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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回 风雪夜归人

赵楚率部正自苦恼,左右奈何归义城不得,休说八百骑兵,便是有八万步军,如此天气里要取来坚固城池,只怕也得拼尽主力,以如今人手缺少赵楚状态,如何能愿。/

故而不得不蜷缩密林内,将冰雪翻卷做些屋舍,整日使探马斥候往外端察辽人动向,赵楚心内愈难安,眼见大雪又到,如何与辽人相持,而取来归义,又奈何辽人甚么手段。

这一日,方亲往城下探查归来,屋内歇息不过片刻,外间安达溪低笑禀报:将军,辽人中军先锋琼妖纳延,自投罗网而来。

赵楚一跃而起,心内竟有不信感觉,那琼妖纳延狡诈十分,又是个本领高明的,即便自琼英手内逃脱,也当有精锐随行,如何这般容易到手。

方要出门探看,忽而一笑,唤安达溪入内,低声吩咐一番,将那面甲戴起,往外间来见。

琼妖纳延见他在先,若以真面目来视,往后只怕有些不妥。

精疲力尽琼妖纳延两个,怎奈何如狼似虎汉军,一声也未出动静,便为绊马索捆住手脚,此他二人方面面相觑,宋军此一支骑兵,竟敢便在归义城外安营扎寨。

不多时,赵楚出门来见,见好端端两个战将,竟为绊马索捆倒如四马攒蹄,一番凄惨模样,做声充个好汉也不得。

当下也失调侃他二人心思,命取来些许冰冷肉食,将两人往一处冰屋里一丢,也顾不得大将姿态,狼吞虎咽将肚皮填饱。

骑兵备了马鞍,将雪层内挖出干草喂了战马,捆缚两个番将,扬鞭悄然出辽人探子所知地带,几个机灵的往南而去与雄州城内通个讯息,赵楚率大部,押了两个俘虏往东疾奔。

话说琼英此番计较,竟琼妖纳延逃脱,虽有石秀率人将随从尽皆捉拿,无端心头不爽快,暗恨道:若下次相见,怎地也要备些弓箭,远远望见,只管射杀!

率众逶迤往南,行不半路,撞见寻来花荣石宝,将琼妖纳延一番逃脱说来,尽皆哭笑不得。再行十数里,扈三娘引众来追,见她部下尽为仆从之众,琼英心头后怕,慌忙责怪几句,两厢又将琼妖纳延好生一顿埋怨。

既见无功,夜空里彤云四起,乌压压山海一般扑来,追杀也不得,便要引军归城,身后马蹄声大作。

来人便是赵楚使来数骑,见了琼英,将赵楚周全报来,乃道:辽人日夜坚守不出,近来便是斥候探子也少许多,只怕早知我军动向。

扈三娘问道:可知城内守将为谁,守军几何?

乃道:主将乃天寿公主荅里孛,守军五万。

登时,两员女将眉头剔起,原来一句天寿公主,便将她二人惹恼,琼英冷笑不住:原是这贼婆,若非前番走得快,定留她作个使唤丫头,此番走脱琼妖纳延,却要留住甚么天寿公主方可!

众人面面相觑,知情者也转身远去,梁采芷心内好笑,代为问道:辽人主将,乃皇族耶律大石,怎地坐镇后方的,反成甚么天寿公主?

辽人女子姓名好生无趣,梁采芷只觉一口读将不出,便抬举个名头,将天寿公主称号念来。/

探子道:几日来校尉亲往探查,南归义守将为荅里孛,本便是此番南下辽军副将。那耶律大石,只在北归义城内调兵遣将,并非只看中路先锋。

此番南征,辽军有三路先锋,中路琼妖纳延直取雄州莫州,左路阿里奇取保州永宁军,右路乃是皇族一员大将,要南下沧州。

此三路人马,左右夹击当中直取,打定主意要在河间府会和。

耶律大石身为三军主将,自是偏袒不得,坐镇军备百年北归义城内,三路若有缺失,便当迅疾补上,副将荅里孛战阵精通,坐镇当中接管琼妖纳延打下城池最好。

琼英忿忿只是恼怒,扈三娘一双凤目也将北方远远眺望,梁采芷心内更是好笑,便又问道:你家校尉又甚么计较,如何不来归城商议?

