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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血火焚神天难抑卫我家园(上

李寇并不阻拦东胡人的“突围”行动,目送敌人纷乱中寻了马匹向东而去,他跳下马来。

满地都是东胡人的尸体,有完整囫囵的,有四零八落找见头找不见四肢的,有已经与泥水一同化作粉碎的,少不了零星陷阵营将士的尸首,每一个都身中数刀,面目给冷遇浇灌下不能留下一丝血痕,栩栩如生。

“弟兄们,好好睡罢,咱……咱带你们回家!”李寇将一个年轻的汉子怒睁的双目轻轻合上,轻轻将他放在怀中,细细给他拭去脸上的泥水,猛然弯腰时候,将这锐士的尸骨扛在肩上,李寇轻轻向身边众人道:“带上弟兄们罢,咱陷阵营,绝不丢下一个弟兄,只要还有一个人活着,就绝不!”

季布失神,蓦然叹了口气,看着有些倔强的李寇,忽然扭头道:“将军有令,弟兄们活着,要誓死相随,永不抛弃一个袍泽;弟兄们便是死了,便是同样要黄沙尘土裹住尸骨,也活着的弟兄,不能丢下一人!”

陷阵营将士齐齐一愣,从来锐士们战死沙场之后,最多便是一把火烧掉将骨灰洒在战场上,从来没有过生死不弃的惯例。按照锐士们情愿的想法,是用战死的袍泽灵魂给活着的袍泽给与保佑,却真实的念头,谁又能明白……

“将军放心,便自今日始,陷阵营,但有战死的人,绝无战死的魂!”大雨已经停了,哗哗的小溪流水,宁静将小树林包围,忽然之间,成皋身后一个锐士扑下马来,向李寇拜了三拜,哽咽说出一句话后,慨然将一个袍泽的尸体背在肩上。

“好兄弟,咱……咱生死不离,哥哥带你回家!”他轻轻在袍泽耳边说,扭头来狠狠将眼眶的泪水甩落,踏步翻身上马,将自己甲胄脱下来,细细给袍泽盖了,眼见得袍泽安详睡了。

“回家!”默然不语,围在圈子里面的锐士跳下马,将地上熟睡的袍泽抱起放在马上,每个人都轻声念了一遍这两个字,每个人,都感觉自己与身边活着的袍泽,呼吸也紧紧相连在一起。

李寇心里堵得慌,他是可以无视敌人的生命在眼前流失,他是可以咆哮如雷将生命践踏在脚下,但一个个慷慨豪迈的袍泽,一个个失去声息的战士,就这么一个个在他眼前从此与这个或者喧闹的,或者宁静的,或者是尔虞我诈的,或者是慷慨风liu的世界,永无相见之日,不由便悲从中来。

狠心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带上战场,再看着一个个最为珍贵的生命从这个时空中流失,到底是对了?抑或根本还是错了?

“主上,杀人手段救人心,英布,或无一日敢忘记当年教诲!”便在李寇片刻的迷茫中,英布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抬头处,亮晶晶熠熠生辉的目光,便似太阳黑子爆发之后的宁静邃远,只有英布,只有这个因自己一句话便誓死追随的好汉,他听过这句话,两年来,他也不住思索这句话,李寇此刻的心情,也只有他能用这几句话劝慰过来。

是啊,战火,没有熄灭的那一天,永远也没有永恒的和平!但,若能用一百万人的生命去换取一千万人的生命,能用三十年的硝烟弥漫换取三百年的和平繁荣,便也只能眼睁睁在战火中扬起屠杀的血刃。

有人要活下去,便要有人死,好男儿,用一腔鲜血,换得三百年阳道大开,他们的丰功伟绩无人能忘,他们的不屈灵魂,将永远高歌大风之曲!…,

“李寇也不敢有一日或忘,只是看着弟兄们先去了,有些失神而已,呵呵,走吧,还要追赶东胡人呢。”李寇有些虚弱,草原上厮杀两个月,一百兄弟归来没有几人,他那时候也没有功夫想太多,却这一次再面对锐士转眼成白骨的情景,心头伤感便扼不住升上来。

“追击!”英布知道有一种心疼叫做失神,有一样痛苦名叫刻骨,手足断裂,阴阳两隔,这种疼痛,需要时间去弥合,当下向同样看见李寇神色有异便要来问的季心周勃等人打个眼色,示意成皋摇旗行军。

成皋是个沉默的人,但他的心思缜密,却跟他的木讷神色截然不同,再说他已经是大秦锐士一段时间了,休息时候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李寇这时候的异样,在他看来却多了一些温暖,英布手势打过来时候,他便将大旗摇动直指东方喝道:“我战死十八弟兄,个个都是好汉,不必女儿家般伤感,说不得明日一早,咱们便能去与他们作陪,休得忘记,我弟兄仇人便在东边,我大秦死敌正纵横我家园!”

