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岳姐姐告诉她,地府都没有巧儿的消息时,谁都不知道她有多激动,满心的期望,只盼着能找到尚在人间的他,一整年,她带着咏心走走停停,到处打听,却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虽然当时亲眼看到他的肚腹被鲛童的利爪戳穿,被拖入大海,她却固执地相信,他一定活着,地府不收他的魂魄,他不在人间,还能去哪里呢?
“初一,你自己也要保重,只要巧儿还活着,我们总有一天能找到他,说不定他失去记忆了,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只要命还在,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多,还找不到一个人吗?”
岳茗冲夹起一块酥肉放进初一的碗里,“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是不?”她朝着动作十分优雅的公孙意使了使眼色,对方却像是没弄懂她的意思,未几,公孙意才后知后觉地领会,笑着扒下一口白饭。
“你岳姐姐说的是,你一年不跟我们联络是不是还在意大家的看法,我明确告诉你,没有人会怪你,你是我们的家人,这次回来,就留下来吧,你岳姐姐她有幸能得到十年的时间,何不多陪陪她。”
闻言,初一抬起头,眼珠子悬在眼角,她没有及时作答,泪水混杂着饭菜,一块儿下肚。
一顿五味陈杂的晚餐,四个人心里皆是悲喜交集。
“岳姐姐,我想,我还是不能放弃的。”她知道,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会认为鱼巧奉还活在世上,他们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安慰她罢了,她心里很明白,越是没人相信,她越是不能放弃,说不定,鱼巧奉正在某个地方受苦,她若是停下了追寻的脚步,或许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性命就有危险了。
“既然你还要继续找下去,那我们也不勉强你了,多给我写信。”
初一笑中带泪,她从百宝袋里摸出一只白鸽交给岳茗冲,“岳姐姐,这只灵鸽送给你,你写信给我,它能帮我带到的。”
暮色降临时,初一已带着白咏心离去。
岳茗冲和公孙意两人收拾残羹剩饭,他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随口说道:“也不知初一太过深情,算不算是好事。”
“深情有时候是良药,有时候也是毒药,对她来说,大概是必须得服下的毒药吧?”
走上大街,月已升至高空,今夜的月色很美,她有些不愿意离开。
“姨母,我们真的要一直走下去?”
白咏心注意到她不时地抬头观月,猜想她大概也不愿离开此地吧?公孙叔叔说,不管他们走到哪里,这都是他们的家,他和姨母都是这个大家庭里不可或缺的家人,他很想告诉爹娘,他也是有家人关心的人了。
初一牵着白咏心,熙熙攘攘的归客与他们擦身而过,一年过去了,这里没发生太大的变化,街道依旧如此,悬在半天云里的长明灯指引着前路,店铺还在营业,只是天灾的关系,关顾的客人很少。
“快来看啊,这头母猪下猪仔了!”
身后传来叫喊声,这声音之中还透着恐惧与莫名的兴奋。
初一发觉衣袖被拉扯着,她飘走的神思被拉回来,“咏心,怎么了?”
“母猪产猪仔。”他如实回道,见她木然地点头表示听到了,他继续说道:“可是他们说那头猪生下一个人来。”
他没有任何情绪的话语让她顿时凝注,心慌意乱,想也没想,拉着她返身奔向围着一群人的猪圈。
“这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妖怪啊?”茅草棚子搭的顶,简单地用泥水和稻草砌成一个圆圈的猪圈,木栏上挂着风灯,有人指了指那窝在角落里,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累惨了母猪。
又有人接道:“我看更像是人,说不定是哪个醉汉不小心把猪圈当青楼了,你瞧他睡得多香……”
初一心一急,也不管旁人的闲言碎语,纵身跃进去,小心地避开钻来钻去的小猪仔,提起那人的腰身就飞奔出来。
“真该死!”那人兴许是被摔醒了,张开眼第一句话便是怒骂,他爬起来,低头瞧见自己一身白衣沾满污秽物,立时忍不住奔向墙边哇哇吐了起来。
初一走过去,戳了戳他的后背,递过去一条帕子,“你是巧儿?”她不放过任何希望,满心期待他转过身来。
然而,他转过身来时,她希望的火苗瞬间被掐灭。
“是你?初一?”他抹掉面上的污物,正准备把帕子还给她,一看那原本干干净净的手帕被他擦得又脏又臭。
“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初一摇摇头,万分失望地转过身去,“不必了,瞳生。”
怎么会是他?怎么不是巧儿?都怪她给自己太大希望了,她是不是真的该醒过来了?