此方良药,两个女将不平之色稍解,正色来看探子。

探子道:非是校尉不愿来见,归义城易守难攻,若要强攻,只怕伤亡不小,乃率弟兄们往东要寻个渡河地带,自归义城之后伺机作战。

远处支楞耳朵只为听此讯息几人,登时倒吸冷气,八百骑兵竟要深入辽人心腹,不说地理不知粮草未继,便是数十万辽骑,若要洒开追杀,只怕凶多吉少。

登时石宝便要率部寻找,那探子迟疑片刻又道:校尉道并非自投罗网,只在暗处埋伏,那耶律大石倘若出现,一箭射杀也好过搅乱辽人军心。

只是说来自投罗网,几个骑兵忍俊不禁,琼英好奇道:有甚么好笑处?

那探子笑道:校尉与弟兄们在密林里埋伏,前番撞见琼妖纳延与寇镇远两个,灰头土脸苦不堪言,校尉便道好歹两条自投罗网来人命,收押去也。

琼英恼道:竟为他作些好处,怎地能依,倘若归来,看不要他不理。

探子几个面面相觑,本此番赵楚不肯回来,他几个心道只怕两个主将要怪罪下来,如今瞧来,怎地这般诡异。

花荣见状,急忙使人将他几个引往一旁,沉吟道:哥哥既不肯归来,心内定有计较。如今更有琼妖纳延在手,好歹有个不备,也有些机会。天色不妙,雄州三城尚未安定,须及早归去安排,只待天色安好,攻打归义城!

扈三娘叹道:如今瞧来,最好如此。郎君既不肯归,八百人也好过太多人马,辽人不易察知。

左右商议无法,琼英只得点查将士,命人将山内绘就图子收紧,道:郎君常道行军作战每到一处,便当搜罗地形图子,如今休道燕云十六州,归义城外也不曾使人探查清楚。

花荣心思一动,乃命人取来赵楚使回探子,问之以归义地形,果然有详尽图子送来,南北而成,山川河流,便是一处小丘也标记清楚,出自赵楚手笔。

贴身收紧,琼英与扈三娘相视,梁采芷提议道:行军作战,地理最为要紧,不若便在军内设以向导营,也不必冲锋陷阵,只挑机敏而能断字的,每到一处,将山川地理绘来便可。

再与花荣石宝商议几句,琼英道:风雪将至,此处不宜久留,此番计较,回城之后共作商议,避不得各位弟兄,须不可使他等寒心,道是郎君要立个秘军监察。

梁采芷笑道:正是如此,只是如今雄州之南都在我军手内,三娘既使人自南往北寻辽人密探,山北不可探往,山南,两厢相向却是好的。

再行数里,雪片如手飘然而落,静谧雪原里,落针可闻,逢阮小七与李逵,乃使人再知晓燕十八与高蛮二人,趁雪往雄州城归来。

远远城头巡哨瞧见大军归来,忙报便在城楼内等候燕十三,率众出城迎来,一张刀刻石雕般面庞隐有苦色,石宝望见,径来笑道:燕兄弟怎地这般模样,莫非有难言之隐不成?且说来,俺予你作个主,便是瞧准一个女子,也须星夜抢来送你。

燕十三骇了一跳,忙道:石将军若犯军规,仔细军棍处置!

石宝大笑,再不笑他,问道:城内莫非有变故不成?

