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地下浮起巨响,眼前也亮起了一个光斑,身处光芒最中央的魔炽,璀璨得仿佛照亮黑夜的月亮。
然而这份美丽却是毁灭性的,当魔炽彻底无视阴阳鱼的压制强行发动自爆的瞬间,世界陷入了沉静,准确的说,是一切都平静了,包括空气。
方才还凄厉的风啸此刻慵懒地好似即将睡着,青铜的顶壁熔了一角,月光安静地泻入,清辉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衣裳如镀了银一般,光波缭绕,温情如水。只有空气确实在升高,跳跃的银色波纹也随之活泼……北冥的夜晚本就寂静,此刻更安静得宛如一场梦境。
弹指间,以魔炽为中心,半径三丈有余的地面,一个暗红色的符阵形成了。
除去魔炽,李玉暖是此刻唯一还能行动自如,横刀相向的万始宗诸人,早在魔炽的身体发光时,就已经被整个儿地凝结在原地,若是细加辨认,甚至能够看出面部每一根肌肉的走向。
凝结。
但时间却还在流动。
若在场的是修真联盟的那些老鬼们,他们的世界观也会被颠覆。他们自信对道的理解足够深刻,能够引经据典解释大部分匪夷所思的问题。但浮现在魔炽脚下的符阵,却一样彻底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臻至新的领域。
这是北冥神君的道,自万年前就被遗忘的——言灵符箓术!
诚如魔炽所言,他是北冥秘境的化身,当他肆无忌惮地燃烧自己时,整个北冥秘境都因为这个火红色的符阵而震颤,冰封的大地龟裂破碎,数百亿万石炽热的岩浆从裂缝深处喷薄而出,将冰原化为纵横的火海。
这是一场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火山喷发,汹涌的岩浆夹杂着无以伦比的力量从深处喷出,所经之地,冰原崩解、流转,结成岩浆地狱。大地像蛋壳一样破碎,冰雪因为岩浆汽化成灼人的蒸汽又因为北冥本身的严寒迅速再次凝结,形成胡红色的岩浆墙壁!
没有人能救下困在冰宫里的人,即使是那些站在水镜前紧密关注着秘境的宗门长老们,在这场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变故前,也是一样的束手无策!
这就是渡劫者的力量,若要用人类的语言形容描述的话,此刻的景色,无限接近于神罚!无上的权威!
……
来自天道的力量冲淡了远古大能的威压,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他们渐渐拾回了控制四肢的力量,可是……又能逃去哪里?
裂缝中看到的天空是熔岩的火红色,青铜墙壁如烈日下的薄冰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熔化,所有的人都是困在炼丹炉内的蜉蝣,早晚会倾泻而下的岩浆包裹,尸骨全无。
“看样子我们都得完蛋了……”
困在爆发的最中心的沈天,不无悲哀地说着。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愚蠢多无知,竟然天真地以为区区数千年历史的万始宗已经拥有和上古神君平起平坐的资格!
即使早在万年前便从世人的记录中彻底消失,北冥神君的威严依旧不容亵渎!
……
李玉暖也抬起了头,她受过凤凰火,即使是这等时刻,呼吸也还保持顺畅。扭曲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熔岩疯狂地喷出融化了冰雪,随即因为冰原的严寒凝结成黑色的火山岩漂在水上,又在下一个刹那被新喷出的熔岩重铸分崩离析地坠落!
“即使侥幸不被熔岩烫死,也会被这些石头砸死的。”李玉暖苦笑着嘟囔道。
人皆有一死,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免一死,虽然死在这宛如末日般的自然伟力下,可谓气势磅礴。但是死毕竟是死,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莫名的伤感中,她不由自主地吟诵着薤露,此刻她终于深切地意识到“人死一去不复还”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雷鸣爆炸声响起,震得她耳朵都快要聋掉,青铜山洞已经大半熔化,万始宗的弟子们中也有为数不少地被岩浆吞没,唯有她因为处于暗红色符阵的范围内,不但没有受伤,反而乘着岩浆上浮,越升越高。
岩浆巨浪将坐在符阵孤舟上的他们推到了高处,她看到宏伟庞大的青铜宫殿像儿童的积木一样越来越小,灼热的岩浆混着凝固的火山岩暴雨般下坠,落在地面上,溅起半天高的浪花,其中又夹杂着牛头大的冰雹,扑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火焰和冰雪一起涌动,如蝗虫吞噬庄稼般飞快地啃掉了大半个北冥冰宫。短短几个刹那后,冰宫就彻底地被火山岩浆和泥水淹没了,只有塔尖和巨石还露在熔岩和雪尘之上。
李玉暖感到一阵悲哀。用不了多久,这些最后的痕迹会被名为自然的伟大力量从天地间彻底抹去。太常故意将宫殿建筑在火山之上,一旦魔炽发动自爆的符阵,岩浆喷泉就会把青铜宫殿融化。
所以命名为北冥冰宫,因为冰雪总会在火焰中融化,回归虚无。
符阵还在持续升高,渐渐飞离北冥秘境。
看着下面肆虐的火海,李玉暖突然流出了眼泪,她不怪魔炽残忍,也知道此刻埋葬在冰宫里的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但……眼看着同门们宿命般地被北冥秘境的火焰吞噬,心中总还会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如果……如果能多拉一个人上符阵,是否就——
正当李玉暖自怨自艾时,早已千疮百孔地魔炽突然挣扎着坐起,静静说道:“……薤露剑再现人间关系太大,而你如今的修为又太低。哪怕只是为了保护你,我也必须发动自爆的符阵,掐断所有的线索!”
