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节狭路相逢
画楼听到张恪的近况,笑容里有抹嗜血杀意,让章子莫微怔。
半晌,她的眼眸才缓慢恢复了以往的恬柔幽静,却依旧暗含阴刻,叫人从心底发凉。章子莫从未见过谁有这般强悍的气势,竟然不敢和她对视。
却又在心里默默学习她的神态。
“子莫,多谢你帮忙。我没有吩咐,你的人暂时不要动,更加不要擅自做主,那个张公馆,对我很重要,不能有一点差错。”画楼瞧见章子莫眼珠微转,含笑提醒他。
她能猜到章子莫大约想表现。
章子莫微诧,只好点头。
临走的时候,画楼发觉他脸色微微发白,额前有些细汗。
她微讶,突然伸手,触摸在他的脑门上。
凉滑柔软,微有温香,章子莫脑袋一空,半晌沉默不语,任由那清凉似冰块的葇夷缓解他身子里的浮躁和闷热。
直到那温软声音惊愕又担心响起:“子莫,你发烧了,你哪里不舒服?”
章子莫回神,忙挤出淡然笑意,说没事。
他的手不经意间放在自己左侧腰间。
这个动作他刚刚就有意无意做了好几次,画楼没有留心。她脸一落:“把衣裳掀起来!”
章子莫愕然,画楼的手已经伸过去,掀起他的衣裾。
白色绸布绑着,沁出血珠涟涟,似妖娆盛开的血色曼珠沙华,谲艳灼目。画楼眸子深敛幽静,淡蓝色眼波落在章子莫脸上,声音微沉:“怎么回事,受了伤你没有去医院?”
章子莫忙去拉衣襟,把伤口盖上:“小伤。这点小事还去医院,被人笑死!昨晚抢货,跟广东帮打了起来,被刀滑了个小口,我已经用盐水消毒了,还抹了药粉。姐姐,我没事!”
这便是江湖吧?
刀风剑雨不皱眉,流血断骨不吭声。
这既是死撑,也是硬气,更是让人害人与畏惧的霸气。他们这个道上的人,不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你走路是不是轻飘飘的?”画楼眉头微蹙。
章子莫点头。
“伤口发炎了,引起发烧,情况恶化下去,你小命都没有了!”画楼叹息道,“很多时候要记得变通。命没有了,那些威信有什么用?知道身体不好,就要偷偷去治疗,死扛的人最傻!”
章子莫微讶。
画楼便喊了易副官,让他去叫军医来。
又让管家把她上次准备的那个药箱拿来,挑出一瓶消炎药给章子莫:“这些西药原本是军中用的,比一般医院用的都好。这个是消炎药,下次受了伤先吃,还是扛不住就偷偷去医院。记住姐姐的话,走路轻飘就是发烧,发烧就很严重,扛下去就会要命!”
章子莫早上起来的时候,烧得并不是很厉害,只是来官邸时一路上颠簸又吹风,到了官邸就越发轻飘。
只是他掩饰很好,画楼又急着想知道张公馆的情况,会客厅光线不是很足,她忽视了。
军医给他伤口重新清理,缝了五针,换了外敷的药。
“如今天气热,受了这么深的伤还这样简单潦草的包扎,你是不想要自己的性命!”军医口吻严肃教训章子莫。
章子莫心中也发憷,感激看了画楼和军医一眼:“我看别人都是这样,用点盐水先洗洗,再用烧刀子擦擦……”
“每个人身体不同,况且你以前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画楼安慰他道,“没事,回去你也装作没处理过。你受伤的事,记得让手下想巴结你的人知道,他们会把这事告诉季龙头的……”
章子莫一思量,心头微动。龙头不知道,他不是白伤扛了吗?他重重点头。
送走章子莫,管家说容姨太太找夫人。
容舟一袭墨色奈良稠长裙,同色呢绒宽檐帽,黑色面网上坠了颗细小的水钻,熠熠生辉。她抹了粉,上了妆,亭亭站立,只能看清性感红唇和修长凝雪颈脖,红肿脸颊被面网遮住,风情冷傲。
一如初相见。
见到她的装扮和脚边棕色藤皮箱,画楼唇角微挑。
“你不是说,我此前唯一的出路是以退为进?我信你了。”容舟口齿仍是发麻,吐字极慢,“我走了!但愿督军下次回来,会带个比我厉害、比我还要美的娇娘子,你的日子永远别想安宁。”
说罢,提起皮箱,趾高气昂地走了。
临走前还不忘诅咒画楼,令画楼摇头苦笑。
世间喜怒哀乐皆由心,心不动,处处得安宁。
白云展躺了一天,就若无其事去上班。后来的复诊也不让家里人陪同,他到底有没有事,画楼无从得知。
