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博宇和江陵王幼子最终在大雄宝殿佛像后的一个密道内被发现。
虽然普通僧众坚持表示这件事情和他们无关,他们对此毫不知情。愤怒的江陵王还是将整个阿难陀寺夷为了平地,并在他的封地内开始对佛寺的大规模清扫整肃。
人非圣贤岂能无过,何况拓跋皇朝境内过分崇佛,以致寺庙内鱼龙混杂,早就不是所谓的净土了。偏偏因为江陵王的暴怒,彻查也变得无比严苛,大佛被推倒,僧人被扣押,信徒被驱散……
随着清查的进一步升级严重,各种或真实或虚构的丑闻也开始披露于世,单纯无知的百姓们发现,高僧名刹那金碧辉煌的法身之后竟是如此不堪!
震惊之后是万倍的愤怒,一时间,江陵小王国境内灭佛诽佛成风,狂风暴雨甚至相邻的长沙小王国也卷入,虔诚的信徒依旧崇拜佛祖,但已经不再相信高僧和寺庙了。
……
……
“这可真是一出精彩纷呈的演出啊。”
伴着雨打竹叶的沙沙,听雨亭内,李夜吟举起夜光杯,向重新获得江陵王信赖的冯先生敬酒。
冯源收下了这杯酒,饮罢,眉毛微皱,道:“李公子的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李夜吟笑了,正要说话,恰此时红泥小炉上绿蚁也已经温好,李玉暖提起酒壶,送到桌前,一边倒酒,一边戏谑道:“冯先生,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即可,何必惺惺作态,非要逼着我们把话挑明?”
见美人奉酒,冯源的口气也柔和了许多,他双手捧杯接住李玉暖倒出的酒,口中敷衍道:“可我确实不懂你兄长的话中深意。”
李玉暖看他还在惺惺作态,将酒壶交给伺候一旁的丽偃,径直坐下,讽刺道:“也是,虽说王府和义军千丝万缕,但若让王爷知道南宫世子的恩师冯先生便是让他又头痛又欢喜的横元帅,我想明天江陵城的城楼就会——”
“仙子,信口雌黄要不得!”冯源打断道。
李玉暖笑道:“冯先生不必急于否认。我们既然有心加入义军,自然会对身边的事情都细心观察。何况我兄妹来到江陵已有月余,大帅将我们视为上宾,有求必应,却始终不肯露面——莫怪我们多心,实在是这份宽宏让人无法不多想。何况阿难陀寺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事前计划好的!加上我们无意中知道公孙恒先生是大帅的乳母兄弟……”
“原来如此,贵兄妹确实不容小觑。不错,我就是横戈。”
横戈干脆利落地说着,撕下了冯源面具后,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居然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
先前只是个相貌堂堂的武士,但此刻的他,却分明有纵横天下的枭雄豪气。
李夜吟没有丝毫惊讶,他轻声道:“为什么组织义军?横家与南唐皇家并无姻亲,你就不怕你是蛟龙命,一生杀戮却注定不能化龙飞天?”
横戈道:“国师能吞天下气运为自身所用,我为什么不能让天命为我逆转!大丈夫在世,若是不想左手天下右手美人,长生不死又有什么意思!”
李夜吟闻言,厉声道:“你可知道你的这个念头非常危险,稍有差池便会入魔!”
横戈道:“都走上这条路了,还虚伪什么!我是男人,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我想要的。你们自称理解我,就该知道我贪婪,我什么都想要。我希望你们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你们……愿意和我合作吗?”
万没想到横戈居然如此直接**裸,李玉暖的嘴角微微抽搐。
李夜吟也没有直接回答,他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李家还真有人活着,你会怎么办?你会杀了他,还是将他奉为傀儡?不要和我说你的傀儡公主,我们都知道她不是李家女儿。”
横戈呻吟了少许,道:“……李唐江山已经完了,这天下是我拼死拼活打下的天下,为什么要交给他!就因为他的血管里流着尊贵的血?”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天下人未必会认可。”李夜吟道,“否则为何历代枭雄人物都只以摄政身份主理国事,待到天下民心所向后,再以少帝禅让,接过皇权?武功可以平天下,却不能平民心。”
横戈哼了一声,似乎不以为然。
李玉暖居中缓冲道:“元帅的野心并无不可,只是大事需徐徐图之。”
横戈闻言,转怒为喜,道:“仙子的话深得我心。”
李玉暖道:“大帅过奖了。”
横戈道:“贤兄妹如今已经晓得我的抱负,也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敢问仙子和真人,可愿与我携手天下?大业成就之日,我必定以仙子和真人的容貌重塑三清,推广天下,为仙子和真人收集亿万香火,成就你们的长生之路。”
李夜吟再次笑而不语。
李玉暖则道:“香火这东西,恩毒掺半,我可不敢受。但枯泽血洗天下只为成全自己,这等行径早已天怒人怨,何况本门与枯泽有仇隙……我们决定帮助大帅,不过是将大义和私仇合二为一。当然,事成之后,谁坐江山都和我们无关!”
