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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新月旗的阴霾

夕阳西下,落rì的余辉洒在如同牛角般狭长的金角湾上,平静的海面满是波光粼粼,宛如黄金在闪光。

上午那一批慷慨大方的“蒙古十字军”,给君士坦丁堡市民们带来的巨大心灵震撼,直到已经rì落西山的此时此刻,依然让这些被困于围城之中的中世纪御宅族们彼此津津乐道、长吁短叹不已。

虽然这一回从黑海北岸过来的“蒙古十字军”,总共也只有一艘船、寥寥数十人,在战场上似乎起不到多少作用。而且,他们也并不能代表术赤兀鲁思可汗的态度,仅仅只是“几个信仰基督教的部落贵族的自发义举”……但是,这些蒙古人慷慨捐献给皇帝的丰盛财物,却实在是解了君士坦丁堡目前的燃眉之急。

——那一箱箱的胡椒、丁香、豆蔻等东方香料,对于中世纪的欧洲人来,简直就是散发着好闻气息的黄金;而那些晶莹如雪的白糖和jīng盐,在市民们眼中的价值,恐怕也不亚于等重的白银。

至于那些细腻如玉的瓷器,和柔软光鲜的丝绸,更是从古罗马时代就在地中海世界广受追捧的硬通货。

如此富有视觉冲击效果的震撼场面,对于这些在围城中生活枯燥的人来,实在是一件难得的谈资。

作为中国人来,恐怕很难理解中世纪历史上西方人对待香料的痴狂——在香料来源最匮乏的时代,欧洲的香料甚至一度与黄金等价。而中世纪欧洲人对香料的渴望,更被认为是西方地理大发现的一大动力。

而在大航海时代到来之前,即使是在欧洲基督教世界的东大门,千年以来的东西方贸易枢纽,欧洲进口东方香料的最重要集散地君士坦丁堡,这么大的一批香料、丝绸、瓷器,也绝对称得上是价值连城。

因此。君士坦丁十一世在感谢了“蒙古十字军”的慷慨大方之后,立即就宣布要把其中一箱胡椒运到金角湾对岸热那亚人的加拉塔租界,作为货币向他们高价采购一批粮食。用于向全城军民连续分发三天的免费面包——当即又让聚集在码头附近的帝国臣民们欢声雷动,欣喜不已。

然后,皇帝又拨出满满一大箱胡椒。作为额外奖励的军饷,分发给东罗马帝国的雇佣军,以及志愿前来君士坦丁堡参战的威尼斯、热那亚、加泰罗尼亚和那不勒斯勇士,当即就让这些雇佣兵的士气提升了一大截——在中世纪的欧洲,胡椒是真的直接能当钱用的。

由于气候和纬度的关系,欧洲本土是不能出产胡椒的,都是阿拉伯人从印度弄到了埃及,再批发给在那做生意的威尼斯商人,然后被威尼斯商人再次批发,因为层层加码和万里贩运。所以在欧洲市场上零售时,自然就贵到了价比黄金的程度——这年头欧洲的胡椒一向是要按粒卖的。如果是胡椒粉末的话,那可就更倒霉了,称重的时候不仅要关紧门窗,屏住呼吸。买主还要一遍遍地检查秤上有没有作假……

此时的欧洲市场上,一磅肉豆蔻可以换一群羊,一磅丁香等于三倍重量的黄金,一粒胡椒基本等值于一枚金币,故而有着“胡椒币”的美称。

事实上,在中世纪的欧洲。胡椒确实是一度作为黄金白银的替代品,充当流通货币使用。

譬如中世纪英国各郡缴纳给英王的租税,往往就包含若干磅的胡椒。这一习惯延续了很长时间,直到197年,查尔斯王子渡过泰马河去接受象征意义上的公爵封地时,封地的贡品依然包括一磅胡椒——作为象征ìng的租金,“胡椒币”在欧洲一直被使用到了上个世纪。

而在遥远的中世纪,这些进献给王室的胡椒,当然就不是象征ìng的贡品了,而是大家都喜爱的硬通货——从某种意义上来,中世纪的胡椒简直就像现代的美元一样,是最受欢迎的“国际货币”。

因此,来自后世的穿越者只要花一钱买一袋胡椒带在身上,立即就会变成大受欢迎的超级富豪。每次付账的时候掏出一二粒胡椒……简直比后世的白金VIP信用卡还要有面子!

