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琳,有没有乐果?”
“有啊,婶婶,你要给地里打药啊?”
“天热,又不下雨,地里的旱虫多,不打药不行了。”
“那你打药的时候可要注意了,穿好衣服,戴好口罩,别让药沾你身上,进嘴巴进鼻子更不行,天热,药挥发得快,容易出事。”
“哪那么多讲究,天这么热,我还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得热死。”
“是命重要,还是怕热重要,婶婶,您是长辈,您比我懂。”
“我当然比你懂了,你常年四季不下地干活,哪里懂种地的道道。”
来店里买东西的人不多,沃琳闲来无事,找了块布将嘴鼻罩住,开始用湿抹布擦柜台。
店子在马路边,来回车辆不断,不时有车辆扬起的灰尘从门里飘进来,沃琳不知哥哥有多久没有打扫店子了,屋里到处堆积着灰尘。
刘丽芬进店里的时候,沃琳已将柜台擦了一多半,擦过和没有擦过的地方,对比明显,擦过的地方让人眼前焕然一新,没有擦过的地方,有如尘封的世界。
沃琳拿给刘丽芬一瓶乐果后,继续擦柜台,边干活边和刘丽芬聊天。
见刘丽芬不时往门外看,又没有走的意思,沃琳好奇:“婶婶,你是在等人吗?”
刘丽芬来店里拿东西从来不给钱,沃强就给她记在账本上,年底一次性找沃肥要钱。
当然了,每年都不可能全要得回来,省零头是必须的,听刘丽芬哭诉生活不易,再给少个几十甚至几百块钱有时也是难免的,总之就是能要回多少算多少,别指望全要回来。
这次刘丽芬拿了农药,沃琳也没打算问刘丽芬要钱,你就是开口要了,刘丽芬也肯定会说她身上没装钱,下次带了钱一定记得给。
不过沃琳也没打算现在就记账本,她正忙着呢,也不在乎这一会儿时间,等忙完了再记。
“跟人约好在这里碰面,我东西买好了,他还没来。”刘丽芬走到门口探头往外看。
“哦。”沃琳随口应了一声,刘丽芬的话她也没太在意。
店子在路边,位置比较明显,有人相约在店门前碰面,然后一起去做什么,这已是常事。
“来了,来了,这边。”刘丽芬大喊着冲外面招手。
沃琳继续忙自己的,听到有人进店,沃琳回头看了一眼,见来人没有要买东西的意思,而且她也不认识这个人,也就没有理会,继续忙活。
“沃琳,这瓶乐果多少钱?”刘丽芬的问话,成功让沃琳的注意力放在了来人的身上。
因为问话的是刘丽芬,掏钱的却是刚进来的小伙子,小伙子已经拿出钱包,等着付钱。
见沃琳看向小伙子,刘丽芬赶紧给沃琳介绍:“这是我侄子,刘晓文。”
沃琳冲刘晓文点头:“你好。”
刘晓文也冲沃琳点点头,两人算是打了招呼。
难得刘丽芬主动付钱,沃琳自然不客气:“这瓶乐果,加上昨天的两大袋洗衣粉和四盒牙膏,前天一个塑料盆,两个塑料桶,两个奶瓶,还有我刚回家那天的三袋肥料,您给二百五十二吧,几毛几分的零头,我就给您省了。几毛几分的能买不少针头线脑呢,您可别嫌少。”
刘丽芬着急:“我先付这一瓶乐果的钱,其他的钱我以后给你。”
刘晓文拿着钱包发愣,明显是钱不够。
“姑姑,您买东西都不给钱的呀?”刘晓文掏出钱包里所有的钱,数了数,也才不到一百二,递给沃琳,“就这么多了。”
他每个月的工资条都要上交给老妈看,这个月的工资上交老妈之后,就剩这么多钱了。
沃琳把毛票和硬币还给刘晓文:“给我个整数就行,好记账。”
这次有了零头,下次又得给省去,不给省,刘丽芬就闹,哥哥进货时和厂家一分一厘地讨价还价,钱都是一分一分辛苦挣来的,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刘丽芬解释:“我干啥总是丢三落四的,你姑父怕我把钱丢了,一般不给我身上带钱。”
怕侄子数落自己,刘丽芬赶紧转移话题:“沃琳,你给我晓文倒杯水喝,他从镇上骑车骑了好几里路车来咱村,这汗出的,不喝水哪行。”
沃琳没动窝:“哦,你们去后头吧,喝水自己倒,你看我这手脏的。”
平时不用请,刘丽芬进店都跟进她自己家一样,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喝水或是肚子饿了,自己就去了店子后面的院里,顺手摘走院里种的黄花菜,这会儿倒假惺惺的,沃琳懒得伺候。
“走,咱们去后面凉快凉快。”刘丽芬率先穿过柜台,去了店子后面。
