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大抵孩子玩乐的时候,乡村菜娃野地向来不比城镇繁华要略逊一筹的。
两个小小少年一路飞奔下山,原本的目的地也是青城。
毕竟,休假了,费阶还没有回过家,探过娘亲。
但是,途径一个叫做井的村子,忽的想起来,那赫连氏老婆子家的瓜是最甜美的。
现如今正是保熟的季节。
如此,可就不能错过了。
费阶对于这条路相当熟悉,带着鹌鹑兜兜转转,一路小跑,望着前方绿油油一片,口水都出来了。
两个小小的身影和扎勐子一般钻进了田地里。
深蓝的天空里挂着一轮金黄的明月,在河边的沙地上,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
费阶一马当先,这里他每年都来,知道哪一块的瓜最大,最甜,因此目的地明确。
说来,快到的时候,他忽的停下,对着身后紧跟的鹌鹑,“嘘!那棚子一直有人看四瓜,不过是个耳聋眼花的老婆子。她家的瓜最有成色,棚子边上那一片就是。”
“老婆子怕啥?”鹌鹑问道。
“老婆子倒是不可怕,可是他的那几个孙子泼辣的很,尤其是那个才五六岁的赫连土,去年也就这么高。他见了我,却把我当做猹一样叉。狠心肠哩!”
费阶彷佛很有作战经验,改成蹑手蹑脚的靠近。
不料,走到了田地里,棚子里一点动静也没,彷佛也没有点灯,这可是少有的。
他顿时欣喜,“太好了,这家人今天怕是不在,运气不错。”
一旁的鹌鹑对于同窗所说的胖瓜早已经有期待,低下头瞧了瞧,眉头皱的紧。
“费阶,这……就是你说的大瓜?”
费阶顺着鹌鹑手指看过去,只见几个巴掌大小的瓜,蔫不拉几的挂在藤蔓上,叶子都发黄了。
他迅速蹲下去扒拉扒拉,果然,到处都是不成器的小瓜。
顺手抄起一个,将它砸碎,费阶大口咬了下去,“呸呸呸!”
他又全部吐了出来。
摸摸自己的小脑袋,费阶自言自语,“不能啊!赫连家的那几个虽然良心大大的坏,又是出了名的抠,可是照顾瓜田向来是勤勉的。”
嗖嗖嗖!
莫名来的动静惊扰了俩人,鹌鹑拉了拉他的衣裳,“费阶,我看见个人影。”
“哪有人?”费阶手搭在额头四处张望,眼见着一个白色影子一闪而过,“别瞎说!那是猹!是猹啊!跑起来和风一样,被月光一照,就白白的。”
“可我看见个人头在飘啊。过去了,就剩道光。”
鹌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还一直没放弃扒拉瓜的费阶这才重视起来,这瓜田不正常,没有人也就算了,这瓜也像是很久没打理。
“赫连家的几个搞什么?”他都都囔囔,勐的踢了一脚脚下的瓜。
砰!
瓜像个人头一样爆开,惊的鹌鹑惨叫一声,“你做什么?”
他回头质问。
费阶无奈,“瞧你这怂样!”
“瞧我的!”他一跨步闯到棚子边上,手伸进茅草里,掏出来一把胡叉,三个尖头亮光光的。
月光照射下来,映在他的脸上,很是兴奋。
彷佛这一刻,他成了那披银甲的将军,正要出征拿贼。
不料,空中忽的传来孩子般的咯咯笑声,这可叫人毛骨悚然了。
他也起了鸡皮疙瘩,皱着眉头,强自撑着,颤颤嘴皮道:“赫连土儿,是你吗?快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咯咯咯......咯咯咯......”
没有人回应,只有风中呜咽的笑声,随风而来,又随风远去。
这一遭,两个男孩都有些怕了。
嗖嗖嗖!
果真有一道白影闪过,费阶也看清楚了,那是个人,脚下飘着,浑身穿着一件白衣,像鬼魂一样。
看模样,长得像是赫连土儿。
“赫连土儿,你出来,别装神弄鬼,否则我把你当猹叉着了,可怨不得我。”为了表明他的决心,他甚至晃了晃手里的胡叉。
“咯咯咯......咯咯咯......”
又是一阵笑声,白衣男童随风飘荡,终于出现在他们不远的面前。
“果真是你!!”费阶终于看清,心里稍定,可是不知怎的,那赫连土好像有些奇怪。
脸色惨白惨白的,衣袖子宽大的不成样子,随着风飘,他像是闪烁一样,快速接近他们。
鹌鹑向后退去,费阶哆哆嗦嗦的举起手里的胡叉,吓唬他,“你别过来!我扔了啊!”
“咯咯咯......”
笑声不止,移动不停,赫连土面无惧色,白白的脸儿忽的发青,眼珠瞪得和铜铃一样。
这费阶才不过十二三岁,见那赫连土儿脸色青红不定,又吐出了长长的舌头,能不怕?
当即,右手也不知怎么的,休!
将胡叉扔了出去,准头十足,正中赫连土儿的脑袋。
啪!
倒也没听着他的惨叫,但是赫连土的确消失不见了。
“他死了么?”俩人面面相觑,脚下和抖筛糠子似的,几乎是拖着身子往叉子落地位置挪动过去。
斜着身子扒开藤蔓,俩人低头一看,空空如也。
那叉子正好插破一个蔫头的西瓜。
俩人几乎同时松口气,“幻觉,或许是幻觉。”
“妈的,肯定是我被那赫连土前年的厉害吓出阴影来了。”费阶自我安慰。
但,
俩人又几乎同时身躯一震,因身后的风袭来,有点凉,有点阴。
俩脖子一格一格转过来,一个白色的头插在他们俩脑袋中间。
“鬼啊!”