除了香料之外,砂糖与jīng盐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也是值钱的奢侈品——由于欧洲的纬度太高,气候不够温暖湿润,无法种植甘蔗,所以砂糖只能通过阿拉伯人的地盘从东方进口,价格贵得可怕。那时候欧洲的砂糖是放在药店里卖的,对于欧洲人而言并非rì常调味品,而是仿佛中国人眼中的人参一样的高级补品。

盐的价格稍微便宜一,因为欧洲人能够自行生产,但由于古代人的产盐技术落后,价格同样不菲。

在古罗马帝国时代,盐块曾经被当成罗马军团士兵的薪水发放。而在文明大破灭、技术大倒退的中世纪欧洲,那时候的盐简直像白银一样值钱,每磅纯盐可以卖到两到三个佛罗林金币。即使是到了中世纪末期的文艺复兴时代,盐类价格也只是略降,平均每磅一个佛罗林金币左右——由于用现代工业生产的食盐更加纯净,所以这批穿越者们jīng心准备的货sè,在君士坦丁堡市场上的售价还能更高一些。

因此,在得到了如此慷慨的大笔馈赠之后,即使帝国当前的局势危殆、气氛紧张,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也还是下令竭力举办宴席,款待这些“东方来的救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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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的火光和夕阳的余晖,在室内闪烁着朦胧的光亮,大理石铺成的光滑地面上,反shè着模糊的人影。

透着明显东罗马风格的镶嵌画。在墙壁上展示出一幅幅寓意深刻的宗教画卷。

按照罗马宴饮的习俗,宾客们全都半躺半坐在类似躺椅的软榻上,姿势轻松地一边聊天一边进餐。

神态庄重的侍从们举着巨大的盘子,在走廊内进进出出,给客人们端上sè彩搭配绚丽的各式食物。

锣鼓、笛子和竖琴,在室内演奏着欢快的旋律,来自安纳托利亚的阿拉伯舞娘穿着异族的服饰。如同水蛇一般摆动着腰肢,在乐声中翩翩起舞,展现着她们曼妙的身躯和动人的舞姿。

虽然东罗马帝国的宫廷已经拿出了这座围城之中仅有的奢侈品。竭力想要营造出一种奢华舒适的氛围,但这个帝国的贫穷和困窘,依然骗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宴席上看不到缀满宝石和珍珠的高脚金杯。已经被换成了白锡杯或陶土杯。餐盘和刀叉也都是便宜的铜器甚至木器,而在这座空荡荡的宴会厅里,除了墙上的古代镶嵌画之外,也没有多少稍微像样的华贵艺术品,更没有任何的金银装饰。

事实上,为了筹齐军费,东罗马宫廷之中的金银器皿早已被熔化一空,用于铸造货币给雇佣兵发饷,甚至就连皇冠和权杖都不例外,上面珠宝都是赝品——君士坦丁十一世的皇冠。居然是用染上金sè的猪皮黏起来的,再饰以彩sè玻璃,勉强算是冒充宝石……问题是此事几乎人人皆知,根本是谁都骗不过。

竭力装饰的餐具已是如此悲催,围城之中能够整出的菜肴则更是寒酸。

坐在下首木桌边的王秋。先是好奇地啃了一口端上来的黑面包,顿时差崩了牙——这面包**得仿佛石头,啃起来好像木材一样涩口,而且麸皮多得满嘴渣子,即使啃下来也咽不,下去——接下来。他刚想要喝一口葡萄酒润润喉咙,又闻到一股酸不拉叽的馊味儿,恶心得他差儿呕吐出来。