燕十三叹道:若说变故,如何没有。我军既不得扰民,伙食都自民间买来,此番作战,惊动城内隐藏几个辽人密探,百姓察觉报来,许先生遣人捉拿,那厮们竟在潘家员外家中,若强行攻打,只怕军规不容。许先生也是无奈,径来问我,正自苦恼。

琼英听来,眉头一挑,轻笑道:此有何难?私藏辽人,罪同汉奸,郎君若在,也留他不得。你道他供应粮草么?更不惧他,将此人捉拿,打开粮仓放些往民间,留半数我军使之,当是最好。

燕十三苦笑:若是如此,末将也早取之,便是他没个罪证,也须取来许多。

琼英面色一整,心道能使燕十三为难至此,只怕隐情不小,乃将军士巡哨者留城头,其余人尽归校场营房,扈三娘整来三千人手,也划了作寻常步军。

扈三娘性子有细腻处,又命辎重营使文案书记往新营里建军册,虽三千大汉大多无家无舍要钱财也没许多用处,自随军辎重里拨三千花银下去。

安排妥当,众将归中军帐里,许衍与内子,竟是原是雄州守将宋涛外侄唤作安菱那女子尽来,再选可用中军文案书记一人,帐内安坐齐全。

许衍不能言语,安菱方道:潘员外若寻常人家,倒也罢了。此人本乃开国大将潘美之后,买卖人家作来已有数十年光景,只看生意,河北遍布,更有族系不可以百计,势力颇为雄厚,倘若取他,往后经略燕云又不可使人知晓将军乃主家,只怕甚有隐患。

琼英闻之,心甚恨之。

扈三娘也道:潘美当年,南征北战,了不起一员上将,奈何子孙竟作此勾当。

只是料不得竟有此变故,燕十三又道:若如此,也甚不难,潘家下人殴打百姓,又使人来报道是人行诬陷,如今城内,大族百姓,俱作两厢壁上观,当真左右为难。

几个武将,管不得那许多,石宝几个便叫要率军厮杀,任是花荣,也默不作声,乃有愤然颜色。

争端不休,琼英面色阴沉,一心要寻思个妥当出兵讨伐,却拿捏不定个主意。

便此时,天色已破晓,外间忽有军士来报:有人自称许先生族人,自潘府而来,有要事与将军商议。

许衍皱眉,安菱讶然道:外子飘零外乡,至今数岁,更非世家大足,如何能有族人在潘府,只怕有诈,探听虚实的言语。

来人甚是蹊跷,一面道与许衍有旧,一面又以潘府说客面目示人,李逵道:管甚么鸟要事,俺使个板斧砍他脑袋来,看他作甚么古怪。

花荣急忙止住,与阮小七道:七哥不如与他试探一番,且说主将早已歇息,只管使他安心候些工夫,再计较不迟。

那军士迟疑一下,又道:来人自称许贯忠,乃大名府双林镇人氏,小人本闻乃是潘府来人,要将他乱棍打出,只见他好生一番模样,强似也得道的高士,急忙不敢胡乱作弄。

众人甚讶,暗道甚么模样,竟此精明军士也称他一个得道的高士也比不得,许衍目色略略迷茫,骤然站起,双颊也通红一片,取一张白纸来,抖索写下一行大字:贯忠本与我族同,得道山中访仙踪;文韬武略举世少,曾弃易得状元公。

一笔写完,许衍快步疾奔,见他如此抬举,众人也不觉心内要见一番,琼英与扈三娘知赵楚心意,若果真是个高士英雄,只怕即刻便是座上之宾,当下不敢怠慢,急整衣甲忙忙出迎,心内也有计较忧愁:若此人才情卓绝只来助纣为虐,如何是好?

方出门,漫天大雪如云,纷纷扬扬遮盖一副好大乾坤,校场之外,一人束手凝立,走近了,只见他:生得目炯双瞳,眉分八字。七尺长短身材,三牙掩口髭须。戴一项乌绉纱抹眉头巾,穿一领皂沿边褐布道服。系一条杂彩吕公绦,着一双方头青布履,腰间悬一柄文松长剑,蹬一双麻布行履。

这天地好大雪,恰似作他烘托,安然自若只在门外站立,强似漫步自画中走来。

见此,众人心内禁不住轰然叫一声:果真高士也!

