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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陋室茶馆

官场就像一张蛛网般纵横交错,朱子胥在西湖宦海经营多年,自然早就形成了自己的人脉关系网,省委、省政府和省厅都有自己的耳目,因而第一时间就得到了康与之被赵平安紧急召回西湖的消息。

李云道挂了电话便陷入了深思,赵忌对赵平安讳莫如深的表情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赵平安视自己为打开浙北局面的首战目标,这让李云道想想便头疼不已。赵平安早已是一方封疆大吏,可以调用的资源不计其数,如果李云道背后没有王家为首的改革派,或者赵平安一个眼神就能将自己斩落马下,但有王、蔡、阮、陈等数个世家大族站在李云道身后,赵平安就必须按照某些既定的游戏规则来寻找到破绽。

针对散冰党,利用戚洪波的怒火以毒攻毒,这是能逼散冰党的背后势力马上现身的最好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有漏洞,尤其是在春节期间维稳大于一切的节点上,让毒贩们狗咬狗,会造成一定的负面影响,这一点李云道早就心知肚明。移动互联网带来了微博、微信等社交平台的普及和繁荣,但这却是一柄双刃剑。康与之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被架在火上烤了,为了平息赵平安的怒火,他一定要做点什么。李云道研究过康与之的简历,行事风格上跟朱子胥有异曲同工的强势和铁腕,但性格中却多了一个“媚上”的评价。

李云道隐隐觉得,康与之来担任市公安局一把手,只是暂时各方势力都能认可的局面下的产物,一旦康与之的天平太过于倾斜向赵平安而影响了其他势力的利益,或许康与之这个一把手的位置坐上去也仍旧会觉得烫屁股。

果然,下午康与之便将李云道约到了距离市局不远的一家茶室,李云道只身赴会,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茶室的名字叫“陋室茶馆”,取义于刘禹锡的《陋室铭》,四字馆名刻在几块御窑金砖拼成的牌匾上,烫金大字,笔力遒劲,应该出自西湖本地某位还算知名的书法之手,这样的字落在李云道的眼中,却是多了两份刻意渲染的清高,少了几份真挚。

或许是因为春节年假期间,门口没有服务员,只有一个晒太阳打盹的中年大婶,见李云道进来,抬头撇了一眼,蹙眉不善道:“今儿不营业!”

李云道微微一愣,不解道:“一位朋友约了在这里会面,难道附近有两家名字一样的陋室茶馆?”

中年大婶哼了哼:“能在这儿开茶馆的,也就我们一家。”

李云道点头,这附近店面租金极高,一壶茶百儿八十块的,成本虽不高,但得卖多少壶才能将租金挣出来?

李云道耐心道:“我约了一位姓康的朋友,也许是搞错了,我打个电话问问看……”

中年大婶嗖地一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有些不太自然:“你……你是李云……李局长……?”她原本将报出李云道的名字,但似乎觉得直接称呼李云道的名字不太妥当,当中又改了口。

李云道笑着点了点头,中年大婶立刻换了副表情,热情得让李云道都觉得不太自然。

“李局,快快快,里面请!您喝什么茶?我们这儿有上好的龙井,碧螺春,大红袍,铁观音,还有斯里兰卡的进口红茶!”烫着金发大婶将李云道引到一处阳面的包间,敲了敲门,“与之,李局来了!”

李云道心中一动,看来这形象不怎么样的大婶跟康与之很熟悉,不过看中年大婶的这副尊容,虽然不至于以貌取人,但应该跟康与之扯不到情情爱爱上面去,康与之早年丧妻,一直未娶,这一点李云道还是知道的。

大婶打开门,康与之正在沏茶,看到李云道,像见到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招招手:“云道来了,快坐!你运气好,刚分茶呢,你就来了!这是我台湾的朋友从阿里山捎来的宝岛茶,喝喝看!”

