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清德无奈地抱着李玉暖,缓缓落地。
为了阻拦李玉暖的冲动,他一路追赶劝说,正当口舌焦躁、准备以蛮力打晕她时,却见女孩腕上的手镯一阵法力激荡,似乎突然活过来一般,在另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力量召唤下,自动脱离李玉暖的手腕,化为一道流光,破空而去。
而失去了诱魔镯的李玉暖,却好似整个人被剥离了魂魄般,冉冉倒下。
被这番变化惊得目瞪口呆的凤清德急忙上前,拖抱住李玉暖,把她从高空坠落的危机中解救出来。但看她双目紧闭,面具如长在脸上怎么也剥不下来,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竟是超出他的预期的糟糕。
第一次看到诱魔镯和月华时,凤清德就知道这东西早晚有一天会害死她,只是他心性冷漠,又看不起人族,所以懒得出言告诫。等到他开始对李玉暖有好感时,却因为月华毕竟是故人之物,不忍拆穿,迟疑至今,竟演变成这样的场面!
可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办法?
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想着,凤清德抱着人事不省的李玉暖,返回面壁的山洞。
洞中种了大量的紫金灵竹,又以千年玄石为床,还有浸透了灵气的无根水,对神魂正处于漂泊状态的李玉暖,倒是有极大的好处。
……
……
我又回到了魔尊的体内?!这是李玉暖看清外界景物时的第一个念头。
此处云雾飘渺,微风高寒,四下涌动着浓郁得几近液化的淡乳色灵雾,目之所及,珍果盈野,灵兽遍地,泥土因为被灵气滋养万年呈黛青色,流淌其上的,是只有灵气极其充裕的灵脉之中方可酝酿的石乳琼液!
随后她意识到魔尊正站在一处练武场上,她的面前,站着五六个全身金甲法袍看不清面容的大能,只看甲片上洋溢的法力,便知这几人都有元婴化神修为。六人手持法器,正侧耳倾听魔尊教诲。他们的法器形态各异,有柄长丈余的巨斧,也有一尺宽的重剑,更有人用绑满尖刀的渔网为武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每一样都拥有绝大的杀伤力,萦绕在法器上的血气之浓郁,让李玉暖的神魂无法自制地一阵颤抖。
然而就是这些拥有高绝可称霸一方的修为的神将们,在魔尊面前,竟是无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魔尊依旧是一袭白衣,立在练武场上,随意挑出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命他施展杀招,以便她指出破绽和改进。
李玉暖从未见过这样的教育指导。一般而言,手把手地指导仅限于师徒和亲人之间,但他们明显不是她的亲人或是弟子,而他们表现出的毫不藏私更是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藏私是本能,即使是结拜兄弟,相互传授指导的时候也会故意留私。然而这些金甲神将,在魔尊面前的施展,无不是竭尽全力,毫不隐藏,得到魔尊的指导后,也会立刻退到一旁演练起来,将以空间法术缩万里于方寸的练武场,都卷入肃杀的沙场气氛中。
不管他们是什么心态,有幸旁观诸位远古神将的杀招展示,李玉暖顿觉自己的眼界大开。她从不知法器还有这么许多的妙用,相比起来,万年后的修真界似乎更加依赖法器、灵丹、灵力等外物,对法力的运用,远不如万年前。
这是为什么?
太傅说过,虽然古贤的道德比今人高尚,但整体上讲,是古不如今。古代因为生产低下,大部分人都要吃米糠野菜才能不饿死,衣服也都是树叶织成,而今人只要不遇战乱,愿意勤劳耕作,国家不苛捐杂税,一家人吃饱穿暖没有任何问题。
为何我亲眼所见的万年前,比我的时代更加富庶?
是太傅的教导出了错,还是……
李玉暖想到宗门时常挂在嘴边的,关于万年前大浩劫导致典籍缺失的事实。
或许,万年前真是个大盛世,不论是凡间还是道法,都处于前所未有的昌盛。然而突如其来的灭世浩劫毁了这一切,修真界只有少数人侥幸逃出,至于凡尘界,怕是几乎全军覆没。所以才有了道术的大倒退。虽然经过万年的休养发展,修真界已经开始出现昌盛的征兆,但和万年前的大盛世相比,到底还是相去甚远。
这些梦,或许真是忧虑以后的魔尊留给后来者的珍贵记忆。
回想北冥冰宫前所见幻象,李玉暖急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她不愿浪费眼中看到的任何一幅画面!
虽然这些功法和力量的运用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也许直到寿元终结也不能融会贯通,但她坚信,魔尊让她看这些,自有魔尊的用意。哪怕只是将这些东西死记硬背下来,也必定有一天会派上用处!