那许贯忠见轰然群人来迎,略显讶然,继而躬身叉手作礼:将军们军务操劳,小人如何敢当得,当真折杀人也。

琼英笑道:既是许先生族人,便与许先生一般没两样处,左右烦忧,也是合该来迎,只盼先生莫以怠慢怪罪。

许贯忠连称不敢,心内却有些称奇,暗道如此一个女子,竟几句话儿出口机锋如刃,听她言语里甚为亲近,一个左右烦忧,要将他心思探来知晓终究此来,那烦忧源头潘府,使他要说些甚么言辞来。

心内笃定,便告一声罪,与许衍伸手相握,叹道:子息劳苦,多年不见,风尘不减。倘若有闲暇时候,当归家一趟,祖宗陵寝处,只怕已满青草矣。

许衍热泪盈眶,口不能言只是流泪,许贯忠将他身后安菱目视半晌,喟然道:不赖,甚为不赖。虽我这兄弟苦头吃将十数年,难得如今和美,大人在天,也可心安。

安菱与他见礼,不知如何称呼,许衍点点头,便试探道:可是兄长么,子息便在苦难处,也念想兄长恩德。

许贯忠拂袖笑道:一家之人,众位将军面前多有见笑子息且休作小女儿态,为兄寻来,便与你有些要紧话讲,旁人用些毒药,也非是无药可救。

安菱又惊又喜连声道谢,趁势道:兄长才情卓绝,如今正是大显身手时候,不若便也留下,燕云十六州,最是广阔天地,可大有为。

原来许衍悄然携她手,目视天地又示意许贯忠,安菱与他心意相通,自将这一番话儿出口。

琼英也道:先生高才,定有大用处。

许贯忠微微笑道:各位将军,英雄盖世,上应天命,今又威服强虏。象许某蜗伏荒山,那里有分毫及得将军等!俺又有几分儿不合时宜处,每每见奸党专权,蒙蔽朝廷,因此无志进取,游荡江河。到几个去处,俺也颇颇留心。

花荣也来劝道:如今天广地阔,纵然有挡道奸邪,那光天化日时候,强似暗无天日之多,先生岂可因噎忘食,殊为不值也!

得了许衍急切眼神,便是李逵也道:俺也叵耐鸟官儿,只俺哥哥这里,颇是不同。

许贯忠只是不许,又道:今奸邪当道,妒贤嫉能。如鬼如蜮的,都是峨冠博带;忠良正直的,尽被牢笼陷害,小人的念头久灰。便是到功成名就之日,也须寻个退步。自古道:雕鸟尽,良弓藏!如此周折,甚是难安,不若就此浪迹江湖,最好。

许衍见他意态坚决,而李逵鲁莽隐隐有一句话脱口而出,将他身旁阮小七与石宝几个,俱都眼目里有了杀机,左右为难处,慌忙以手推许贯忠进门,连连示意琼英。

许衍作那文案之事,琼英见识过人里没能可比者,由是待他极为尊重,见他神色为难,便笑道:此处非待客所在,先生既有要紧来说,且请帐内,也无浊酒,将三两盏清茶,比不得先生仙山里滋味,却也有暖身能耐。

许贯忠将目光,往三个女将面目端详片刻,诸将方要大怒,只他眼神清澈绝无一丝异状,恍如明月清风拂扫而来,不由也熄将下去。

如此,便多有叨扰。许贯忠躬身作礼,将邀请允了下来,许衍长吐一口气,暂且不必担忧太多。

入得帐来,琼英请许贯忠上座,如何能依,略略推辞一番,也在下第一个处坐了,许衍与他有旧,又是军中要紧,在下里作陪。

几个火头军,将粗茶斟来,众人闲话处又送些饭菜,寻常便能见到。

琼英三个将清茶举来,与许贯忠歉然道:非是作态,军内寄存,都是将士所有,不敢以私欲而贪,一番清茶淡饭,先生万请莫怪。

许贯忠淡然一笑,将清茶饮尽,陡然说出话来:花荣将军若不早将潘府围上,赵将军于归义处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