李潋之和柳烨依旧在俞州,他们此行的幌子是俞州六月中旬的“百花展”。
百花展其实并不算出名,是俞州园艺骆家出资宣传自家的产品,弄出来的这个百花展。今年因为李潋之和柳烨,百花展一时间成了上流社会的谈资,人人翘首以盼。
卢薇儿和白云灵也是受很多仕女相邀,才决定去捧场。
因为此展炙手可热,爱美仕女自然掏空心思打扮。
画楼在一旁兴致乏乏。
她早已叫阮立去盯着百花展,看看有什么可疑之处。阮立查了两次,说看不出异常。
她仍是吩咐百花展那天,军警全部在附近待命,一旦出事能最快赶到现场。惹得警备厅的人怨声载道,说夫人太草木皆兵。
“上位者的心思就是这样,忍着忍着!”冯元年安慰众位下属。
百花展那日,骆家亲自来人替白夫人引路,说能请到白夫人和白小姐,还是吴家的少奶奶,他们受宠若惊。
殷勤得近乎谄媚。
新贵富商都是如此,画楼和白云灵没有了开始的戒备和忐忑,心安理得受了,让汽车跟在骆家车子后面,去了百花展。
露天的场地颇为壮观。各色盆景花卉令人眼花缭乱,芬香馥郁。有娇俏玲珑的,亦有丰妍凛冽的,色泽纷繁,或香艳浓烈,或淡雅幽香。花色比美人,各有千秋。
骆家太太便亲自招呼了画楼等人,笑着给她们介绍品种。
“我们随便看,太太不用在这里招呼,您去忙吧。”逛了一圈,画楼含笑对骆太太道。
骆太太凑在跟前,白云灵等人都端着贞淑名媛的派头,淡然适宜的微笑,谨慎斟酌的言辞让她们微有疲惫。哪里是出来看花展?简直是宴会应酬。
画楼瞧在眼里,便出声解围。
骆太太忙道是。
她一走,四周又有旁的太太小姐过来寒暄,身边总是不断有人,让几个人倍感劳累,卢薇儿更是撇撇嘴:“早知道就不跟大嫂一起……”
白云灵忙推了她。
画楼只是笑:“你这个刁钻的,只是记得跟着我的坏处,都不记得跟我的好处。”
说着,目光微敛,落在远处几个公子佳人身上。
那酷似李方景的容颜带着金丝眼镜,斯文秀美,笑意浓浓,一身咖啡色条纹西服,衬托身姿曲线优雅风流。转眸看到画楼等人,笑容更是浓烈灼目,携了佳人及友人,朝他们走来。
依偎在他臂弯里的,是骆家大小姐骆彬,粉色蓬袖洋装,乌黑卷曲青丝束了马尾,圆圆大眼睛跟白云灵有几分相似,如芭比娃娃。
白云灵惊喜:“六哥?”
目光一转,却落在李潋之身后的一对璧人身上,错愕变脸。不仅仅是白云灵,就连慕容画楼和采妩,亦藏不住脸上愕然表情。
那叫作柳烨的北国佳丽,挽着一个消瘦高大男子,态度亲昵。那男子着青灰色格子西服,英俊挺拔,玳瑁眼镜遮不住眼眸神采,下巴凌乱胡渣颓靡又诱人,是贺望书。
卢薇儿脸上便有了冷笑,定定盯着他们。
贺望书微微撇过头,不与她对视。
采妩眼眸中有了心疼和怒意,暗中拉住了薇儿的手。
白云灵一时没有忍住,惊呼出来:“望书,你……”而后发觉贺望书身边的佳人狐疑望着她,顿时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李潋之已经开口,跟画楼问好,然后笑望着白云灵:“白小姐认识方景?在下李潋之,李家排行老三。”
白云灵心中震愕被贺望书取代,见和李方景同样容貌的李潋之,只是含笑应付着,目光又落在后面那一对身上。
柳烨何等通透?她早已从众人眼眸中明白,便笑着问贺望书:“望书,你也认识白夫人?”
场面微静,画楼等人神色各异,皆望着贺望书,等待他的回答。
他只是看了画楼,轻声对佳人道:“认识。”
四两拨千斤打发了。
画楼心中也有愤怒,却掩藏很好,淡淡笑了:“贺先生和我们家五少爷是同事,从前经常去官邸做客,自然是相识的。望书,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
视线又全部落在贺望书身上。
李潋之扫了她们四人一眼,便能看得出卢薇儿唇角的冷嘲,采妩和画楼脸上的失望,白云灵眸子里的期盼,她仍是盼望是个误会。
看来关系不浅。
是跟中间那个短头发的女子吧?
片刻,贺望书突然望向卢薇儿,眼神变幻莫测,涌现异样的光芒:“这位是我的未婚妻柳烨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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