“所以……杀人……是为了我?”
她喃喃地重复着,舌尖甚至开始颤抖。
魔炽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原本我还担心贸然出手,会让你不快。好在你的这些师侄们确实足够贪心,竟自己踏入了陷阱,最终招来这下场……等我死了,世间知道你得到薤露剑的就只有天地和你自己了。”
“……是吗?果然是好算计。”李玉暖黯淡地说着,猛然抬起头,“唯一可惜的是……我根本不是桑洛的转世!神君苦心算计,牺牲了那么多人,最终却——真可笑!”
魔炽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可笑。神君的计算并没有出错。”
“哦?!我倒要听听,你又能给出一番怎样的道理?”
李玉暖略带挑衅地说着,被仇恨和荒诞蒙蔽的她,看不到魔炽湛蓝的眼中流露的死气。
“……薤露剑确如他所言,是神君失去桑洛宫主后凝结毕生心血所铸的神器,但神君从未想过把它留给桑洛宫主。神君深爱着宫主,知道宫主入轮回时曾经发下誓愿,生生世世不愿想起今生!他怎么可能违背她的意愿!他……从最开始就没有计算转世后的宫主回到冰宫继承薤露剑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李玉暖迷惑地问着。
“神君遗命我们在此等待的不是桑洛宫主的转世,而是鬼面魔尊的传人。所以当我通过水镜看到您持有青铜面具和诱魔镯,修炼的功法也是星辰无双诀时,我于是刻意让铁剑门三人与您遇上,发动藤蔓,试探您是否与魔尊一样重情重义……之后我依从神君的嘱咐,假装误认您是桑洛宫主的转世,将神君的遗物以及神君对宫主的思念,全都传递给您。”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北冥神君早早算计好的?!”
李玉暖难以置信地问着,魔炽闻言,凄然一笑。
“是的,薤露剑的取出也在神君的预料中,您既然得了诱魔镯,必定会与他相遇,而世间也只有他……有办法让您安全取出薤露……他要求我们直到您继承薤露剑后,再告诉真相。并在送走您以后,自爆整个北冥秘境!”
“这——”李玉暖倒吸一口凉气,自以为聪明的计算,原来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他想得到什么!”她失态地大喊着,“不管是薤露剑还是……言灵传承,都是珍贵得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陷入癫狂的礼物,把这么多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废材,他当真不是思念妻子太过,疯了吗!”
“没有疯,神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依从预言书的指示。”魔炽有些无力地说着,“北冥秘境本是万年前的大封印的一部分,万年是它的极限,即使没有这次的自爆,它也会崩落,浩劫会再回人间,只有鬼面魔尊的传人……可能……有机会……”
“……神君留下薤露剑,希望你能够凭借此剑,完成鬼面魔尊没有完成的事情。若是有缘,遇上……宫主的转世,也请照拂一二……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既放弃前世,甘愿做个平凡人与我相忘于轮回,又何必强求……”
他的口吻开始错乱,但李玉暖不奇怪,她知道,此刻说话的是魔炽,也是太常。
“那个浩劫,会非常可怕吗?”她问。
魔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雪原。
李玉暖明白了。
把月华前辈锁进诱魔镯,逼迫凤凰神君涅槃逃避,让北冥神君不惜殒命镇压……正是灵识中的夹血浪而来的黑衣神灵,那个只一道幻影都让人道心破碎的可怕大能!
但不知为何,想到他时,她的心中却又生出了深重的怀念,似乎他们——似曾相识!
“好。”看着下面不断崩塌的冰原,以及坐下燃烧大半的符阵,李玉暖咬了下嘴唇,“……我答应你,若是有缘,遇上……桑洛的转世,我将护她生生世世,直到薤露折断!”
“多谢了!”
话音刚落,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符阵越发的火焰磅礴,它飞快地下坠,重重地摔在地上,冲起半天高的雪浪,顷刻间便将李玉暖和魔炽都埋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