刘晓文还有些犹豫,觉得第一次见面就往人家后院跑,这样做太过随意。
“晓文,咋还不进来,你不渴呀?”刘丽芬在院里喊。
他要是还不进去,姑姑不知还会喊出什么话来,刘晓文无奈,只得去了后院。
后院很简单,依着店子的后墙搭了个凉棚,凉棚下的煤球炉上坐了个不锈钢水壶,随时可以烧开水喝,旁边的桌子上有盛凉开水的大玻璃壶,还有几个倒扣着的玻璃杯子,桌子旁边摞着几个塑料凳子。
院子中央种了一片黄花菜,周围种的是常见菜,黄瓜、西红柿、大葱、韭菜。
刘丽芬给她自己和刘晓文每人倒了一杯水,又掀开桌子下搪瓷盆的盖子,从里面拿了一个烧饼,边吃烧饼边喝水,还问刘晓文要不要吃烧饼。
店子里有时候一忙起来,尤其是下肥料和铺薄膜的时节,村民们都来店里买,经常还要沃强帮忙给送到地里去,沃强忙得顾不上回家吃饭,给他送的饭他也经常忘了吃,等想起来的时候,饭都已经坨了。
沃土就想了个办法,往带盖的搪瓷盆里放点吃的,方便沃强忙里偷闲把他自己喂饱。
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不管什么时节,是谁在店里支应,搪瓷盆里总也少不了吃的,饿了可以充饥,不饿的时候也可以在嘴里嚼吧,聊以解闷。
刘晓文皱眉:“咱刚在镇上馆子里吃了面,你咋又饿了?”
刘丽芬哼哼:“我饿还不是替你操心操的,你小子怎么这么没良心!”
刘晓文请刘丽芬在镇上吃完饭,刘晓文骑车带刘丽芬过来,然后按吃饭时商量好的办法,刘丽芬先进店,刘晓文就在外面树荫下待着,等刘丽芬打手势才进来的。
刘晓文气闷,姑姑这明星是在占便宜,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他想要进店和沃琳攀谈,可是想起那满屋子的灰尘,他犹豫了。
还在犹豫间,沃琳已提着水桶进院里换水,把擦过柜台的泥巴水倒进菜园子,又在水龙头下接了多半桶干净水,提着进了店子。
刘晓文一口气喝完杯子里的水,进店和沃琳聊天:“听说你在南方一家大医院上班?”
“也不算大,只是一家地市级医院,和省里的大医院不能比。”沃琳说着话继续忙活。
刚才刘晓文一叫刘丽芬姑姑,沃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刘晓文直接说出她在医院工作,沃琳已经肯定,这个刘晓文就是刘丽芬那个在镇医院当医生的侄子。
明摆着,这是提亲不成,直接来相人了,沃琳心里反感,对刘晓文很冷淡。
沃琳这个回答,在刘晓文听来相当傲慢,当初家里怕供不起他上大学,死活不肯让他参加高考,并且明言告诉他,就是他考上了大学,家里也不会出一分钱。
他不甘心,不管他考不考得上大学,上了这么多年学,怎么能连高考都不参加。
不顾家人的反对,他借钱交了考试费,参加了高考,不仅考上了,还考上了他理想的医科大学,但是,现实是,家里真真切切拿不出钱给他交学费。
恰巧当年镇上出了助学政策,考上医学院校和师范院校的贫困学生,可以向镇上申请全额或是部分学费资助,但这是有条件的。
提出申请的学生,必须和镇上签合同,学生毕业后必须回家乡服务,视资助学费的多少,决定服务的年数,服务年满才能离开,否则数倍赔偿违约金。
为了能上大学,刘晓文毫不犹豫地和镇上签了合同。
五年医科大学下来,他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怎么也不甘心回到镇医院甚至村保健站上班,可如果他违约,又拿不出违约金,毕业后等待他的,只能是法院的传票。
不得已,他回了家乡的镇医院上班,每个月还得面对老妈的追缴工资,本就心觉憋屈,沃琳这一番话,让他心理上承受了重重一击。
“那医生想要进你们医院,得要什么条件?”刘晓文问这话,带有赌气的成分。
“嗯,要进我们医院当医生,最起码得是本科生,想要进临床科室,必须得是重点本科,一般本科生只能在辅助科室当医生,比如放射科、心电图、b超室、检验科等,大专毕业的医学专业生,进了我们医院不能当医生,只能当技师。”沃琳边想边说,中间有些停顿。
其实这些条件她完全可以一口气说出来,不过她不想刺激刘晓文太过,以免刘晓文怨气太重,和她结仇,到时候她去上班了,刘晓文再把仇恨发泄在她家人身上,那就麻烦了。
