放为益州都督府长史时,途中结识高侃之父高佑,当时一见高侃,便知此子不凡”。

高冲竖起大拇指,由衷的敬佩,“阿耶识人之明,恐怖如斯”。

高君雅一顿,打量一下高冲,“先不说我,倒是你的识人之术在朝野已是人尽皆知,房玄龄、杜克明、李药师、薛伯褒等人,哪一个不是受你荐举”。

高冲听得哈哈大笑,颇有几分得意的说道:“我高氏还有一大才,必成大器,阿耶可知道是何人?”

高君雅捻须思索,“去年冬,我见你堂弟高睿的性格颇为刚毅,是否是他?”

高冲一怔,“高睿?我倒是跟他接触不多,我说的不是他”。

高睿……高冲暗自记下,他原本对于高睿、高昱两个堂弟的印象并不深,毕竟至今也不过见面几次,并未深交,但见父亲竟对高睿的评价颇高,顿时上心起来。

见高冲所指并不是高睿,高君雅当即问道:“不是高睿,那是何人?”

“便是我季辅兄长”,高冲言辞肯定的说道:“高季辅有宰相之资”。

高君雅并不意外,竟是点点头直说道:“高冯担任监察御史以来,针砭时弊,不畏权贵,在清流之中颇有威望,也给他积累许多名望,唯一一点便是资历不足,等他熬些年头,以他的能力,登阁拜相当不在话下”。

隋末乱世,高季辅先投燕王格谦,再投魏王李密,归顺李唐时,大唐已经稳固关中,东出中原,在大唐的履历并不丰富,想要拜相,确实需要熬些资历。

“既然说到年长的,那就不得不说高俭了”,高君雅捻须说道:“这事我也准备跟你说,等回族祭祖的时候,我准备推举高士廉担任家主,你觉得如何?”

“什么?”高冲一怔,“推举高士廉做家主?”

对于渤海脩县高氏家族的事,高冲从来没有接触,以往都是高君雅跟家族联络,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尚未分家,高宾这一支的主事人便是高君雅,同时也是渤海高氏的族老。

高君雅微微颔首,叹道:“家主明任公身体每况愈下,必须尽快推举家主。

我跟高士廉同为族老,无论年纪、资历亦或是官职,现如今最适合继任家主的人也就我跟他。

但是我们这一支……相信你也大概听说过,在你叔祖发迹之前,渤海高氏并不认同我们这一支,更何况我也无心家主之位,而高士廉是太子妃的亲舅,更是太子亲信,由他担任家主再合适不过了”。

高冲揉揉脑袋,“这些我不怎么关心,阿耶你出面就好,不过你说的有道理,高士廉今后必得重用,我估计太子登基后,四位相公,必有高士廉一席之地”。

“这是自然”,高君雅同样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