李云道笑着跟大婶道了谢,自然地在康与之对面坐了下来。这是李云道第一次跟康与之面对面地私下交流,之前在省厅开会时也见过两面,但都属于礼节性地打招呼,此时李云道才有机会近距离地打量这位在浙北公安系统褒贬不一的省厅领导。康与之身材偏健硕,此时穿着便服,羊毛衫下的袖子高高撸起,露出两只胳膊上浓密的毛发。与胳膊上截然相反的是康与之的秃头,油光锃亮。从面相上来看,额头饱满,鼻头微红,脸呈国字方形,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那一类长相,偏强势和霸道。

康与之很熟练地将白瓷茶盅放到李云道的面前,微笑道:“刚才门口那位是我小姨子,我老婆死得早,就这么一个妹妹,临终前托付让我照顾,这不她也没啥特长,我便出了馊主意让她开这个茶馆,也不求挣钱,让她勉强维持个温饱就行。”

李云道笑道:“环境很好,名字起得更好。”听着康与之的话,李云道心中便冒出了些恶趣味,都说小姨子是天生的第三者,也不知道康与之跟那位长相实在特殊的小姨子是不是也曾干柴烈火过呢?

康与之却不知道李云道心中所想,李云道的那句“名字起得更好”令他似乎很开心,笑着道:“不瞒你说,名字呢,是我起的,门口的牌匾上的字,也是我托人找西湖书画院的徐老先生赐下的墨宝。要说这店里唯一还值点钱的,便是那几个字了。”

李云道笑了起来,拍了拍面前的金丝楠木桌面:“这玩意儿价值也不菲啊!”

康与之摆摆手道:“这东西的价格都是被炒出来的,前两年可能还值点钱,现在再拿出去,虽然不能说是一文不值,但起码无人会问津。”

李云道点了点头,这几年国内炒金丝楠木的商贩很多,曾经被炒到几千万一吨的天价,如今两万一吨亏本大甩卖都鲜有下家,李云道翻阅刑侦支队的办案卷宗时,就曾碰到过一个因炒金丝楠木发家又破产最后铤而走险在木材中夹带毒品的案子。

康与之接着道:“人其实和这木头一样,有时候看着挺风光,但风水轮流转,我年轻那会儿还讲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看如今的世道,两三年就一个轮回,今年看着高高在上,明年指不定就被人打落凡尘,这些事儿这几年见得太多了!”

李云道没有接过话茬,只是默默执着茶盅,微笑评茶不语。

康与之有些诧异,眼前这位在西湖市公安系统内部被称为“小局长”年轻人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为人轻浮、处事莽撞,相反城府深得像跟自己同龄的老狐狸一般,这让康与之不得不打起精神,好好跟这位小局长“交交心”。

“云道,你也知道的,我的年纪放在这儿了,再往上的可能性不大了,到这一步,基本就到顶了,眼下也就是平平安安地干完这几年,到时候像老朱那样,安稳地退二线,我就心满意足了。”康与之观察着李云道的表情,可是小狐狸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只是保持着微笑倾听的表情,让康与之感觉好像面对一个满身尖刺的刺猬,无从下口。

“我知道,为了破‘散冰党’的案子,你们日夜兼程,连这几天过年期间也一直在加班加点。你们的付出,上头包括我都看在眼里,也很感激同志们的付出。”康与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秃头,笑了笑,接着道,“我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一线缉毒同志想要破案的迫切期望我也是能理解的。但是嘛,破案,尤其是像散冰党这样的大案要案,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破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毒贩们跟缉毒队玩猫鼠游戏这么多年,能想出用外卖软件的方式夹带毒品,正验证了那句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李云道故作不解地望着康与之:“康局,您的意思是……”

康与之讲话的时候,习惯挥手,尤其是讲到慷慨激扬的时候,更喜欢挥拳头,此时也是下意识地挥着拳头道:“云道,其实我的意思很明确,案子要破,但要讲究方式方法,过于急功近利的话,一来容易打草惊蛇,对破案不利,二来容易引起省委领导的反感。”说到反感二字的时候,康与之刻意地停了下来,观察着李云道的脸色。

李云道从刚刚进门一直到现在,都始终保持着一脸谦和的微笑,此时笑意更甚:“康局,省委领导的意思我领会了。”

康与之微微一怔,将刚刚自己字斟句酌后才说出口的话又梳理了一遍,应该没有哪句话隐射出这是赵平安的意思。

“云道,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就不多说了。”康与之笑着端起茶壶给李云道斟茶,却不料接下来的话差点儿惊得他茶壶都端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