同时的两声惨叫,两个人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像撒腿的兔子一熘烟的跑出去。
鹌鹑运气还好些,前头一片瓜地一望无际,跑起来就没有尽头,只有有劲,有力气,他就能不回头跑的足够远。
相比之下,费阶的运气差了些,跑出瓜田就进了沙地,抬头就是一望无际的海,夜里冷岑岑的,安静极了。
而他又是个怕水的,一时间进退两难,不敢回头。
海水扑面而来的凉带着腥气,但是身后的凉风是阴恻恻的,让他起了浑身的鸡皮疙瘩,脚底板都冒出了寒气。
他只好抱着头蹲在地上,“赫连土儿,你莫要过来!你莫要过来!老子才不怕你!”
彷佛已经认定了身后的必定是那鬼魂,费阶大声的嚷嚷。
直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他面如死灰,浑身发颤,惨叫一声,“我死了!”
费阶没有死,幽幽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黑瘦青年的脸,不怎么好看。
但至少他不是鬼,而他也许还活着,于是试探性的问了句,“我还活着么?”
“你——当然活着呀!”从青年的身后探出来一个小小的惨兮兮的白脸脑袋,正是赫连土。
“妈呀!鬼啊!”
他这一遭三魂丢了俩,拔脚就跑。
然而后颈衣领被拽住了,轻轻一提,他的俩腿在空中前后交叉,愣是跑不出去。
这时候,那赫连土又飘到他面前,扒开他的手,对着他做鬼脸,“嘿嘿,你跑不掉啦!”
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哪里经得住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吓唬?
项薄也看不下去了,眼神示意赫连土退下,那厮这才满心不甘的让开。
“你是谁家的孩子?”他问道。
闻着这人的声音,费阶的眼珠子转的飞快,这分明是个人,至少这青年不是鬼。
至于那个赫连土,可就不好说了。
这一遭,他反应极快,扑通一声跪下了,抱着青年的大腿,“大师救我!”
这没来由的称呼让项薄愣了,随后笑了笑,“你且起来。”
费阶不敢抬头看,他怕看着赫连土,他怕鬼。
“你不用怕,他不会伤害你的,对吧?”青年后面这话自然不是问费阶的。
这让费阶反而更吃惊了,“难道赫连土真的死了?”
赫连土一直躲在项薄身后,眼里仍然有些恨意,但是毕竟按捺住了,点点头。
“说说,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什么在这里?”在项薄的眼里,他还只是个娃,因此一而再的耐心询问,防止他被赫连土吓个半死。
“我是青城学院的学生,时值放假,这才下了山。”这费阶也是心眼多,只回了前半段,至于为何大半夜的出现在这里,那是决计不提。
他不说,并不意味着项薄不知道,因为身后的赫连土话多,用一根白兮兮的手指指着他,鄙夷道:“这还用说嘛!他又来偷瓜!可恶的贼!”
费阶被说中心思,小脸一红,默不作声也算是默认了。
青年点点头,弄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对他来说很重要。
因整个井村都被屠杀,他本以为这个少年是唯一的幸存者。
这一来,说不得他见着了伍家行凶之事,将来对簿公堂好有个见证。
但是他既然不是,那就只得再劳烦这赫连土的魂魄了。
原本,他是想让他早点投胎转世的。
“你叫什么名字?”
“费阶,青城人氏,爹妈在青城开了个酒馆,我爹叫......”他生怕恼怒了眼前的青年,一股脑的吐露,好博得好感。
项薄笑了笑,还真是巧了,原是熟人的后人。
“你别怕。不会为难你。你走吧,切记,回去之后,勿要提及这里的事情。”
项薄话音刚落,身后的赫连土急了,“不能放他走!”
“怎么?”青年好奇,“你们有仇?”
“就是因为他,我姐姐才会死!”赫连土怒从中来。
这一指摘,饶是费阶怕鬼,他也坐不住了。
“赫连土,你胡说什么?我不过是偷几个瓜?怎么就害死你姐姐了?”
“你莫要装蒜!就是你害的,还不承认。”
项薄不明所以,只好一手掐住一个,让他们将事情细细讲来。
“我记起来啦!你说的是那个该天杀的赫连云,她那么泼辣,怎么会死?”费阶有所回忆。
前年的那一夜,他照常来偷瓜,被那个七八岁的女娃抓了个正着。
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家伙脾气比赫连土更暴躁,当场就要拿着胡叉叉死他。
饶是他不会水,也被逼得下了海,还差点淹死了。
如果不是一个海浪将他拍回岸边,他早就死了。
这么说起来,他和那个赫连云的确有仇,不过,该记仇的是他。
“你姐姐不是伍家害死的?”项薄转头问赫连土。
他摇摇头,神情落寞,“我姐姐早就死了的,前年。”
“能说说?”
“恩。”彷佛下了极大的决心,赫连土终于抬起头,仍旧盯着费阶,防止他跑了,这才继续说,“前年有一天夜里,我姐姐巡瓜田,发现了这厮。原本只想用胡叉吓吓他,结果他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跳进海里了。”
“我姐姐见他不会游泳,于是便下海去救他。可是最后他活了,我姐姐飘回来的却只有尸体!!”
“是他!肯定是他害死了我姐。我姐水性极好,要不是因为他,不可能死!”
赫连土目眦欲裂,彷佛下一刻就要冲出去,化为厉鬼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