锐士们闻言渐渐恢复了气色,跟随李寇征战草原的十五好汉慨然上马呼道:“焚我身神,熊熊烈火,好男儿,马革裹尸,何必作小女儿之态也?胡人杀我弟兄一人,我便杀十人以报,诸君何不奋力上马杀贼也?!”

锐士们有人带头,便都慨然上马,向成皋大旗下聚拢,李寇背起袍泽尸骨,铁矛向东一指厉声喝道:“追!”

平野小城郊外,燕山山脉周边,山谷中正是果图一行两千人最后的归宿。李弓的五千锐士,俱是步战好手,这山谷不知平日来了多少次,便是给他们蒙上眼睛,也能在这陡峭的山间奔走如飞,而东胡骑兵只能涌在山路上挤作一团。

便如剥洋葱,一层层的外衣没有了之后,果图与缩在最中间的一帮护卫骑兵便露在李弓眼前。

“娘的,要活的,谁要弄死最里面那个骑白马的,老子抽死他狗日的!”送走的李寇,李弓心怀大畅,咱埋伏都能逮住一条大鱼,这下,你老苏应该给咱给大纛令旗了罢?

果图心惊胆颤,他从来都是听别人说大秦军队的勇悍与“狡猾”,自己哪里亲身体验过,便只一笑置之,从来没有当作一回事。但便在他第一次领军作战的时候,先是八百人,后来自己这头猎鹰却给兔子洒下了漫天大网,这时候,不但他心里考虑回去之后怎么才能不使人知道自己的败绩心思没有,便是突围出去的意识,他也想不起来了。

轰,咔嚓——

惊雷响起时候,他从发懵中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先考虑突围的问题。

“快,杀出去,快点都杀出去!”

晚了,这山谷便似一口倒下的油罐,南面是密林,不知秦人在里面还布置了什么东西多少兵力,明明原来打探好的平野只有五千人,却方才小树林里的八百骑兵,看样子应该便是这平野小城的秦军,若他们现在打算的便是要自己奔入林中,那岂不是自投罗网?

东西两面是陡峭山峰,上面火把通明秦军虎视眈眈,骑马上山?笑话!

北面……

果图回头看看北面那个油“罐子”口,人家秦军在那里布下强弓硬弩,正要等着自己去送死呢!

四面不通,上天无路入地入门,怎么办?…,

心虚看看身边仅存的百十个骑兵,果图鼓起最后的勇气,掉头向北面山口狂呼一声,同样发懵了的东胡骑兵,便都没头苍蝇异样跟着向山口杀去。

却东胡骑兵没有注意到,果图这厮在最先挑起向北面突围的行动之后,便暗暗拽了马缰绳,战马似不能接气力般缓缓降低着速度。

看着争先恐后的骑兵纷纷向山口杀去,果图慌乱的心情终于安定了一些:“他们拼死杀出一条通道,我这马是草原上的上等货色,要在平原跑起来,除非那骑红马的,没有人能追上,若与库库木里夫汇合……”

转头向四周打量,没有看见那骑红马的杀神,果图有些欢喜。

“嘿嘿,还想抛?过来罢!”便在他暗自得意时候,身后忽然劲风直扑脖子,扭头去看处,一把蒲扇手掌直伸过来。

身后的几个骑兵呢?

在地上!

忘了大秦的弓弩了么?

李弓将仍然要固执找出身后护卫的骑兵来,却给他捏住脖子提起在空中的果图,嘿嘿冷笑心道:“这就是计谋,你们怎么能理解?!”