如此借魔尊的双眼旁观了约两个多时辰的武斗后,魔尊似乎有些倦意,缓步走出练武场。
一早便等候在旁的宫装奴婢见状,连忙上前,奉上茶水:“这是新春的悟道茶,帝尊特意命奴婢送来,给您尝鲜。”
“放着吧,”魔尊轻声说着,手指一挥,便多了一张石桌并两个石凳,她惬意地坐下,看向云雾交叠的远方。
奴婢不敢怠慢,将茶水小心放好,退了下去。
李玉暖虽然有幸进入魔尊体内,看见魔尊能够看见的,听见魔尊能够听见的,偶尔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但对她的思考想法,却始终一无所知。
正因如此,此刻魔尊出神地眺望远方,李玉暖知道她必定在思考某件非常要紧的事情,然而无法感知的事实,只会让李玉暖因为被迫的观看,渐渐陷入枯燥乏味中。
云层固然美好,时而如奔马,时而似飞鹰,可是云中的风景再美,也只是随风变幻不定的风情,何况李玉暖昏睡前正担忧李夜吟,怎么也无法从云的变化中悟出天地大道。
但她没有选择,她被困在魔尊体内,只能跟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看到的一切。
好在魔尊对云雾的感悟并不漫长,很快,她就站了起来,喝了口表面有云烟缠绕的悟道茶,深吸一口气,突然闭上了眼睛。
李玉暖不懂她这是什么意思,只感觉到黑暗中另有一个人走进。
那人走到魔尊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不用为我伤感,能在悟道后找到自己的归属,并不是堕落。”
男子的声音温柔儒雅中带着少许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谁?
正是冥思苦想时,魔尊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所见,顿时让李玉暖神识一滞。
这面容,竟与北冥冰宫的魔炽一般无二,只是脸上少了魔纹装饰的妖娆,而衣裳也是洁净素雅的青玉色。
“太常,”魔尊这样称呼着,她说,“我不反对你的决定。修士长生,只为有更多的时间用于寻求大道。你既然找到了你的道,你的佛,又何必介意世人眼光,拘束脚步?”
“但是帝尊不希望我——”
被称为太常的男子有些无奈地说着,微笑的时候眼角自然下垂,为笑容蒙上一层驱不散的悲伤。
魔尊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你是我们十二人中最擅长制造法器机关之人,帝尊反对你的决定,多半是怕你从此荒废了机关锻炼之术。但只要你能证明你即使有了桑洛,也会继续为保护人族和世间的一切美好事物而贡献心力,我相信帝尊总有一天会祝福你的决定。”
太常闻言,嘴角再次沁出苦笑,道:“希望一切都能如你的希望。只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
“你说。”
“帝尊……或许有另一张面孔……”
太常含糊地说着,这句话显然在魔尊的心头引起了巨大的情绪波动,因为连李玉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愤怒和激动。她甚至举起手,似乎要攻击说出这等大逆言论的太常。
但她最终平静了心声,柔声道:“帝尊担负着天地重担,时常做出我们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残酷决定。你因此误会他,也是难免。我相信你对他的忠诚,就像我相信我自己。”
“……确实,我和你一样,始终相信着他,不论何时,都会相信他。”太常如此说着,突然眉头微皱,拱手为礼道,“桑洛有事找我,我先走一步了。”
“你快些过去吧。”魔尊清淡地说着,又看了眼云雾缭绕处。
李玉暖无奈,但她被困在魔尊体内,只能跟着她的视角,看那不知到底藏了什么玄机的云雾。
如此又是许久,身后再次响起声音。
是个让李玉暖毛骨悚然的声音。
“帝尊召唤你多次,为何不去?”
说话人是渊默,虽然与万年后的高人做派比起,此时的嗓音略带毛躁,但那种裹着讥讽的和蔼,却是如出一辙。
渊默的话语并没有让魔尊回头,她看着白玉栏杆外汹涌起伏的云海,道:“帝尊唤我过去,我便得过去?渊默,你这只狗,也当得太称职了!”
“放肆!”渊默大怒,两人间的气流也随之激荡起来。
可惜即使渊默鼓动数条气浪汹涌袭来,魔尊依旧没有回头,独霸一方的渡劫期大能,在她眼中,一样地微不足道。
“放肆又怎样,你敢奈我何?”她轻飘飘地说着,随便挥了下衣袖,以百倍的犀利,将渊默的攻击全数回敬。
如此之后,才转过身,对一脸冰漠的渊默道:“你不是我的对手,别逞强丢脸了。”
“我知道,但帝尊命我带你过去,我不能违抗。”渊默冰冰有礼地说着,指腹划过脸颊,将冲突导致的伤痕抹掉,“如果您执意不愿去,您的弟弟或许会——”
“威胁吗?”魔尊有些无奈地说着,突然道,“好吧,我和你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