——中世纪欧洲人吃的面包,跟现代人那种发酵过还加入白糖nǎi油的松软面包根本不是一回事,而是近似于压缩饼干的一种无酵饼,又干又硬又磕牙……

由于上述主食和饮料的糟糕程度,让娇生惯养的王秋同志对后面端上来的大菜——sè泽焦黄的烤鱼和烤肉,搭配碎洋葱和腌橄榄——也失去了兴致,不再准备继续折磨自己的牙齿、咽喉和味蕾,而是索ìng把自己的盘子直接推给了身边的索尼娅政委。然而,这只原本牙口非常之好,只要有烧酒和苹果就从不挑剔膳食的狼人姐,对着中世纪欧洲的饮食,也是一筹莫展,满脸的纠结和无奈。

“……这面包里居然还真的掺了糠麸和木屑!就是最差的俄罗斯黑列巴,也比这玩意儿要强一些!”

她叹息着抱怨,“……简直让我想起了历史上的列宁格勒保卫战——那时候的红军战士,就是啃着每天15克像这样品质的配给黑面包,硬是打退了德国鬼子……以前听到老前辈们提起这事的时候,他们都对那些损害肠胃的可怕黑面包印象深刻。可现在看来,古代的欧洲人估计天天都在打列宁格勒保卫战……”

“……确实,中世纪的悲催生活,不是我们现代人能够轻易熬得住的。”王秋也头叹息了起来,“……一想到咱们的这位穿越者皇帝,在过去的两年里都用这些玩意儿在虐待自己的消化系统……我就能理解他为什么会拿着咱们带来的火腿肠、曲奇饼和午餐肉罐头,吃得好像中了彩票头奖一样的开心了……”

此时正坐在高台主座上的买买提同志和鸟游真白前首相,因为打着“蒙古王子”和“蒙古公主”的幌子,而被宫廷方面作为贵宾招待,所以摆在他们面前餐盘里的东西还要稍微丰盛一儿,虽然还是没有白面包,但至少有用橄榄油调味的蔬菜沙拉,以及卷心菜、豆子、咸肉煮成的浓汤,还加了鱼露进行调味。

问题是,这些中世纪标准的“丰盛”菜sè,在常年于巴勒斯坦战地跌爬滚打的买买提同志看来,或许还能勉强接受,但在常年养尊处优的鸟游真白前首相眼里,就几乎与狗食无异了。

而陪坐在御座上的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则是一边跟两位贵宾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一边在嘴角偷偷流露出几丝坏笑——让你们也尝尝我这两年受的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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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诸位穿越者都是一副食不下咽的纠结囧态,但刚刚收了重礼的东罗马朝臣,倒是一个个喜笑颜开。

“……唉,原本我一直都在发愁,即使这次我们勉强打退了土耳其人的围攻,帝国的财政也要彻底崩溃。接下来的rì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现在总算是能够稍微缓一口气啦!”

国务秘书弗朗茨一边往喉咙里灌了满满一大杯葡萄酒,一边如释重负地叹息道,“……司库官天天都在跟我抱怨。是下个月的军饷已经发不出来了。而皇帝的金库里,同样除了欠条还是欠条……”

“……没错,为了应付这场很可能是决定命运的攻防战。帝国的臣民已经捐献出了自己的一切……这座城市的每一个男子都拿着武器开始了训练,我们手里的每一枚钱币都被投入了军费开销……”

海军司令卢卡斯大公一边啃着一条浸渍了蜂蜜的烤鱼,不时地吮吸几下沾满油脂和蜜汁的手指,一边附和着连声叹息,“……现在的君士坦丁堡,就像是一只被榨干了果汁的橘子,无论再怎么拼命搜刮,也榨不出什么东西了……古代的罗马人恐怕绝对不会想到吧,这个伟大帝国的繁荣和辉煌竟然可以颓败到这种程度,昔rì的一切荣光都完全消失了……”