是的,东胡人不能理解,乱军之中,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早已将众人耳朵都听得麻木了,李弓看见这货居然将后背只留下十多个骑兵守护时候,便悄悄令弩兵将弩箭射过去,一时大意的果图,便着了李弓的道儿。

“嘿嘿,这狗日的,咱拉回去车裂了他,也好给这些年惨死他手上的袍泽报仇!”李弓狰狞从马上跳下来,拔剑架在这货脖子上,冷笑不止只在他四肢上打量。

“我……我没杀过秦人的……”这货,居然给李弓狰狞样子吓坏,憋不住一句大秦话出来。

“哼哼,你没做过,难道没想过么?说,想过没有?”李寇一脚踹在他肩上,缓缓将森森剑锋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俯下身子问道。

“想……想是想过的……”

“那就是了,我大秦人,便是你们想也不能想的,娘的,杀一人,车裂,诛九族;想过杀人,车裂,诛九族,反正不能减轻刑法,娘的,看什么看,老子就这么宣判,想干啥?造反?”那瞪大的眼睛,直欲要吃人一般,果图现下沦为阶下囚,哪里敢说半个反对的不字,慌忙摇头便不再说一个字。

“嘿,还说你没啥想的,老子说话你为啥不答应?罪加一等,娘的,车裂之前,老子先活剐你狗日的一千一万剑!”爽啊,娘的,咱打了半辈子仗了,哪里有过将胡人王子给逮住的,这一次,怎么说咱都要好好糟蹋这厮一顿再送苏将军那里去。

“将军……”

“滚,老子忙!你,叫啥?”

……

“将军……”

“滚,老子忙!你,不好好在帐篷陪婆娘娃娃,跑到我大秦来干啥?”

……

果图直觉自己要疯了,这黑厮根本不是在审问,而是在找茬,自己叫啥,他能不知道?自己来干啥,他能不明白?

啪,一个大嘴巴子!

“娘的,老子问你呢,你还不回答,抽他狗日的!”李弓大怒,便向身后蠢蠢欲动的锐士一挥手,当下泥水翻滚,果图惨叫,直将那些见到王子被俘便乖乖当了俘虏的东胡骑兵骇地直往后缩。

“哈哈,好,就这么抽他,你他娘的不敢拔剑,老子好容易弄个活的,你想干啥……哎呀,你他娘的闪开,不要打搅老子心情!”面前黑影在黑暗中便似一堵墙,将李弓兴高采烈看着锐士与果图“打闹”的视线挡住,李弓登时抡起巴掌便要抽人。…,

“将军!”那黑影忽然暴喝,直将李弓伸出的巴掌停在了空中。

“干啥?”

“后面还有……”

“后面还有?有啥?哦……娘的,咋不早说?快,把这个狗日的给绑起来,桐油,桐油拉来了没有?”这时候,这家伙才想起与李寇的约定,大手砰砰在额头上直拍了几下,扭头便向锐士下令,却大步走向善后,不忘向旁边副将询问。

“咱平野本来便是军屯地儿,守卫的武器不少,这桐油,还有三千斤哩,属下早令人去搬了!”副将无奈答道,却心下腹诽不已,“这事儿本来是你操心的,现在倒是老子给你提醒!抽那狗日的本来是老子该忙活的,你他娘的抢了老子先!”

“呵呵,呵呵,还是你想的周到啊,咱老李就这样子,赶明儿咱给你请功,请大功!”

“那个,请功就免了,将军那几坛子老秦酒……”

李弓勃然大怒:“娘的,老子就那么掂东西,你就天天惦记着,不给,老子就不给!”

“将军,嘿嘿,要不,我那婆娘前些天刚生了个女娃,你看小三不是刚好……呃……嘿嘿!”

“滚,你家闺女,那是你婆娘跟我婆娘做主许了小三的,想得美!”

“老子不答应了,要媳妇子就不要想不出酒,要心疼酒,再给你小三找媳妇去,老子还不奉陪了!”副将大怒,挥手将口水直往李弓脸上喷。

“……那好,一坛给你……”

“五坛!”

“两坛……”

“四坛!”

“你他娘的咋不去抢啊,老子就六坛,三坛,平分,爱要不要!”

“要,三坛,你说的!”

身后紧跟的锐士面面相觑一头冷汗……

却不多时,平野城方向车轮碌碌,李弓与副将神色登时凝重起来。

“每个人给老子抱一坛,上山!待会儿东胡骑兵来了,找准他们脑袋便给老子往下扔,不许扔没人的地儿去喽!”李弓指挥锐士们每人抱起一个小木坛子,率先向山腰爬上去。

“都把火把准备好喽,桐油泼下之后,火把找准东胡人脑袋就给老子抡下去,谁要到时候手脚不利索,老子砍他脑袋!”副将也抱起一坛子桐油,向李弓对面的山峰去了。

人都说水火无情,大雨过后,大火将临,平静的小城平野,从此便要人间地狱,成为胡人最不愿想起的噩梦。

注:桐油密度小于水,可漂浮水上,不用担心潮湿不能着火的问题。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