“那个阴迦罗真是混蛋到极点了,他把小白龙抢走也就罢了,还把我变成猪,让我在这臭烘烘的地方待了这么久……”
耳边,瞳生的唠叨盘旋不去,即便她已经走了很远,还听他在向身边的人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她笑了笑,泪痕风干,继续朝着没有未来的路上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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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菀城.长禄街
这里的人每一年都有迎花神的活动,即便是在混乱不堪,妖邪横行的时候,这项具有具有传统意义且敬畏神灵的活动也不会取消。迎花神在民间许多地方都盛行,却很少有人知道,这项活动正是由菀城流传出去的。
菀城的百姓坚信,不管别处发生什么,这座花之都会在花神的庇佑之下安然度过艰险。
事实也是如此,菀城盛产鲜花,大街小巷都摆放着五彩的鲜花,即便是在三年前祸乱人间的异世妖魔四处肆虐,菀城受到的影响极小,这满城的鲜花,依然鲜艳夺目。
花车上的花朵皆由鲜活的芙蓉装扮,扮花神的女子有三人,年龄都在十五岁左右,容貌美丽,身材纤瘦,在众人的仰望下,傲然于世。
“花神,今年的盛会似是比以往还隆重。”五彩羽衣的年轻女子走在前面,她身后,一身红色锦袍的俊美男子微笑着,拥挤的人群对他们二人并没有什么影响,即便此时,长禄街被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也能悠然从人群之中穿行而过。
“大概是庆祝自己死里逃生吧,牡丹,算好时辰降下百花,别误了时辰,我四处走走。”他双手敛于身后,在牡丹仙子的目送下散漫地跟随着人群行走着。
人间也有人间的欢乐在,某些时候,这种难得的愉悦是在天界也难寻的,他是花神,掌管天下百花盛开凋零,花朵的花期,盛开的地方,皆由他说了算,久而久之,这项有趣的工作也变得无聊枯燥。
有时候他心里会无故地装着一些人,却始终想不起那些人的面容来,他隐约觉得似乎还有事没有完成,对人间有着莫名的眷恋,就像,这里曾是他的家,可是他很清楚,自己从未在人间逗留超过一个时辰。他的家在天界蓉婳苑,与人间根本是没有一点关系的,那么这种奇异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的?
身后像是有一双眼睛正紧盯着自己,他背部一阵发毛,照理说,没人能看得见他的,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去,赫然瞧见一双满含惊诧的眼瞳,心口遽然刺痛,他难以自持地,大脑瞬间空白起来。
“巧儿,别走。”那双泪眼的主人似乎认识他,紧追着他不放,他心底的刺痛越来越强烈,只想着快点逃离人群,找个僻静的地方冷静一下,好好梳理梳理自己与这陌生女子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瞬间隐没,心慌意乱出现在蘅台高阁时,牡丹仙子已经在计算时辰,准备降百花了。
“花神……”
她看到他有些慌乱地靠着窗口坐下,手捧着茶碗,细白的手指不断地颤动,正欲起身,被他挡下------
“不碍事,我是瞧见一个奇怪的人,她竟能看得到我,还叫我,巧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他眼底忽然升起淡淡雾色,心口的酸楚又泛上来,瞧了一脸疑惑的牡丹仙子一眼,他的目光渐渐移向他处。
巧儿,别走……
那女子的呼喊还在耳畔,他满脑子都是那双令他痛心的眼眸。
“牡丹,你听过巧儿这个名字吗?”
“小仙不曾听过,这是凡人才会取的名字吧?想必,是做父母的希望自己的女儿心灵手巧,才这样取名的。”
“哦,是这样……”他喃喃着,目光随意游走在楼下的大街上,忽然又看到了方才那容颜憔悴的女子,她似是在找人,找的,大概便是他吧?她看错了人,把他当成了那个巧儿,可是叫做巧儿的那个人,应该是女孩子才是吧?连性别都能看错,或许,是他长得太像女孩儿家了吧?
蓦地,匆忙的身影忽地停住,他瞥见,她正从人群中挤出来,站在对街,朝这上面看。
他直觉地避开,却也不明白为何会要下意识躲避那人,过了一会儿,兴许是那女子被别的什么人吸引过去,也或者,她是明白自己认错了人,总之,她已经不在对街的酒幡下。
心中的苦涩流过,却回旋着将他的心戳了一个又一个的小坑,苦涩渗进去,越积越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心乱如麻地紧抓着茶碗,苦思冥想,却像是跌进深谷之中,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来。
“花神。”牡丹仙子小心地接过他掌中裂出几条细缝的茶碗,“那位姑娘,一定是认错了人,花神不必太在意,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凡人苦恼,亦是不计其数,若是花神太过专注,只会让自己跟凡人一样终日困在绝境之中走不出来。”
他顺手拂过被自己几乎捏碎的茶碗,那茶碗眨眼睛又恢复了原样,余光扫到半空降下五彩花瓣,他微笑着说:“我们也该走了,希望来年,人间风调雨顺,和乐安康。”
也希望那个将他错当作熟人的姑娘能够早日找到要找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