“仙子不愧是仙子,不屑人间繁华。”横戈赞道。
李夜吟依旧微笑。
李玉暖知道他为何发笑。
横戈这类权欲熏心的人怎么可能真心相信别人,对他而言,只有捏在手中的权力才是真实的。
但他们都不会说破这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石亭之外,暮春的雨水依旧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一壶绿蚁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
……
“我觉得我们选错合作对象了。”
刚送走横戈,李玉暖便忍不住地对李夜吟抱怨道。
李夜吟一边吃葡萄一边道:“你是不是觉得他野心太大,担心他对我们反戈一击?”
李玉暖低头不语。
李夜吟放下了葡萄。
他看着李玉暖,眼神专注而复杂:“我选择他,正因为他拥有勃勃野心,和把野心变成现实的能力。他确实不是好人,但却是我能找到的最合适的同伴。修道是探索天道的过程,或顺或逆,变化无常。人心作为最接近天道的体现,也是一样。你曾经说,为了报仇你不介意和魔鬼做交易,那么,和横戈合作又有什么不可以?这种全身都流淌着暴君气质的男人,才是能担起结束乱世重任的人!”
“可他注定坐不住江山,他的心太大,他的身体未必能够载不住他的野心。”李玉暖认真地说道。
李夜吟道:“能帮我们结束枯泽的性命就够了。”
李玉暖沉默了。
李夜吟的话确实没错,他们选择横戈,不正是因为他这个人暴虐狡猾又贪婪吗?
唯有暴君能够结束乱世,仁义在这万物刍狗的时代,一钱不值!
“但是想到黎民会因此再受战火之苦,我……有些难受。”李玉暖喃喃道。
李夜吟道:“你不用自责,若是没有枯泽企图染指李唐的天地元气,天下也不会出现这些变故。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不过是把已经乱掉的命运扶正。”
“可是——”
李夜吟拍了下她的肩膀,安慰道:“天道循环,生生不息。枯泽吞下李唐的气运,虽然助长了修为,却也造成了天道运转的干涩,天道想要继续顺畅地运转,就需要让数以万计的人死去,以此补充气运。所以,不论有没有我们的加入,战争和死亡都不可避免。事实上,因为我们选择了横戈,乱世反而会以更快的速度结束——虽然死去的人可能会比原本更多一些。”
“……但是……”李玉暖还是有些迟疑。
“我们既然选择了修罗道,不论前路如何艰难,都不该放弃。”
正僵持间,凤清德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口中更吟诵道:
“烛光可贵,因为黑暗环绕周围。但不论是义无反顾地投身黑暗,或是企图在黑暗中恪守最后的光明,都一样地危险。执着是美德,然而执着也是魔,执着的人只要一步差错,就可能被**引诱,堕入不可知的深渊……”
李玉暖彻底愣住了。
一贯嘴巴轻浮的凤清德居然会说出如此有内涵的话!
如果不是看到他的袖子下吊着龇牙咧嘴的麒麟且大红衣裳的边沿部分被咬得破烂不堪,李玉暖早就一把飞剑砍去斩妖除魔了。
唯一还处乱不惊的是李夜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凤君与我不过分开三个时辰,居然也要刮目相看了。”
凤清德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讥讽,哼哼道:“别说得好像你才认识我一样。这段话是你我共同的朋友托我捎给你的。他让你们万事小心点,修真界最近不太平了,北域和冰原……都有一些势力在蠢蠢欲动。”
共同的朋友?北域和冰原?
李玉暖看向李夜吟,后者敷衍一笑,道:“修真界什么时候真正太平过?”
凤清德心领神会,道:“也是。北域的八大家族一向不把中原联盟放在眼里。冰原的无头僧们更是出了名的我行我素。几千年都这么磕磕碰碰地过来了,这次想必也一样是有惊无险吧。”
李夜吟道:“就算真有大风暴,坐镇联盟的渡劫期和化神期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凤清德附和地点了点头,又唯恐天下不乱地问道:“对了,你们那边什么情况,他们打算什么时候正式讨伐天下?”
李玉暖道:“义军那边不管是舆论还是人员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只等天降陨石的所谓天意。麒麟的话……义军那边倒是想借用,不过我没答应。它还小,若是因为一时的炫耀引来隐居凡尘的老魔们注意,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凤清德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引陨石的日子定下后同我说一声,我好助你们一臂之力。”
“多谢。”李玉暖道。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