毕竟家里人还要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人都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难免会和医生打交道。不过这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刘晓文已经被她刺激得血脉偾张。
“那研究生进了你们医院,会有什么待遇?”刘晓文强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继续问。
沃琳觉得刘晓文的语气不对,这才注意看了一眼刘晓文,发现刘晓文脸色赤红,心说这家伙不会这么经不住打击吧,就自己这么几句话,他就受不了啦。
你经受不住打击是他的事,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谁让你问来着。
沃琳才懒得理会刘晓文的情绪,柜台擦完又去擦玻璃窗,边干活边说:“研究生的待遇就很好了,刚进医院就给分一套家属房,也不管有没有结婚,普通医生结婚后想分家属房,说不定要排资论辈等好几年,研究生进医院就有房了。”
眼余光看到刘晓文没多大反应,沃琳忽然想起,这是在乡下,单位根本没有分房这一说,职工平时都住在家里,估计刘晓文对分房这一点没啥意识。
沃琳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医院每个月还有一千块钱的补贴给研究生。”
一千块钱?
刘晓文感觉他的心漏跳了一拍,一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这只是补贴,要是加上工资和奖金,那收入可真的是不低,怪不得自己有那么多同学想要考研究生。
当初有同学努力学习准备考研究生,他没有把这事太放在心上,即使他考上了研究生,没有钱交镇上的违约金,他照样无法去读,还不如不去费那个劲。
现在听沃琳这么说起,他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和镇上签的合同是三年,他还要在镇医院呆两年时间,两年之后他再想去上级医院,又何其难,起点太低,上级医院怎么看得上他。
可要是考研,考上了,又要读三年书,毕业后他都已经快三十岁了。
他现在才刚参加工作一年,家里人已经急着在给他找对象,在镇医院服务满三年之后,估计孩子都有了,他哪还有什么心思考研,又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复习功课。
刘晓文这里只管想心事,沃琳乐得没人打扰她,擦完两个玻璃窗,又接着擦堆积在地板上的肥料袋子,擦得干干净净的,人家来买时看着也舒服不是?
进进出出换了几次水,屋里已经快让她全擦干净,刘晓文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沃琳心里有点害怕,这家伙不会被自己刺激得神经了吧。
“喂,麻烦你让一下,”沃琳提着水桶走到刘晓文跟前,“就差你这里还没有擦了。”
其实已经擦过了,她就是故意的,看这家伙是不是真走火入魔了。
“啊?”刘晓文醒过神来,赶紧让到一边,眼神也变回如之前那样清明。
沃琳松了一口气,心里念叨老妈怎么还没有来换自己,只要老妈在的地方,刘丽芬麻溜得有多远躲多远,老妈的念功已经把刘丽芬制得如惊弓之鸟。
只要刘丽芬走了,眼前这个家伙也就该走了。
“你们医院的研究生还有什么福利?”刘晓文突然出声,吓了沃琳一跳。
沃琳要抓狂,还有完没完了。
她语气带了不耐烦:“听说进医院就是初级职称,读研究生那几年也算工龄的,工资基准比别人高,进职称也快,我就知道这些了,而且只是听说。”
“知道了,谢谢!”刘晓文大步出了店子,沃琳透过玻璃窗看着他骑自行车离开了。
刘丽芬感觉不对劲追出去的时候,刘晓文早已没了影子。
“你们聊了什么?”刘丽芬返回店里向沃琳打听。
沃琳没有理她的茬,看了看手表,自言自语:“我妈咋还不来,饿死我了都快!”
话音刚落,刘丽芬扭头就走,那速度,好似身后有人追她一样。
沃琳很不厚道地笑出声。