伴随着他的话语。宴席间稍稍提起的一丝欢快和欣喜,又再次变成了低沉的忧郁。

——自从这个衰败至极的东罗马帝国,被土耳其人逐渐打得版图rì削,最终退化为一座城邦之后,这个国家就几乎没有了稳定的收入。遇到困窘之时,只能依靠变卖古代文物、出租土地和借高利贷勉强度rì。而这些高利贷又都被投入了毫无收益的防御战,根本没办法偿还,只得一年年地利滚利积累下来,如今早已达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天文数字,即使卖光整个君士坦丁堡的地皮。也根本无力抵账。

从金融学的角度上来,此时的君士坦丁堡已经成了意大利商人砸在手中的不良资产。

幸好,这座城市同时还是联系黑海的唯一通道——如果意大利商人不希望失去自己在黑海沿岸的全部殖民地和贸易站,就必须帮助东罗马帝国把首都坚守到底。否则,一旦土耳其人攻陷君士坦丁堡,彻底切断海峡通道,那么位于黑海沿岸的诸多热那亚、威尼斯租界,就会沦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在与母国失去联系之后,迅速地枯萎、凋零。而失去了这些殖民势力范围的意大利贸易城邦,也会像rì后失去了全球殖民地输血的大英帝国一样,很快就繁华散尽,威严皆失。

所以,只要目前的政治局势没有根本ìng改变,君士坦丁堡就不必担心意大利人带着战舰过来武力讨债。

但是,随着版图萎缩到了只剩一座首都,这个国家也失去了绝大多数可供征兵的壮丁,只得聘请加泰罗尼亚人、法国人、威尼斯人、塞尔维亚人、瓦拉几亚人和保加利亚人充当雇佣兵。由于帝国财力不足,常年拖欠军饷,致使这些家伙名为士兵,实为匪徒,稍有不满即大动干戈,洗劫市民,使得民心愈发动摇。

事实上,在145年的时候,东罗马帝国最后的臣民们,在心中都已经隐约明白,这座博斯普鲁斯海峡畔的千年dì dū终究将要陷落,即使不是这一年,也是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年——君士坦丁堡能够在被土耳其人完全包围的绝境之中,顽强地生存大半个世纪之久,就已经是一个非常不得了的奇迹了。

问题是,无论是怎样的奇迹,也终归会有结束的一天。

虽然昔rì君士坦丁大帝和提奥西多大帝修筑的坚固城墙,迄今依然让所有的敌人望而却步,也被君士坦丁堡的市民们向对待神明一样虔诚地礼膜拜……但是,把自己的希望和命运,完全寄托于虚幻的神明,还有这些用石块堆砌而成的死物上,本身就是一个国家的悲哀,以及一个文明灭亡的先兆!

——正如同古罗马帝国的强盛时代一样,勇敢自信的公民就是最好的城墙,不断的征服和开拓才是最好的防御,充满进取心的蓬勃风气才是强大的保证……当这一切健康向上的风貌,全都逐渐消失之后,纵然是金城汤池、险关要隘,也无法阻止敌人的侵略与进犯。

“……呵呵呵,在这种值得庆贺的时候,就不要这些泄气的话了!卢卡斯!”

帝国陆军司令约翰砸了卢卡斯大公的肩膀一拳,用爽朗的大笑驱散了沉郁的氛围,“……就连东方的蒙古人,都在上帝的感召下来到了这里。而我们这些最后的罗马人,又怎么能不奋力战斗到最后一刻呢?”

他趁着醉意举起酒杯,向四周的每一个人高声致意,“……为了我们永不陷落的城市,干杯!”

“……铛——铛——铛——”

——他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jǐng钟声就打断了宴会,让挨了当头一棒的众人,再也无心吃喝。

紧接着,一名浑身汗水狂奔而来的哨兵,更是给可怜的东罗马君臣们,一口气带来了两条噩耗——第一,根据一艘热那亚商船刚刚带来的紧急情报,土耳其舰队已经大举驶入马尔马拉海,最迟在明天下午就会抵达城外海面;第二,在提奥西多城墙对面的敌军大营里,突然出现了土耳其苏丹本人的御用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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